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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凯绝域守忠义,王伉筹谋抗桀逆
永昌郡位于益州郡的西南。自从章武三年汉帝刘备在白帝城驾崩之后,益州郡豪族雍闿有恃无恐,先杀害了太守正昂,又绑架了继任太守张裔,接着,把从永昌通往成都的道路堵塞,将永昌彻底封锁。
不但如此,雍闿还派人送书向吴国称臣,以吴国作外援状其声势。吴主孙权顺水推舟,遥封雍闿统领南方各郡,任命永昌功曹吕凯为永昌太守。
接到东吴的委任后,雍闿益发肆无忌惮,立刻派人遍示南方各地。同时,命师爷替他拟一书信,让人快马加急送往永昌,让吕凯以太守身份与自己共同举兵反叛。
吕凯,字季平,永昌不韦县人,在永昌城中深得人心。由于永昌太守一职空缺,城中事务都由他代理。起初吕凯接到雍闿反叛的消息时,非常吃惊。想不到一个素有威望的豪门大族,竟然利用其在南方族人中的号召力鼓动造反,摇身一变成为叛军领袖。随着叛军杀害益州太守,攻占城池,百姓流离失所,吕凯决定,将永昌城门从此关闭,不再与雍闿来往。
之后,苦于永昌与成都的联系被切断,吕凯只能通过零零星星的一些消息来源,知道先帝过世后,诸葛丞相辅佐太子登基即位。吕凯只道朝廷稳定下来后,丞相就派兵南下平叛,然而,没有盼到成都的消息,如今只等来雍闿的这一封信。
这信的封面写着:“吴永昌太守吕凯亲启”,吕凯一愣,及至拆开信,仔细读过,才明白雍闿投靠吴国,吕凯自己被任命为永昌太守,末了落款;“吴益州刺史雍闿”。吕凯不由得一阵冷笑,雍闿啊,你家世代受汉室恩典,如今国家危难之时,正应该身先士卒,上报国家,下慰列祖,载名史册,流芳百世。怎料想你却投降吴国,岂不是颠倒行事?你难道一点都看不出盛衰的先兆吗?野火在原野上蔓延,你却在薄冰上徒步,一旦火势烧融薄冰,你又该如何立足?我此时若是附和于你,岂不是跟随盲人赶路?
吕凯当即命人备马,匆匆赶到府丞王伉的家中商议此事。永昌这几年关闭城门,经济贸易都深受打击,中央财政的支持迟迟不到,若是与雍闿对立,还得做好准备才行。王伉为人忠正耿直,吏治能干,对于雍闿的叛乱坚决反对。吕凯将雍闿的来信给王伉看,王伉当即气得拍案大骂:“雍闿这老贼,举兵反叛,认敌为父,真乃无耻之极。吕功曹,你可不能受他蒙蔽。”吕凯坚定地说:“雍闿向敌营称臣,怎能让人心服?诸葛丞相雄才大略,见识卓远,乃当世之英杰,我怎会背弃丞相,依附此等小人?只是,永昌财政以经商贸易为主,自从关闭城门以来,经济状况逐年低落,我担心不能持久。如果雍闿见我与他决裂,有可能带兵来犯,永昌一座孤城,恐难抵挡。”
王伉盘算良久,冷静地说:“雍闿老贼领兵来犯,我看无需多虑。永昌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我谅他短时间不能攻下。”吕凯说:“话虽如此说,只是不能掉以轻心,还需谨慎才好。”王伉说:“从谨慎起见,可以在四门城楼中间各修建一座高塔,塔顶悬挂一口大钟,由士兵在塔上日夜瞭望,若有敌情,即可敲响大钟,警报全城,这样,各处可以同去救援。”吕凯一拍手,说:“好主意。我这就让人去办,同时再把城墙破损的地方加固加强,多准备滚石擂木,以备敌人进攻!”王伉接着说:“好!从物资储备来说,我还想让永昌城中官兵到城外开荒种地,收下的粮食尽量囤积起来,防止老贼长期围城。”吕凯一听,开荒种田,这个主意自己倒从没有想过。王伉说:“永昌本是成都与东南沿海的贸易枢纽,如今贸易往来年年减少。没有朝庭的支持,我们只能靠自己,开荒种田,保证粮食自给自足,以作长远打算。只不过,这个举措需要城内所有官吏的支持才行。吕功曹你在永昌恩威并重,你若愿意领头,我一定鼎力相助!”
