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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的公园
第三篇章 烟火
陈旧的操场,青涩的脸庞,静静的晚灯,复往常。喧哗的教室,空空的座位,躁动的帘窗,不相忘。每天走一样的路,看一样的景,和一样的人,做一样的事。记得晚风温柔,拨开重叠的叶影,月光斑阑,洒在墙面若纱青。听歌入梦,虫子早已睡去,呢喃清风,外头灯火未息。如此安静的夜,又该与谁说晚安。今天等待的明天,重复着昨天等待的今天。
12
未闻从前坐我桌前,爱学习、爱卫生,与我简直格格不入。但她同样喜欢交流、讨论,喜欢聊天。她有着月亮般皎洁的脸颊,端雅的流露出一份成熟,那份成熟让人觉得可信、可亲;成熟之外附加着一丝稚嫩,那丝稚嫩让人觉得可喜、可爱。我会毫不吝啬的与她开玩笑、问题目、分享我的心情。
有个晚自习我们偷懒聊着天,老师时不时瞥过一眼,然后干咳几声,明白人都知道老师不是嗓子疼,而是心眼尖。等他一走,班里人都如释重负,我们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她转过身子,在我课桌上的本子上写了一行字:“你说我前面那两位是不是有情况。”随后又转过身去,开始做练习。
这个姑娘有点调皮,她说的前面两位是大海和一个女生,虽说他们是有点举止亲密,但基于对大海的理解,他们更合适称之为“哥们”,毕竟那位女生也算是心肠豁达,虽然外表带着小女生的娇弱。不过后来转去了文科班,大海和她就很少处在一起了。
我用笔轻轻敲了敲前面的花未闻,她当时含着十分期待般的笑脸回过头来,想要获得她的答案,我有那么一下子被那种神情定住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又一次转过头去,马尾,头绳,耳坠,镜框,我看着她写字的模样,好一个认真的姑娘。
也就是这一个分神,刹那间脑子里晃过今天早上起来时见到的光景——校园里的地面尚带潮湿,树叶和草枝如吹洗一般,娇纵之间还有柔柔的水滴。空气中透来一丝清凉,麻雀歇落在电线杆上,起飞的那一瞬间,又震落了挂在上面的珠光。昨夜的雨总是悄无声息,它来得很急,走得很轻。
那种雨后夹杂着芳涩的空气,如同此刻她身上淡淡浅浅的清香,我心思一来,笔尖一触,斗胆在纸上写了几行句子:
花头雨莹莹;
未见楚人行;
闻香知花意;
美是笑盈盈。
她审视了一番,回头笑着说想用它做网名,问我行不行,我当时心潮澎湃,也不知道网名是个啥,便随口糊弄了一声。
逢她在那年星夏,像是有预谋的相约。
高二过渡到高三,那是个漫长而寂寥的暑假。寂寥到只有一个人迎着夕阳,在叶落纷飞的大街上消遣;只有一个人,在周末门卫处的白炽灯炮下,对着新买的资料做数学题。
那时的街道定格在黄昏。夕阳总是挂在东湖那岸,悬在树冠,浴在湖心,踩在行人的脚底。带上耳机从校园出去,暖风便吹来生命姑息的前奏。这条大道正是东西走向,夕阳的红一泻直到尽头。
校门口卖葡萄的地摊那儿围着一群人。我略一看,那不是整天黏在一块的王洁和花未闻吗。敢情她俩也只是凑凑热闹,看个新鲜就走了。我闲来无事,过去打了声招呼,随后他们便拉我一起沿着街道,往环湖公园吹风去了。
夏夜此处最热闹不过,广场舞大妈整齐靓丽的姿态,跟着节奏摇摆。大坝的火树银花,车水马龙,相映水中;湖畔的石凳木阶,恋郎爱侣,风情万种;沿街的仿古夜阁,宝马香车,沉醉颜红。十字街头,黄包车里浓妆烈焰的女子,夹着一支香烟,迷醉在梦一样的霓虹。我们看过劲舞,吹过湖风,坐在柳影直垂的木凳上,走过花姿纵放的石道中。
未闻心血一来,想吃凉粉。而我不知那是什么,恰街角有个老汉卖着,索性便去了。见我一脸好奇,花未闻便请我吃了一碗。那东西和果冻没两样,装在塑料碗里,凉滋滋的。我嘴里正酸涩着,暗自高兴,张嘴便来了一大勺。谁知却感觉不到一点可尝的味道,难以下咽。花未闻回头问:“怎么样,好吃吗?”我憋屈地点头,说不出什么。“要是没味道就加点糖吧。”接着她伸手便往我碗中加了两勺,然后自己挖了一勺尝进嘴心。“嗯,这样好吃一点,你尝尝”,我看她很开心地吃着,一时间也不说话了。
回去的时候王洁在校门口与我们分开了,因为她妈妈来陪读了,租了房子住在校外。校园里面的路面,此时翻涌着堆积不完的香樟落叶,金黄的路灯透过微醺的叶影撒在身上,而抬头那一滩夜空,总有几点星光,偷偷望着行人。
看着我手中还剩许多的那碗凉冻,花未闻疑问起来。我用表情意思了一下,她便说:“没事,吃不下随你处置。”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忙把它赏给了垃圾桶。
那时心里边有一种碰撞,因为你和一个女孩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我想那时候只要身边有个女孩都会有这种碰撞,只是那时是未闻。
那样的夏天发生在那个遥远的年纪,十六岁的年纪,并不懂是什么在碰撞,然而总莫名地渴望还有下一次。
而后路上如有遇见,我会趁她不备拍一张她的背影。
