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野玫瑰

　　蓦然，闪电在头顶炸开，把坚硬的白色的利刺往外扎，银色的盔甲煞白一瞬，泛着光的苍白，就像驻守在希腊神殿外的神像，讥讽的，高傲的，毫无生气地望着这走投无路的可怜虫。

　　霍德华瞥了他一眼，轻蔑地勾唇。

　　用女人来威胁霍德华家族的掌权人，还是一个用来做占领监狱借口的女人，一个曾经朝公爵心口开枪的女人，一个冒领家族徽章的女人，一个卑微的肮脏的奴隶。

　　究竟是怎样荒诞的心路历程，让他到公爵面前表演小丑。

　　霍德华把手里摇晃的红酒一饮而尽，红色鞋底踩上未干净的血渍，上下拉动枪管，居高临下，对准他。

　　周围人默契地远离罗波。

　　罗波的脸神经质地抽动起来，肌肉震颤，仿佛皮下组织里有无数活物在疯狂地蠕动。

　　他的确是病急乱投医，他唯一的猜测原因是：霍德华曾经给莉兹打过一通电话，一通完全没有必要的电话。
　　说明他对她确实有好感。

　　很可惜，他好像高估了莉兹的吸引力。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十米处的一栋建筑的最高层，一扇窗户缓缓打开，探出一个小脑袋，而后一只手臂使劲，她整个人坐在窗台上，身子面对着下面整齐排列的众人。

　　她穿着的白色丝绒晨衣，很快被雨水打湿，像一只湿漉漉的羔羊。
　　不，羔羊只会任人宰割，而她不一样。
　　她腰身缠了一圈圈的粗布料，很明显，她打算自救。

　　他神色闪烁，竟收回了枪。

　　罗波此时神经高度紧张，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这个生杀予夺的男人身上，他注意到霍德华的眼神偏离了一寸，准备回头望。

　　霍德华的声音响起，在关键时刻夺走了他的注意力，“罗波先生，我刚刚似乎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您能解决。”

　　“黑海监狱典狱长，您的家族世代封荫，若您死了，下一任典狱长默认为您的儿子。”

　　罗波想咽下点唾沫，却发现口里早就一点湿润也没有。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很显然，我也不会让你的儿子好过。这样吧，签下一份协议，把黑海监狱的控制权转让给霍德华家族，当然，所有权还是在大莱帝国。”

　　“这样，我能活吗？”

　　霍德华转身坐下，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那个窗口。

　　莉兹坐在那里，浑身僵硬，跟尸体一样。

　　他泛起一丝失望，那个敢攀上霍德华家族的奴隶，胆色不过如此，他也没必要废这点心思。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枪身上打转，手部的皮肤薄，血管却透不出粉红色，白色皮肉下是筋络分明的青色，是索人命的吸血鬼一样的苍白的皮肤。

　　但是，莉兹开始动了，她手腕缠住了一截布带，准备缓缓往下滑，滑到下一层的窗台处休息。
　　她全身上下能用的，躯干，躯干里的内脏，一只手，其他的飘飘荡荡，软弱无力，那怕只有九十斤，那一只手也撑不住她的体重。

　　她从顶楼飞速往下滑，残影阵阵。

　　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猛烈地撞了一下，眼前白光一闪，闪过无数迷蒙的油彩渲染过度的画面。

　　他猛地站起身。

　　她猛地攥住了粗布，停在五楼和六楼之间。

　　不仅是罗波，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怯怯地问：“公爵？”

　　他捏下紧紧皱着的眉头，“我不会杀你。”

　　又向礼狄下了命令，“现在去起草一份协议。”

　　他重新坐下，回忆那股汹涌的短暂的情感波动，他的心境早如一滩死水，上一次心脏震颤是什么时候？是斩杀敌人头颅？是加冕？
　　难道他真的对这个奴隶有……
　　呵，怎么可能？

　　肮脏的，卑劣的，骨血里流着的是垃圾分子的血液……

　　这么想着，他的眼神却不禁再次看向窗台。

　　罗波顺着他的视线往窗台看，忽觉如临大敌，手忙脚乱，炸弹的遥控器在他手里像烫手的肉，他竟慌不择路，要往下按。

　　毫无疑问，炸弹爆炸，莉兹绑在床脚的布条会顷刻碎裂，她会从六楼掉下来，在水泥地上砸出一朵绚烂的血色花朵。

　　“砰！”
　　伴随着一声惨叫，罗波手腕正中子弹，遥控器被甩飞。

　　他正举着枪，悄然地松了气。

　　遥控器在地面弹了两下，按钮却对着坚硬的地面，轻轻地压了下去。

　　一朵巨大的烟花爆开。

　　他冲了过去，仿佛身体有着另一个灵魂在支配，而他本人的灵魂飘在上空，冷眼旁观着一切，清醒地看着自己不清醒的举动。

　　他双臂伸长，稳稳地接住了她，手臂传来骨头碎裂的响声，膝盖砸进地面，痛觉神经发出哀嚎。

　　但他唯一的意识轻念，像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叹息：这次，幸好接住她了。

　　莉兹在失去支点的瞬间，以为完蛋了，挣扎了那么久，还是要去见上帝。

　　然而，她落在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浓重的荷尔蒙环绕着她，侵入她每一个细胞，她浑身收缩的毛孔舒缓地张开，舒服地依偎着。

