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温与酒

　　“上周出的月考语文成绩我真的得说说大家了。”宁静揪着一双在桌子下摸来摸去的手，给他打到桌子上，才不紧不慢说下一句话。

　　“有些同学真的，前面选择题前两道字形字音题，怎么会出错呢？”
　　“还有作文，审题是很关键的。议论文最重要就是要有观点、有核心，你洋洋洒洒一大篇。”

　　“我请问各位，有什么用呢？不还是扣那么多分数？”

　　宁静是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年过四十八岁，在这个年纪虽然快要面临退休，但是依然好身骨地可以斥喝所有人。那声音洪亮，直击每一个没有达到她标准的学生。

　　比如，于多温。

　　于多温一边听一边叹气。

　　这是个坏习惯啊。
　　周郑想。

　　他有些出神了，于多温这次语文考试其他都还行，错了一题字音字形的选择题，这是不该错的部分。然后就是语文作文真的扣了蛮多分。

　　虽然101算不上真的差了吧，但是也绝对不是她的水平。
　　总是能把作文写跑题，或者找不准中心，真的也是个大问题。

　　等下课了，于多温还是得感慨自己时运不齐。
　　交流过两个人的作文，周郑心里一半是肯定于多温的文笔确实不错，另一方面又感到为对方担忧，按照这个水准写出来的感觉就是散文···

　　确实没有核心重点，观点也不够明确，举例论证也不够丰富。
　　讲了下这些问题后，于多温也不是很在意，她趴在桌子上，吃力地敲打着自己的背部，给自己的肌肉放松放松。

　　上语文课真的心生俱疲。
　　幸好讲作文也没有用太久，之前自习课已经讲过前面的题目了，所有这节课把后面的课文讲了。

　　这是一篇意识流小说的节选，上课时宁静还分享了其他的意识流小说作者和相关的故事。

　　宁静虽然严肃，但是内心感性，她无数次在课堂上感慨《追忆似水年华》，带给她的心灵触动。听得大家都一愣一愣的。

　　在20世纪20年代开始兴起的小说样式，意识流小说打破了传统小说的叙事格局，采取直接讲述意识流动过程这一方法，超越了时空界限，给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文章结构都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和崭新的格局。

　　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到灯塔去》也是著名的经典之作，课堂上也主要讲的是《墙上的斑点》这一篇短篇。

　　宁静还播放了相关的视频和介绍。

　　听到这，于多温只记住了对方精神崩溃过，还不止一次。

　　才写出了这些优秀的作品。
　　一时无语，周郑只好悄咪咪把头靠向于多温，也不动弹自己的头颅方向，免得被老师抓到了。

　　他说，人家艺术家都是有点经历阅历才写得出来的。

　　于多温也配合他。

　　没有很明显地在说话，一只手捂着嘴巴，然后轻缓地点头。

　　“是啊是啊，但是你说现在的这些小说家也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干过什么，是怎么写作的呢？”

　　“谁说他们没有阅历的，那余华写了《活着》，莫言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他们不都写出了很好的作品吗？”周郑不解，两个人聊着辩着，很是开心。

　　但他们俩幼稚地讨论一些有的没的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和开小差罢了。

　　事实上根本没有意义。
　　当很多年后的于多温看到莫言替余华帮别人签名的短视频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别人都会觉得她奇怪，但她也有不为人知的往事在心头。是很好的回忆啊。

　　每周都需要写一篇周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场噩梦，而于多温并不这么想，在条条框框里被束缚着的于多温根本不愿意去书写已有的命题。

　　“宽容”的宁静，选择周记的形式，无非是为了引起大家的写作热情和兴趣，让大家保持手感。无命题的周记给了于多温很多的灵感，她直接就在下课时间段拿出了周记本。

　　“你干嘛？”周郑抿了一口自己的水，这是运动水杯，正好适合夏日，但是因为用的时间有点久了，杯口总是抿不紧，这也导致有时候晃荡着就容易满手都是水。

　　“哦我开始写周记了。”于多温瞥一眼后从抽屉里顺手抽张纸给他。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是周郑还是很能接受别人的好意的，他说了声谢谢，然后惊讶地看过去。

　　“这么快？”

　　“嗯嗯，我现在有点想法了～”

　　于多温天马行空的内心并不会直接给周郑展现，做同桌的这一桌还是愉快的体验更多，但她也不会主动剖白。

　　“我想要写一个悬疑故事，用刚才学的那个手法。我之前就很喜欢《墙上的斑点》那种描写手法，这次刚好试试看。”

　　“你可真厉害。”

　　“这有什么的。”于多温才不觉得自己厉害，她以为周郑只是在接着话茬顺着自己说。

　　等到几节课间过去了，于多温才写了一半，好不容易挨到晚自习的第一节课开始。于多温更是马不停蹄，毫不在乎自己的数学卷子还没动呢，她继续在写这篇周记。

　　她真的热情高涨啊···周郑一会儿侧头就看看她，满脸敬意。

　　嗅觉勾勒的画面远比想像中更为生动，晚饭时间就没吃很多的于多温写完周记后就饿了。在晚自习课间的电影时间，漫不经心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简单感受轻微的肠鸣。

　　“你饿了？”周郑看她总是摸自己的肚子也觉得很好笑，怪可怜见的嘟起自己的嘴巴，还在那里低声说自己实在是太惨了。
　　还以为自己听不见呢。

　　周郑从桌肚里拿出一包拆过的趣多多，然后递给她。

　　“吃吧？”
　　“啊给我的。谢谢你啊！我明天还你一包。”