或许她在看校园通知栏的报纸,或许她蹲着身子系鞋带,或许她戴着耳机,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她总是一手按着被风吹起边角的报纸,而顾不上她脸颊边飞扬的发丝;总是在蹲下身子之前先撩一下腮边垂下的头发,然后把怀里的书本夹在两腿上面;总是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歌词一边抬头看路,生怕到了教学楼的转角而自己多走了几分冤枉路。
如果考试成绩出来,我会拿着成绩表坐到她旁边,讨论排名的事情,然后闻到她身上的一种淡香,那种吸引可能来自于异性,也可能来自于她的亲切。让人不想离开这个好不容易占下的座位,尤其在微醺的夏夜。回去之后在竹席上乘凉的空余,也会拿起手机会给她发短信说些遐想。那时因为没有太多经历,没什么高深的话语,只是浅浅地表达内心关于这个时期的茫然和无知,互相鼓励,说着加油。然后在最后关灯的时候,发一条彩信说晚安,等她回那句“谢谢”,才觉得夏夜惜长。
未闻是我第一个可以去说心事的人,可以在漫长聒噪的夏夜听听我的牢骚,可以在我忧虑的时候给我一个玩笑,可以在烦恼的学习中用一种轻松的喜悦去和你讨论一下练习题。她所有在我眼前不经意的举动,于我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感同,这在于我成长过程中,是从未有过的,区别于童年路上的孤独,区别于乡人对你的吹捧,也区别于作为一个同学的无动于衷。而她带给我的那种感觉,开始让我依赖到不想失去,在今后所剩无几的迷途中。
暑假我们要上一个月的课,前后各十五天,假期在中间最热的一个月。若不是因为高考带来的紧迫感,没人愿伺候这苦天气。
整天厌倦地看着试卷,发呆地想着未来。在越来越短的睡梦中,时刻被迷路惊醒。那时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梦想——上大学。这份向往足以让我们抛开所有的苦。那年,我们在一起奋斗,带着疲惫和憧憬,仰望同一片星空。
教室晚上是开放的,不过来上自习的总是那么几位。我的住所离学校只隔了一个电动门,教室的钥匙便也由我保管,所以晚上或多或少都会在教室呆上一会。
这天也是一样,风扇的影子在书本上流转,令人昏昏欲睡,走到教室外的走廊,恰见两位女生伏在阳台,静谧地望着几点残星的夜空。其中有个人笑着说请我们去吃雪糕,她现在是王洁嘴里天天挂着的“大哥”,也是我通讯录里面显示的那个“花姐”。不去附近的超市,不去北大门外的大街,喜欢在夜里摸着湖边的小路,去寻那家她曾去过的小店铺。
小路边上本是些小餐店和摊点。暑假也没什么生意可做,晚上自然就成了一条死街。路的一面是湖,一面是密密麻麻的房子和纵横交错的巷子。黑暗中传来水波荡漾的声音,仿佛湖水就在脚边拍打岸滩。我想身旁的姑娘怎么这般胆大,平时也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出去?我们笑着说理想,谈家乡,王洁说想做一名警察,我们都说以后得她多罩着点。
“王洁为什么叫你大哥?”我好奇地说了句。
未闻笑道:“对啊,我老大,王洁老二,我就是她大哥!”
“就这样的啊?”
王洁立刻挽着未闻的手,百般依顺地说:“是啊是啊。”
这两人还真是千姿百态地要好,“王洁你就同意了?那我呢?”
“对了哦,你就老小吧!”她们顿时间笑喷。
路的中段有一个小庙,朝着湖,也不知道供着哪位神明。漆黑的庙里点着两支红灯,灯光和星点一般大,像衰弱的瞳孔,庙里还放着诵经的音乐,哞咪吗呢的。暗想谁大半夜的折腾这玩意儿,还让不让人安宁。我们从一个巷口出来,见到几盏璀璨的路灯,才把心放宽,随花未闻去找店铺了。
这条街比刚才的小路宽敞的多,但比起校北大门的马路,却少了许多热闹,有种不胜繁华,却似凄空的味道。路的一端灯火通明,想必不远处定是个闹市(后来才知是城东圆盘),而另一端烟尘浮动,尽是漆黑。(便是后来我和醒醒七夕晚上走的路。)
花未闻开始变得激动,脸上写满笑容,看来没走错地方。那家店不远,是个小卖铺,店门口挂着一个灯泡,几只蛾子在拼命的打圈圈。门檐下面放着一个冰箱,玻璃盖因沾着融化了的雪糕糖分,吸引着一堆贪婪的苍蝇。女店主看见顾客来了,从摇椅上招呼着起身,随手撩起一把大蒲扇,嗖的一下把苍蝇刮得六神无主,仓皇逃命。三人像饿猫见了鱼似的,掉着口水的舌头带着笑意,六眼狂扫在了冰箱里。
花未闻弯着腰,手在冰箱里探着,问我要什么味的。我说来个红豆的吧,她找啊找着,没找到。我自己随便拿了一个巧克力夹心的,迫不及待地拆开给了它一口。那种伴着甘甜的冰凉顺着喉咙而下,逐渐消融。
花未闻喜欢拿我的手机听歌,她和王洁特意用蓝牙传了一首《遇见》在我手机里,自习倦了,便借我手机听歌,在百无聊赖的夏夜安静地聆听着,坐在教室后排偶尔开个小玩笑,靠着窗户吹风也会有点小念想。她很喜欢我手机里面的一首《心墙》,我索性把歌手重命名为“花姐”。后来一次她听歌的时候看到了,便笑了起来。
但那似乎都是从前,而往后,我几乎再也没有见到她这般烂漫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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