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疑云
雷潜逐渐习惯了和许系舟聊天。
只要他俩都还好好的穿着衣服,也不是在可能跟床和睡觉这些引人遐想的内容挨边的任何地方。
但这其实更糟糕。就好像unfuckable的胖子不能轻易减肥,因为一旦瘦下来,就再也无法掩饰自己丑的本质——无人问津,和胖本无干系。雷潜的情况无比类似。等他意识到哪怕是两个人都假模假样地用温莎结勒紧了衬衫领口,三十五度的蒸热高温里坚持套着马夹西装三件套,他还是没有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晚他在乳黄色的灯光下看见过的,真丝睡衣领口里露出的锁骨,和那张苍白的脸上,唇和眼一样的诱红。
许系舟在他床单上撒野画出了一万道浓白色的褶皱,像一把铁皮做的小刷子,不停的刮着他心尖上新长的痒痒肉,让他很不得把胸骨肋骨全都掰断撬开,就只为了挠上两下。
这本身已经是个出格的野梦。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许系舟那晚走的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像一口人生最尽头呼出的气,安静地消散在夜幕里。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们都若无其事的在书房碰头,出门或各自出门,默契地装作对争吵和暧昧一无所知。雷潜对此又是感激又是憋气。他隐约觉得他们应该好好的说一下雷沛的事情。真正意义上的雷沛和许系舟的事情,关于一切微妙的、不可言明但却像屋子里的大象那样他们两个谁都没办法假装视而不见的东西。而不是单纯的、仿佛在谈论着一个与他们俩都毫不相干的、被纯粹客体化了的人。他们像在谈论一只掉在地上的pvc手办似的——Whoops——与现实剥离地谈论雷沛的死。
雷潜有非常强烈的预感,预感这尚未被从肉眼所见的世界中深度抽离的雷沛,最终会成为很多冲突积蓄爆发的导火索。他和许系舟基于雷沛而生的所有矛盾,并不是化解了,只是搁置了。
这倒不是说他真的感觉抱歉什么的,他依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他多说是个迷信于休克疗法的赌徒,拿着俄罗斯人吃肉的小刀子,想要一口气割开蓄脓的伤口。相比雷沛本人以死的暴击,能残忍到哪里去?他试图在感性上谅解许系舟在这件事情上选择了逃避主义,理性上又无法说服自己,这样不好,没有意义,最后还是要回到感性层面,认命是自己的问题:他只要想到那天晚上许系舟的眼睛,太多漫到嘴边的说话,舌头上下转到失去滋味,还是只能原路咽回到肚子里去。
他们聊很多事情。见很多人。得到很多信息。花时间一起梳理。
但就是不谈任何一个人的情绪。
最先要搞清楚的是杀雷沛的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这已经是个相当危险的话题。
如果不是雷潜所为,那么做这件事的人是为了送雷潜上位吗?雷潜上位谁得益最多?陈冉吗?事情在这里又悄然打上了死结。如果在许系舟那里雷沛的标签是“不能细究”,陈冉就是雷潜毫无疑问的“不容触犯”。好在许系舟看来,陈冉会为了雷潜或者其它什么让人无语的原因动雷沛,比雷潜本人下手杀雷沛的可能性还小。
毕竟陈冉不是严敏。
那么还有两种可能。
一是不希望雷沛继承雷家的人,顺手送了雷潜一把,雷潜相当于是捡漏了。雷潜本人对这种捡漏的说法和其中隐含的嫌弃非常不满。许系舟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但更多的还是像哄小孩子。
“你那什么眼神?”雷潜皱眉,“我说的不对吗?我哪里比雷沛差?”
换来许系舟极敷衍的挑眉。
“法律范畴内,我做的只会比他好。好吧?!”许系舟你来这套雷潜就更不乐意了好吗。外套扣子早都解开了,一个手捞着半边下摆,摸索着想把手插到裤子口袋里去,摸半天没摸到,只好还用这只手继续比划:“我的公司都是我从0做起的。他拿什么跟我比?”
“没法比肯定没法比。”许系舟认真地说,“法律范畴外他也做的不怎么样。”
“……”雷潜就被堵的没话讲了。
“送你上来有什么好处呢?”许系舟还在持续输出,“拿你当刀对付严家?你对付得了吗?”
