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的花

　　圣诞这天，黎语要去姥姥姥爷家吃饭。

　　“小语啊，你出发了要记得和我说一声，我给你把鲈鱼蒸上去。”

　　老人家眼神不好，手机系统的字调到最大也还是看不清楚。以前姥姥会迁就黎语的习惯，尽量给她发文字消息，后来黎语发现她老花变严重了，就主动给她发了几次语音，她才又慢慢改回发语音。

　　今天的订单都完成得差不多了，店里留了帅俊和小袁看着。

　　黎语和他们交代完，拿上提前包装好的紫色和绿色的洋桔梗，回复姥姥的语音：“知道啦姥姥，我刚刚已经出发了，不过这会儿容易堵车，可能要大概四十分钟左右才能到。”

　　“不急，外面路滑，你开车慢点。晚点回来也没事，安全第一知道不？”
　　“放心啦，我上车就先不说了，马上回来。”

　　当初买车黎语更看重的是实用性，选了好几个月才选定了白色奥迪Q3，前后座空间都很宽敞，后备箱也够大，这两年姥爷好几次身体不舒服，都是她开车强行送去医院的。

　　不过眼下还是圣诞，路况本就不好，又刚好到了五六点的高峰时期，原来二十分钟不到的车程，还真开了将近四十分钟。

　　姥姥姥爷住的还是上了年头的楼梯房，所幸楼层不高，爬上爬下还没那么吃力。

　　黎语把车停到楼下空车位，一手抱着洋桔梗，一手提着水果和酸奶，刚一爬上三楼就闻到了清蒸鲈鱼的香气，肚子禁不住叫了两声。

　　正要把手头的东西放下来拿钥匙，姥爷先开了门，见了她就眉开眼笑的，“听楼梯里的声音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黎语进门换上粉色的毛绒拖鞋，撒娇：“我上楼动静哪有这么大？”

　　“你姥爷就一直坐门口，竖着耳朵听呢。”

　　姥姥烧好热油，抓了把小白菜进锅里，水珠一碰到热油就炸得噼里啪啦直响，“来得正好，鲈鱼马上就出锅了，你赶紧去洗个手，咱们开饭了。”

　　黎语应声：“等会儿，我先处理一下花。”

　　姥姥姥爷这边有好几个花瓶，她挑了个细窄口的去洗手台洗了下，接了水放回到餐桌上，把紫色洋桔梗放进去，和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放在一块儿很温馨。

　　这些年姥爷关节也不大好，走起路来脚有点抬不起来，拖泥带水的，走到旁边瞅了眼没拆包装纸的绿色洋桔梗。

　　“这束是要带回家的？”
　　“对啊。”

　　黎语怕姥爷走路累，搀着他回餐桌前坐着，听他半是享受半是埋怨的，“你干脆把这束紫色的也带回去得了，知道你是心里有我们才总记着带些花来，但我们现在着实是没工夫折腾这些花花草草的了。”

　　黎语折回卫生间洗了个手，扬声说：“不用你们折腾，我来折腾就好了。”

　　姥爷长吁短叹的，“没必要啊这，本来开花店就麻烦，一年365天，天天都走不开，越是别人放假休息的时候，你就越是忙。当初真不如找个安稳的工作，平平稳稳的多好。”

　　两位老人退休前做了一辈子老师，这一辈子求的也就是个稳定。

　　黎语一点也不意外姥爷会说这些，擦完手又进了厨房，“喜欢嘛，特别特别喜欢就不会觉得辛苦了。而且我做得很好啊，我拿过世界级的奖项，车也是我自己买的诶！”

　　“真是，和你妈一个样。”

　　姥姥拿了块湿抹布隔着手打开蒸锅，把清蒸鲈鱼拿出来去了客厅，黎语拿出三个碗盛饭，知道两位老人现在胃口不好都吃不了多少，没盛多少。到头来是她吃得最多，有满满一大碗。

　　她端着两碗饭出来，“我是妈妈的女儿啊，和她一样不是理所当然吗？”

　　“当我要说什么好话啊？我要说的是你们两个倔。”
　　姥姥白了她一眼。

　　但说心里话，黎语觉得倔是家族遗传，回厨房把剩下的那碗饭端出来，“我觉得倔也不完全是坏事啊，至少现在都过得还不错吧？”

　　姥姥给她夹了一筷子鲈鱼肚子上的肉，“是不坏，只要找对象别跟你妈一样就行。”

　　姥爷也附和：“没错，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是该正经找个对象了。”

　　真是年纪到了，黎语这两年时不时就会听他们说起这个，也不好说是真心盼着她早点结婚，还是因为郑玉京当年的叛逆，心里还有些后怕，才时不时提起。

　　总之黎语不爱聊这些，埋头吃饭，“妈妈都不催我的，你们也别催嘛。”

　　姥姥态度也不强硬，“不是要催你的意思，就是和你谈谈，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多接触一些异性。像我们单位老陈的孙子就还不错，虽然比你小一岁，不过也是学植物学的硕士，你们两个在一起能有共同语言，要不我给你看看那男孩儿的照片？”

