[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李斯
两个女孩跟在韩非马车后面，随着他一路七拐八拐，最终拐进咸阳最繁华热闹的街区。
在这里，马车几乎寸步难行，一辆挨着一辆，两边全是密密麻麻购物采买的行人，一点也不比现代社会的大堵车逊色。
在车里一动不动闷了一刻钟后，韩纾先坐不住了，拉开车窗，瞪大一双美眸四处张望，很快就被前方不远处的一家绸缎铺子吸引了目光，不由分说抓过赵婉的手跳下车，直奔那店铺而去。
“哇，咸阳这么古板的地方居然有楚锦，还这么多，我们宫里一年才只有两箱，不受宠的宫妃分都分不到呢——”韩纾在各个摊位前跳来跳去，时不时上手摸一把。
赵婉也凑过去假装感兴趣地看，但说实话，她对布料没什么兴趣，也不怎么了解，无法发出有见地的评判。
不过手感还真不错，细腻结实针脚密实，和街旁平民老百姓的衣料质地天差地别，一看便知是给富贵人家或者贵族专供的。
“楚锦啊。”赵婉嘀咕道，“可能是楚国进贡的吧。”
“怎么会呢，楚国进贡也是直接到宫里，”韩纾抽出一秒钟扭头瞄了她一眼，“我在新郑就听说秦国贸易发达，不仅有楚国的绸缎饰物，还有齐国的煤炭皮革，甚至连胡人的马具都有，有些紧俏货本国内都买不到，却能在咸阳最普通的集市上见到，如见看来果然是这样啊。”
她正在抚摸布料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看向赵婉道：“你说，秦国是不是终有一天会把我们都灭了？”
赵婉先是一愣，眼神躲闪一瞬，继而努力挤出一丝单纯愚钝的笑：“怎、怎么会呢，六国分布华夏各地，一旦联合起来，就算大秦再强，也无法与之抗争，你就别瞎操心了。”
说归说，心里却闪过韩国是第一个被灭的这个事实。
然后就是她的赵国。
“要是被灭了，还不如现在就嫁给秦王呢，若是为他生下孩子，应该能保证一生荣华吧。”
韩纾自言自语道，但也只是说说，并没有走心，很快又被旁边一匹纹案繁复精美的锦缎攫取全部注意，转身又扑了上去。
就算嫁了，也未必有好结果呢，赵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想。
关于始皇后，后世众说纷纭，但基本都认为他根本就没立过皇后。兴许有过王后，而且很大可能是华阳太后一系的羋姓贵女，但不知什么原因被抹去了一切存在，想想都觉得恐怖。
被杀也罢被废也罢，若是人尽皆知倒也敞亮，比如陈阿娇，比如卫子夫，甚至是乾隆断发的继后，可无声无息被抹去所有存在，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未曾留下，真就有点令人不寒而栗了。
这期间牵涉了如何险恶的政治斗争，现代人全然不得而知。
赵婉心里有点唏嘘，但很快就摇了摇脑袋。她现在自身都难保，没有必要为一个也可能真不存在的陌生人感到心疼。
她现在最应该心疼的就是碰不到手机、吃不到提拉米苏、晚上睡不着席梦思的自己。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全要了。”耳边传来韩纾跟店铺老板娘问价的声音，赵婉抬头望去，看见一个店伙计麻利地给几匹布都打上活结，然后套进布袋里封好。
韩纾爽快地付了钱，转头问她不挑一匹吗？
赵婉摇摇头。
“也是，你母妃是楚国人，打小肯定见过不少楚锦吧，都不稀罕了。”韩纾有点嫉妒了，宝贝似的摸摸被搬上马车的锦缎，心里已经在盘算做成什么款式的衣服了。
赵婉愣了一下，她母亲是楚国人吗？
战国时代各国通婚很正常，子女的国籍一般都随父亲，所以就算她母亲是胡人，她也一样是赵国人。
可就是觉得有股莫名的微妙，令她心口忽地一烫，久久难以平复。
她们此番是秘密出行，只带了一个马夫，他帮伙计把公主的锦缎安顿好，就眼巴巴坐在车位上等待指令。
在外面逛了这许久，前面韩非的马车也只行进了半个街区不到的距离，赵婉站在这里还都能看见车厢上的蓝色围顶。
古人还真是能熬，要是她堵成这样，早下车狂奔了，怎还有耐心继续呆在车厢里。
不过这个时代讲究风度，韩非好歹是一国公子，就算堵个一天，估计也纹丝不动。
然而事实证明，韩非也是个急性子，赵婉刚冒出这个想法，他就帘子一撩，急吼吼跳了下来，朝着西南方向健步如飞，身后还小跑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小厮。
韩纾正欲往车上爬，见状又扭身下来，一把握住赵婉手腕，拉着她赶紧跟过去。