吕凯果断地说:“这个主意可行,我明日就聚集众人开会。”
第二天,吕凯在府中举行酒宴,请来永昌城中所有官员商议此事。城中收入锐减,众人都亲眼所见,如今官员的月饷还是从库存中支取的,估计也只能再坚持一年。
不过开荒种粮的建议还是受到许多人的质疑。有人问:“我们在日常的管理事务之外,还要开荒种粮,这岂不增加众人的工作吗?”吕凯说:“只能如此。从士兵到官员,包括王府丞和我自己,都得要为此努力才能维持粮食所需。”“士兵们去开荒屯田,那如果敌人来袭击,如何抵御?”王伉说:“士兵中只需一半人去屯田,轮流值班,剩下的人在城墙上布防。听到城门信号钟敲响之时,士兵一起接应御敌。”“按王府丞所言,永昌气候温暖,粮食能够收成两季。照我看来,冬季旱期,种粮食的水源很难保证。”王伉点头说:“此言不假。冬季种粮,运水的工作会更加繁重。”“雍闿的势力遍布南方三郡,如今只有永昌一座孤城拒绝和他合作,成都会不会发兵平叛都是难料,就算平叛,也未必会关注我们这座边城。目前我们是否开放城门,继续贸易往来,但不参与他举兵反叛,以作一时权宜之计?”吕凯说:“雍闿等人在南方各地杀害官吏、攻城略地,岂能容忍永昌与他异路?”
吕凯停顿一会,接着说:“而且,我们为官之人,无论职位尊卑,应该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以平国难,不可苟且。当初舜勤于民事,操劳一生死于苍梧的事迹,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我们就算是为事业而牺牲生命,又有何足惜?诸葛丞相执政公平,赏功惩恶,我愿跟随他建功立业,报效家国。还望诸君与我等齐心协力,共济国难,以图日后功留青史,名垂千秋!”
吕凯这一番声情并茂、慷慨激昂的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众人纷纷站起,手举酒杯,高声道:“某等愿听吕功曹、王府丞的调遣。”。吕凯举起酒杯,高兴地说:“那就有劳诸位。宴席散后,我就写信回复雍闿,劝诫他审时度势。他既然附属吴越,按照古制,官员不能越境交往,所以我以前从未答复他。可他一再来信示意,我也就借此表达我的心意,让他自行斟酌。不过,我估计他收到我的回信,会亲自带兵前来。大家要按照今日所言行事,不可疏忽。”
且说雍闿将信发出之后,耐心地等了一个多月,终于收到吕凯的回信,看完信后不由得心中大怒。他想,南方三郡全都归附于我,就连南方各族都在孟获的带领下,与自己结为盟友。想不到永昌一座孤城,紧邻益州郡,却这么些年一直不肯顺从自己,就像喉咙里卡住的一块肉,吞不下,却又舍不得吐出来。
雍闿掂量着手中的信,心想:吕凯,我看你才不能审时度势。成都根本不可能派重兵前来。后主刚刚登基,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何足为虑?成都受到北魏东吴的牵制,短期内那有能力关注南方战局?南方丛林瘴气弥漫,地势凶险,就算成都派遣兵将前来征伐,也说不准谁胜谁负。若是我实在运气不佳,无力抵挡蜀兵,那我就退回丛林中,利用熟悉的地形与其周旋,短则三年五年,长则十年八年,直到把他们拖得受不了自己转回去。你一个小小的功曹,居然也敢来规劝我。你可知那蜀汉朝堂中尚书令李严给我连写六封信,劝说我归顺,我也就只简单回复一句:“俗话说‘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今天下鼎立,三国称帝,让我边远族裔很是迷惑,不知道谁是真命天子。”这封信送出去后,李严就从此再无回音。哼,谅他也不能奈我如何,何况你这一封信!雍闿越想越生气,一气之下,将这封信用双手揉成一团,扔到师爷的面前,说:”这永昌城,看来是得动武才行。”师爷将揉成一团的信展开快速看一遍,提醒雍闿说:“永昌城墙高大坚固,难以攻取,所以这些年虽然吕凯闭关封境,我们也一直暂时容忍他。主公若要带兵前往,还得想出妥善的攻城之法才行。”