　　“不用，真的。这个拆过吃了的。”周郑当然不会这么小气，也就一包趣多多而已。

　　“哎。”于多温虽然这么回复，但她不喜欢欠人情，她想，明天午饭的时候去小卖部买就是了，趣多多也是一笔钱啊。

　　“你也吃。”于多温俨然主人的模样，还把饼干递给周郑。

　　周郑失笑，也接过去，两个人贴得挺近的，兴致勃勃吃着饼干。
　　今晚放的是“我是山姆”，一部非常经典的老电影，讲述智力只有七岁的山姆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两个人温情的故事。

　　虽然电视课只有十五分钟，但是每天看一点，今天也到了很紧张的高潮部分。
　　于多温是个哭包，根本刹不住，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唇瓣不想发出一点声音，泪水倾泻出来，默默地顺眼着脸颊往下掉落，一滴一滴。

　　周郑正认真看电影呢。
　　他手往于多温那里伸过去想要抽一块饼干。

　　这吃着吃着还蛮好吃的嘛。
　　怎么下午不觉得呢。
　　大概潮一点的饼干会比较软吗？

　　想到这，他的手首先就湿润了。
　　被豆大的眼泪打湿，根本刹不住。
　　他的第一反应是，下雨了？

　　第二反应就是借着昏暗的光线，凑过去看于多温。

　　两个人本来就很近，但是因为视线问题，他还是凑地更近了些，看到于多温哭了他惊慌失措。
　　什么鬼啊，于多温哭什么？

　　想到电影画面，他更为吃惊。
　　因为看电影哭了？

　　于多温是这么感性的女孩子嘛？

　　于多温的泪失禁体质是无法形容的，直到几年后网络流行语“泪失禁”进入大众视野，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种文邹邹娇弱的小女生的形容词。
　　当然，这也不是故意给女性的形象设限。

　　只是大部分时候，因为自强人设立得太狠，很多人都不觉得于多温是一个脆弱的人。
　　哪怕她很坚强，可她也很爱哭。

　　周郑轻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润的热气敏感地刺激着耳垂，幼小的垂瓣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撩动，烟熏红涨上了半张脸颊。借着黑色，于多温心里窃喜幸好还没下课。

　　“你咋了于多温？”
　　“哭什么？”
　　“你不会是因为看电影哭吧？”
　　“你是什么爱哭鬼啊。”

　　“我哪有！！”于多温被他激得狼狈地回应，一点也不承认自己的失态。
　　“我这是因为感动，而且我没咋哭，你可别乱说。”

　　周郑垂眉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上的水滴，半分无奈地浅笑，

　　“好的你没咋哭。爱哭鬼，给我张纸巾，我没纸巾啦。”

　　于多温很大方，多抽了两张给他。下课前还警告他，不许和别人说。
　　两个人默契地在课后不再提这一茬，只是言语间的氛围总变得有些古怪和亲密，虽然他俩并没有意识到。

　　“你的周记借我看看吧。我看你写了很久有点好奇。”
　　“可以啊，你看看吧，我还想着自己写的有点烂，你别说我。”

　　“不会不会。”周郑好脾气的标准笑容带着俩酒窝，于多温的手可不听她脑子的话，她直接戳了上去。

　　“哇酒窝。”

　　“哎哎哎你干嘛。”
　　周郑心里虽然已经对于多温改观了，但耳畔总还是响起来于凯的闲话。

　　她真的蛮会勾搭人的。

　　更为赧然，尽管不能这么去想一位女性，明明于多温对自己很友善。怎么能够这么去想对方！！他把心中的怪异挥散掉，低头去看于多温的周记。

　　这真的。

　　写得太好了吧！

　　他有些饥渴地凑在桌面上的周记本里，这是一本黑色封面的普通本子，但是纸的质感出奇的好，翻阅的时候有些细细的纸页翻动的声音，让人觉得很舒适。

　　于多温讲述了一个在破烂的小酒店房间里苦苦挣扎的人，所有人都死了，这个人知道那个凶恶狠毒的杀手，更是不会放过自己，他躲藏着，但是却也在期待自己的死期。
　　毕竟面临死亡如果是无可避免，那不如早点到来。

　　绝望的人只听到房间门口的异动，是人吗？
　　他感觉有打火机的声音，有烧焦的味道，有汽油的味道，有蛋白质的气息。

　　那个人拼命往外逃跑，却无路可退，红色的火舌一口把他咬碎在漆黑的夜里。

　　最后写到，一些路人在围观粘在墙边的告示，上面写着这则让人惊愕痛心的新闻时表示，凶手是用打火机烧的。
　　在一群路人的讨论里，有人插话了，那人语气轻浮而随意，最后还给他手部特写，在转动着一只打火机。他把火机的盖子打开又合拢，发出金属凌厉的声响。

　　因为伏笔和内心刻画写得异常生动，而且运用的意识流的做法，让时空转换间变得即合理又诡谲多变，这些都让周郑很佩服。

　　他很兴奋，看完还止不住夸于多温。
　　“你好牛，你怎么这么短时间想到的啊？”

　　“啊我，也没有什么吧，就是刚才上课一直有这个杀人的画面在脑子里，就写了。”她有些心虚和自得。

　　真的这么好吗？
　　周郑果然是个好人吧。

　　而周郑又征求了于多温同意，把她前面的周记也都看了一遍，内心感受也很复杂。

　　她真的想象力好丰富，而且文笔好好啊。
　　真的好厉害。
　　哎

　　两个人明明坐在一起，但是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心境。

　　互相崇拜佩服。

　　从电视课就模模糊糊目睹一切的陈鑫楠，深藏功与名，在他俩背后默默地内心暗想。
　　多么澄澈的青春偶像剧。
　　淦！

　　他忍不住暴打一下身边在睡觉的季明。
　　这个人怎么就知道睡觉和漠不关心，都不和自己一起吃瓜！
　　而且还是个臭男人。

　　悲从心底来！
　　我也想要和女孩子同桌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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