如今两人是男子装扮，虽然处处透着违和，但也没引起过多关注，大家都为现生忙碌奔波，鲜少有关注外人的。
韩非在一家排场很大的酒肆门口停住脚步，仰头确认了一眼招牌，就一头扎了进去。
“还第一次看见叔叔这般慌张。”韩纾小声道，扭头张望了一圈，发现玄关处有好几个人在直勾勾看着她们。
“瞅什么瞅。”她立刻叫嚷起来，赵婉绷着嘴角憋着笑，默默扒开韩纾握在她腕子上的那只手。
可能人家以为他俩有龙阳之好呢。
她们跟着韩非上了楼上，那里环境更优雅，几张桌一隔断，屏风上都绘有精美细致的花柱鸟凤，高档整洁远超赵婉的想象。
不愧是咸阳排名第一，放眼七国都很有名的酒肆，和外面朴素熙攘的世界浑然两个天地。
韩非已经落座，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衣着整洁但朴素，清瘦苍白的男子。
男子也是三十五六岁的样子，颧骨微高，眼神清亮，气度不俗，但不知为何坐在那里有些局促。
赵婉和韩纾不动声色在他们旁边落座，并未引起任何注意，两个女孩交换了一个得意而幼稚的笑，然后挺直腰背，煞有介事地模仿起他们认知内的男人的样子。
韩纾作为本土人，甩了两下袖子后很快就上了道，只要忽略那张对于男人而言过于白嫩的脸，就完全看不出端倪。
可赵婉就有些为难了，她唯一见过的端坐着的男人就是秦王，一不小心范儿就上来了，拿起酒杯的姿势像要大赦天下，吓得连忙放下手腕，尽量降低存在感。
“一别数年，斯兄如今可还好？”韩非与对面男子互相拱手后，温声问道。
斯兄？莫非是……李斯？
原来如此。赵婉来了兴致，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
李斯苦笑了一下，整个人笼罩着一股郁郁不得志的落魄气场：“也就那样吧，一日一日混日子罢了。”
韩非愣住，认真盯着曾经的同窗挚友看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道：“去年与你通信，你说你已得到秦国相邦吕不韦的青睐，被他正式收为门客，言语之间透露欣喜，如今却为何这般悲观自抑呢？莫非出了什么事？”
李斯垂眸，目光在案上酒樽边缘停顿片刻，最后摇摇头道：“无事发生，大约是我出身微寒，入不得相邦的眼吧。”
韩非立刻正色道：“你在说谎。我认识的所有人中，你是最顽强，最不自轻自贱的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隐瞒什么，但请不要用这样的字眼来污蔑自己。”
李斯打在膝上的手指，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眼底涌上一片强烈而真挚的情绪，但他很快压制住了，半垂下眼帘，良久才慢慢言道：
“韩兄说的是，以前在稷下学宫，你我时常互勉，真是怀念那些纯粹的日子啊。那时我们只要寻到好的书，都会互相分享，即便见解不同，也会不掺杂额外情绪地辩论、说服彼此，即便最终意见不一，也都会为彼此的才学折服。只是这样的日子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只要我韩非在一日，你依然可以如过往那般纯粹。人生在世，知己了了，能与斯兄相识一场，已是我最大的幸运。”韩非举起酒樽，敬了一杯。
李斯连忙回敬，举手投足都可以看出，他也很珍惜这个朋友。
只是在达官显贵、公子王孙云集的这家酒肆里，他的衣着与地位都显得格格不入，过于朴素，处处透出不得志与清贫。
韩非自然早就将一切看入眼中，可也不好开口说些什么，毕竟此时不同于求学时，那时他偶尔资助李斯无需考虑太多，权当是朋友互助，可现在要是直接给钱，他怕李斯会想太多。
继而他想起李斯方才仿佛话中有话，便直截了当问道：“素闻秦国相邦吕不韦，是最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以你的才华怎会不得他青睐？莫非其中还有其他渊源？”
李斯轻叹一声，慢慢抬起眼帘，苦笑道：“原本一切还好，我确实很快就从一众门客中脱颖而出，备受青睐，彼时我还颇为得意，给韩兄去了一封志得意满的信，如今看来只觉得可笑。”
韩非沉默地听着，偶尔浅啜一口酒，动作间全是王族公子的从容清雅。
“一切都缘自半月前，相邦找我谈话。”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