雷潜:“……”
“最关键是,对付严家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除非他们可以确保从严家手里漏下来的东西最后一定能落到他们手里。”
“这种事除了我爸……”雷潜觉得离谱。但他说到这里突然愣住,转过身来问:“周伯彦能吗?”
许系舟不假思索的摇头。据他所知是不能。
“那我觉得还是另外一种可能更大一些。”雷潜于是说。目标不是雷沛,是雷家。
“……确实。确实是可以让雷家内斗,内耗……”从内部撕开雷家确实是个聪明的办法。许系舟顺着他说的想了想:“但如果他们想更直接点……或者更快点。接下来很可能就会动你。你要是也……熔城的天一定会翻。”
还不止熔城。
而那个“也”字有那么一时半刻的,险些要了他的命。
雷潜当时以为被要命的“他”一定是许系舟没跑,但后来又感觉不只是许系舟,对雷潜自己也是一样的。
这种在彼此麻筋上反复横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雷潜晚上时常在脑子里回放慢镜。简直像极了一种边缘化的性。
“时间点也很绝。”许系舟说,“没几个月赌牌到期重新拍了。如果是冲着雷家……”
这三张牌还能有变数?雷家这几年的力气都白花了吗?
凡赌必姓雷。这不仅仅是一个家族在南部的深耕,更是几代人通天的手段。
但如果雷家先散了。那就是另外讲了。
“那如果是这样……”许系舟一偏头,“那你的命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了。”
雷潜极度无语的斜了他一眼。
也聊到周伯彦的问题。许系舟的观点很残酷,他认为周伯彦是站在纯粹“利益”的一边,而不是站人。
“我的理解。”许系舟完全援用了他父亲许慎对周伯彦的看法,“赫连认为雷家得益,周家就能得益,所以稳住雷家符合他的最高利益。”
就这么简单。
反正不会是因为和雷楠笙多年“感情”之类的令人浑身长草的事情。
“这个角度……”他说,“别看你现在是雷家最后一个了,但如果是你要拆雷家,或者影响雷家的发展,我觉得他动你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想要他一直站在我这边……”雷潜若有所思地说,“只要确保我们的利益一致就行了。”
“你看……”他忍不住撩闲,翻起了旧账,“人和人……还是利益才是最有效的连接方式。”
“……”许系舟依旧不能认同,摇摇头,“还是命。”
“现在不说炉桥。周家、许家和雷家绑的太深了。”他说,“你以为他拼命维护雷家,就为了那点钱?真出了事情,到时候雷家怎么死的,周家只会死的更惨。”
但他说这话时,雷潜以为他脸上多少有点麻木的感同身受,必然更多是为了他自己家里,为了许慎和许家。可是等你细品,又不全然是。
雷潜来不及琢磨。他被泼了冷水,好一阵索然无味。
不过事情也摆的很清楚了。拍卖之前的几个月,以稳为主。先把雷潜这条命保住,雷家就不至于散。雷家不散,赌牌就不可能有意外。
除非炉桥要跳。
但她怎么跳?
“我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动的。”雷潜说,“这个时候谁先跳谁先死,用不着我们,我爸那里……彦叔都会出手按死她。”
“跳是肯定会跳的……”许系舟观点又有不同,“她毕竟……她怀疑你太正常了。”
“我能理解。”雷潜很突然的把话接了过来,笔直地看着许系舟,沉声说,“我能理解。”
他们俩都知道雷潜说的是什么。
许系舟先移开了视线:“就看她跳的程度了,如果真要闹,她豁出去了鱼死网破,周伯彦未必按得住。雷家一样要散。”
所以他们还是坐在火药桶上,火线燃烧的速度取决于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所剩无几的理性。
“你看是不是可以这样……”雷潜说。他回来后虽然比之前过的不是一点半点的压抑,但是明显的,随着与许系舟熟悉起来,话也变多了。他对外一向是有一套“表演人格”在的,专门用来应付生意场上认识的那些人。私底下他几乎可以说是寡言,只对极少数熟悉的、被他划进亲近朋友范围的人,才会露出健谈也更真实有趣的一面,狡黠但又笨拙,不是在外头那种刻意扮演出的所谓的“幽默风趣”。
“我们查清楚雷沛的死因……然后我们告诉严敏,让她可以放过我。”他说,“因为说真的吧……理解是理解,但是也有限制……就没到那个……要拿命去理解的程度你懂吗。不至于。”
可能许系舟还是被他划进了一个不好定义的范畴,不远不近的,在心里占据了一块无法命名的无人之地。
许系舟就被他逗乐了。
雷潜自己也笑了的。这种拿命讲的地狱笑话。他极力板着脸,一个拳头指侧的一边杵在嘴巴上,遮住了大半的温柔。但他知道他自己的眼睛是在笑的。
没必要连这个也要自己骗自己了。
“赫连在安排见面的事情。”许系舟说,“我父亲毛病大,一定要在最后。”
他说的这个毛病大,应该是面子大的意思。雷潜听得懂。
“你们家……”雷潜问,“什么想法呢?”