　　原来今天是有比较中意的对象才说起这些。

　　黎语心中了然，但一点都不松口，坚决：“不看，我没兴趣。”

　　“唉你……”

　　这反应真是愁得姥姥一脸无奈，“没有就没有吧，但是以后万一谈对象了，必须带过来让我们先把关，多听老人言没有错！千万别学你妈那样。”

　　在姥姥姥爷的心里，郑玉京就是婚姻上绝对的反面教材。

　　尽管黎语黎语不觉得郑玉京完全错误，她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说多错多，就着把话题转移开，“妈妈元旦就要来北城了，她应该和你们说过了吧？”

　　说到这里，两位老人沉默了片刻，姥姥问：“说了，到时候你去机场接她？”

　　“对啊。”
　　“那我们一起去。”

　　这话是姥爷说的，黎语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心他腿脚不便。

　　但她又想到医生说姥爷每天需要适当走动，而且到时候她开车过去，大概走不了几步路，便点头，“我和妈妈说一声，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行，你多吃，这天气饭菜都凉得快。”

　　姥姥又夹了一筷子鲈鱼肉到黎语碗里，她抽出几根夹在肉里的大刺。

　　再低下头时，何江月发了微信过来：【无语，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忙实验忙得脚不沾地，我爸妈非要说我不顾家，心里没他们，真的是搞笑吧。】

　　何江月：【还给我推了几个男的，要我去见。】
　　何江月：【全是歪瓜裂枣。】
　　何江月：【在他们心里我就配这种水准的？】

　　黎语现在很能感同身受，左手戳着手机键盘回复：【我姥姥也！不过我说没兴趣以后她就没说什么了，还好还好。】

　　黎语：【但是为什么到了年纪就必然会被催婚啊……】
　　何江月：【因为到年纪了。】
　　黎语：【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黎语：【受教了。】

　　刚才和爸妈吵过架，何江月气得浑身是汗，外卖也吃不进去了，脱了外套靠在电脑椅上打字，【你妈妈也会催婚吗？】

　　黎语：【没，从来没催过。】
　　何江月：【好羡慕。】
　　何江月：【你家里人真好，就算你姥姥姥爷说了几句，但他们很明显只是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幸福，有问题会和你好好沟通，从来不会硬逼着你去干什么。】
　　何江月：【不像我爸妈。】
　　何江月：【但凡他们可以正常沟通，我也不至于住在这破博士宿舍里。】

　　她在北城大学读研那年，她爸妈就卖掉了南海的房子，搬来了北城工作。如果家庭关系和睦的话，何江月是真没必要住在条件简陋的宿舍里。

　　但很显然，关系和睦是不可能的。

　　从何江月小的时候，他们长期在小事上不闻不问，大事上说一不二，学习上对她逼了又逼开始，他们就注定是各种争吵不断，但又无法分割的家庭了。

　　这些话是越说越烦，何江月紧锁眉头，到最后竟然只想发笑。

　　何江月：【真的羡慕你。】
　　何江月：【家庭幸福太难得了。】

　　但其实，这个家庭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也并不幸福，郑玉京和姥姥姥爷之间横跨了将近三十年的隔阂，至今也没有真正消除。

　　现在之所以幸福，是因为他们都爱黎语。

　　心里好像突然间堵了一团棉花，吃进嘴里的饭哽咽到有点咽不进去。

　　黎语喝了两口排骨汤，才把饭顺着咽下去。

　　她抬起头，看到姥姥花白的头发，苍老的脸，手背还有一两个不太明显的老年斑。

　　苍老在姥爷身上要表现得更明显，脸上皱纹很重。因为前几年头发掉得太厉害，已经没剩下几根头发，干脆剃光了，头顶上的老年斑颜色很深，吃饭时动作很慢，好像有些拿不住筷子。

　　时间过得好快，这已经是黎语来到北城，和姥姥姥爷一起相处的第十年。
　　相处来得好晚，这才是他们的第十年。

　　姥姥姥爷的胃口不好，没几口就饱了，却坐在餐桌上陪着黎语等她吃饱了才下桌。

　　黎语吃完后，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姥姥姥爷和她争了一轮无果，被她推出厨房，只好在客厅看着好几年前的抗战片，枪炮轰隆隆的，主角在战火中毅然前行，他们讨论起那时的历史，感慨如今的和平与幸福来之不易。

　　黎语洗完碗陪他们看了会儿，偶尔在工作号里回复几条顾客的信息。

　　切回私人号，列表里多了一条温言的未读信息，【吃饭了吗？】

　　黎语：【刚吃完，在姥姥姥爷家吃的。】
　　黎语：【你呢？】
　　温言：【还没，刚到老宅。】

　　“老宅”两个字唤起黎语一些久远的记忆，她见过江家在南海的那幢像古堡一样的大别墅，尽管那段记忆并不美好，但那幢别墅的确是十几岁的她见过的最豪华的建筑了。

　　换成北城老宅的话，应该会更加奢华吧？

　　但温言在江家会是幸福的吗？

　　黎语觉得不是。

　　她和江庭礼接触过。
　　她知道像江庭礼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是个好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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