雍闿点头说:“此话有理。但我想那永昌城已闭境几年,和成都的贸易、资金往来基本断绝,城中粮草,估计存库不多。我准备带足粮草,领兵包围永昌,最多半年,城中缺粮缺钱,到时候只怕他吕凯不投降,也由不得他。”师爷称赞说:“主公所说极是!不过,还是先派人查看成都和东吴建业的动静再做打算。”
建兴元年冬,从东吴建业传回来最新消息,蜀汉特使邓芝赶到建业,等候吴王孙权的接见。这个消息让雍闿大为吃惊。想不到成都有这样的气魄,可以将新仇旧恨都抛在一边,主动与东吴结盟。如果两国结盟,自己这股从蜀汉叛变到东吴的势力,可能会有新的变数。这一来,雍闿只得暂时按兵不动,耐心地观望局势。
永昌城中,此刻正在积极地修建钟塔,分配屯田。王伉担心城中余粮不足,又劝吕凯派人,带上多年库存的红、蓝宝石到东南亚一带换取粮食。吕凯深知王伉所言有理。记得丞相多年前曾有言,称“奇珍异宝”为“无益之货”,在战争时期把它与粮食相比,更是如此。
建兴二年春,从东吴来的消息终于传回益州郡,吴主孙权接见邓芝,相见甚欢,吴使张温即将启程,与邓芝一起去往成都,回拜后主。虽然尚未签署同盟协议,但这已是大势所趋。然而,另一道密信也从建业传到雍闿处,允诺他,此份协议不会涉及南方各郡的归属。听到这个消息,雍闿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声:“老狐狸!”吴王孙权摆出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把永昌先夺过来再说。
就在雍闿带着队伍前呼后拥地直奔永昌而来时,永昌城的钟塔已经修筑完毕,第一批从东南亚运来的粮食也刚刚入库。吕凯正在府中查看粮食库册,突然,外面响起一阵钟声,按照二短一长的节奏,从北门传来。吕凯拍案而起,难道是雍闿朝北门而来?他命人点齐士兵,奔向北门。此刻,北门的守军早已等候在城墙上,身边堆满滚木、石块。吕凯登上钟塔,只见远处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向此奔来,一眼望去,不下数千人。
那雍闿在城下,见城门紧闭,城墙上士兵严阵以待,心中一股恶气上冒,命人高声叫道:“吴益州刺史雍闿在此,永昌太守吕凯何在?”吕凯在城上应答到:“汉永昌功曹吕凯在此。我只知益州郡为汉室领土,但不知吴益州刺史从何而来?”雍闿大怒,说:“吕凯,你既然屡屡违抗上命,那就莫怪我无情。待到城破之日,城中老少的性命,都是因你而亡!”吕凯道:“你投靠敌国,时日已无多。我劝你早日悔改,说不定丞相尚存你一条生路。”雍闿大怒,吩咐手下士兵立刻围城,不许任何人进出。
雍闿的军队带着足够的粮草,其后备补给源源不断。永昌城中,却只有库存的粮食。三个月后,从东南亚来的第二批粮食已经到达,却被雍闿的军队在城外截获。根据运粮小兵的供词,雍闿断定城中存粮最多支持到冬天,于是吩咐手下兵丁,加紧围城,不可懈怠。
然而,冬去春来,城中守兵依然精神抖擞,指挥有度,毫无粮草困乏的迹象。雍闿心中纳闷,难道小兵的情报不实?就算如此,一座孤城,存粮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我就这么继续围下去,倒看你能支持多久?