“没什么想法。”许系舟极快地说,“和赫连一样,维持现状。不要有变化就是最好的。”
“我是说……结婚呢?”
许系舟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依然说:“……一样。”
两个都极少会真正感到尴尬的人竟然就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间品到了尴尬的滋味。可能是各自都想到了什么不大好宣之于口的事。雷潜难受的直摸鼻子,开始很轴的思索,认为归根到底是鼻梁上缺了副眼镜。
才难受的。
后来还是雷厉进来说什么事情解的围。
他们也谈到严家内部的站队。
这个之前雷潜跟许系舟说过一点,也从许系舟那里得到了部分印证。真正站在严敏那边的严家人,恐怕不是在盐巷那天状似阻拦实则保护的严穆,更可能的其实是严肃和严艺可父女。
严艺可像她姑姑,是个很了不得的女人。但她站炉桥,可能还有除了野心之外一些更让人无语原因。她有个很麻烦的爹。严肃。
严立可给的暗示。陈志力给的信息。好赌且窟窿不断的不是严穆父子,而是严肃。
而给严肃平帐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严敏。还有一个是雷沛。
许系舟零星知道一点,他知道分寸,并不会过问。明显雷沛也认为是极丢脸的事情,耻于拿出来谈。
至于严穆父子之间到底是不是一条心,就很难说了。雷潜觉得严立可也是个不安于室的主,说不定和他父兄也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过严立可还提到一件事,就是杜撰他小时候和雷沛打架那件事。他很在意。
“我和雷沛小时候……”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从来没一起玩过。我不是说我有多忌讳他。他也没有什么忌讳我的。我们就是……从来不在一起玩。”
“严立可说了好几个人我一个都不知道。”他说,“知道但也不知道。你懂我意思。我当时已经看过财报了,看过的名字我不会忘记,他们几个都在上面的。但是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没见过,我不认识。”
他让雷鸣去查的就是这件事。把几个提到名字的都查一遍。
他要的不是那些谁都知道一点的表面信息,所以以雷鸣的办事效率,也查了蛮久。
结论是大大小小的问题都有一些。这个家里脱了裤子谁又能是干干净净的呢。但是很显然,最可疑的,还是唯一死了的那个。姓余,叫余晟睿。
许系舟知道这个人。
余家之前的事情闹的很大。
不过最清楚这件事的只能雷楠笙自己,或者周伯彦。许系舟和雷沛那时候手里的权力都十分有限,只知道有这件事有这个人,不知道具体细节。
而且这事是不好打听。
反正能搁在外面说的部分,大概是余家做了超出雷楠笙容忍范围的事情。人也是雷楠笙亲自下令拉到公海的。
“所以我是想说还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雷潜说,“这个仇是对我爸的私仇。”
“不可能的……”许系舟皱起眉头,意识到雷潜可能会误解,“我不是说不能是私仇。”
他连忙解释:“但是余家没人了呀。所有人都知道的……没人了。关键雷家做事不可能留……”
许系舟给了雷潜一个你懂的眼色。不是后患,而是口实。雷家做的事情都是讲得出道理的。
“也不一定是就非是余家,反正是这一类的事情。我爸如果一直都是这样……我估计仇家也不会少。万一呢?”雷潜一耸肩。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