　　睁开眼，男人双膝跪地，以近乎虔诚的姿势托着她，像是在托举着无价之宝。

　　然而，待她看清藏在深邃眼窝中的眼神时，她看到一瞬翻腾的杀意，那，那是错觉吧，刚刚救下她的人怎么会想杀她呢？

　　她听到男人身后喊着，“公爵，公爵！”

　　霍德华公爵！！！
　　对，他是霍德华公爵！他怎么会救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他手臂上滚下来的，还是他把她掀下来的，总之，她听见他的骨头咔咔地响，然后看着他的背影，众人把他簇拥着走。

　　他们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没等公爵发话，已经有人给她推来轮椅，撑起一把伞，推着她往霍德华公爵的棚里走。

　　罗波被人制服了，五花大绑，像一个蠕动的可怜毛毛虫。

　　而公爵此刻充满了戾气，一靠近就会被他的利刃割伤，这戾气通过他开枪的频率表现得淋漓尽致，跟泄愤似的。
　　冷静的地狱修罗和和努力抑制狂躁的地狱修罗，显然是后者更恐怖。

　　在换完好几个枪匣后，他终于控制不住受伤手臂的颤抖，“礼狄，叫医生过来。”

　　“是。”

　　声音从头顶响起，原来后面推着她的人叫礼狄。

　　锋利的眸子像刀子一样划向她，她懵了一下，便听见他道：“S110，莉兹。”

　　她懵懵地坐在旁边观他单方面地杀戮，从一开始听见枪声肩膀还会抖两下，到最后的麻木，到现在叫到她名字，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重复，沉声道：“S110，莉兹。”

　　她缓缓划拉着轮椅到他跟前，他跟前的路不平缓，有个小小的坡度，她没控制住，膝盖和他的膝盖撞上。

　　“哦哦，不好意思哦。”

　　她再度往后划拉，那一只完好的手臂由于经历粗布条的摧残，现在还抖得不行，才退后几步，又划拉个空，又和他的膝盖撞上。

　　周围士兵下意识地倒吸口凉气，又慢慢吐出去，公爵刚才可是疯了一样冲出去救这个女孩，他们在这吓操心什么？
　　不过，公爵竟然会忍受罗波的威胁，冒着断手的风险也要救这个女孩，甚至为这个女孩愤怒，开枪都有点失控，报纸竟然所言非虚。
　　咦，所以他们真的是来救她的？

　　胸口处淤积了团怒火，说是对莉兹的，还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他觉得霍德华家族的尊严罕见地被他丢了。
　　他竟然会救她？他竟然会救她？

　　然而看着莉兹的动作，翻腾的怒火奇异地压了下去，涌起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医生过来检查他的胳膊。

　　他用脚抵住莉兹的轮椅，拉出一条腿的距离。

　　他任由手臂剧痛，声音却不显，他道：“你觉得你对霍德华家族有什么用？”

　　“一、你曾经朝我开过枪。二、利用霍德华家族招摇撞骗。三、我受伤了。”

　　“你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莉兹觉得他说的对，但有一点要纠正一下。
　　她说得很无辜，“我是开枪了，但我对准的是肩头，不伤性命。”

　　恺萨身形一愣，周边听到的士兵也跟着一愣。
　　她她她，竟然朝公爵开枪，现在还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跟公爵对话，还辩解？？？
　　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嘴角上扬，问：“哦？对准的是肩头？为什么不开第二枪，是不知道可以开第二枪吗？”

　　莉兹点点头，一脸老实，“不知道有第二枪。”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有第二枪。”

　　“呵。”
　　他仿佛在笑莉兹的愚蠢。

　　医生已经给他的胳膊固定了钢板，他动了动手腕，起身，双手越过她的头底，压住她的轮椅，往外转。

　　她看到匍匐在地的众人，在雨里像被淋湿的狗。

　　他吩咐道：“给他解绑。”

　　罗波不可置信，双腿屈着，慢腾腾地站起来。

　　“给你机会，跑。”

　　罗波撒腿就跑，像只欢快的兔子。

　　他塞了一把枪给她，耳边传来酥痒的轻抚，“给你机会，开枪。”

　　她举起枪，手在抖，迟迟对不准。

　　“你这么对着我就那么准呢？”

　　她一阵胆寒，迅速扣下扳机，没打中，罗波猛地一跳，跑得更快了。

　　“我教你。”
　　两秒之内，他就这她软绵绵的手推拉了枪击，手附在她的手上，操纵她的身体往正确的方向，开了第二枪。

　　她看到罗波的脑瓜开了花。

　　他沉声道：“S110的枪法很准，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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