吕凯自然清楚雍闿的心思。自从围城开始以来,城外屯田的计划无法实施,吕凯和王伉就号召城中每家每户在院前屋后都尽量种上粮食和蔬菜,饲养牲畜。夏天很快过去,冬天来临时,水源成了很大的问题,只能勉强保证人畜饮用,地里干涸得长不出庄稼。好不容易支撑到了春天,地里的庄稼还未长出来,城中不得不开始宰杀牲畜,现在,牲畜已经宰杀尽绝,一些人开始啃食树皮、草根。官府的余粮也很有限,能够继续守城的士兵,也不过几百人。其余士兵,因为生病,或是饥饿,或是虚弱,已经无力参战。
这一天清早,吕凯和王伉准备赶往城门巡查。刚走出太守府,准备上马,就听见一阵呜咽的哭声,在这萧瑟的冬晨显得格外寒凉。两人一看,只见一户人家房门大开,一个成年男子紧紧地抱着一具小孩的尸体,绝望地仰脸向天,泪如泉涌。一个妇女跪在他身边,捶胸顿足,哀哀地哭诉。
吕凯与王伉对视一眼,彼此沉默无言。城中越来越多的人死于饥饿,粮食却没有着落。没有粮食,就没有任何希望,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只能投降。然而,“投降”这两个字,说出来容易,入耳之后却如利刃直抵人心。吕凯突兀地说:“如果有人投降,我不阻止。只是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愿以身殉国,绝不投降!”王伉见他如此,说:“我倒有个主意,让我们能够多熬几天。”吕凯问:“请问王府丞,你有何主意?”王府丞说:“现在城中尚有军马数十匹,既然决心死战,何不宰杀军马,给守城的官兵充饥?”吕凯的坐骑,已经跟随自己十多年,如同自己的随从。现在不得不将它杀死取肉,吕凯很是不忍心。然而,当下保住人的性命更重要。他点点头表示同意。王伉说:“只是,这也不过能延缓几天而已,到那时,情况依然和今日一样。”吕凯说:“能多坚持一天,我就坚持下去,成败难料,但我绝不放弃!”
吕凯让随从率先将自己的马牵到屠宰场,然后头也不回地徒步去往北门。沿途哭声、抱怨声时有所闻,食物短缺使人们变得行动迟缓,反应麻木,目光呆滞,绝望的空气四下里蔓延。当初闭关封境的决定难道是最大的错误?已然毫无希望又为何还要坚持?吕凯对这些怨言充耳不闻,继续巡查城墙,分配粮食。从北门,再依次到东门、南门,最后到西门。这是他每天都要巡视的路线,只不过,今天由于没有马匹,消耗的时间远远超过往日,直到晚饭时才到达西门。叛军与往常一样,派出一部分部队到城下骚扰,其余人在营帐中休息,到了晚饭时间,就见叛军的营帐中炊烟袅袅,食物的香味四处飘散。这香味,是对忍饥挨饿的士兵们最大的挑战。然而,看着吕功曹泰然自若的样子,士兵们也努力地克服着胃肠的欲望。不过今天城内送来一份炖肉,让守城的士兵们得以果腹。吕凯自己却只吃了点野菜蒸的饭,加了点肉汤,就继续回到城墙上,天黑时才离开。
夜晚,由王伉将军负责视察,他此刻应该正在北门。这些日子,他们两人就一直这样轮班带领士兵守城,相护支持鼓励,从不懈怠,也不肯放弃,也从不再问有没有希望。
第二天清早,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地跑来将吕凯叫醒。到了吕凯面前,士兵说不出话来,喘了一阵,才说:“城外军队不见了。”吕凯吃了一惊,问:“什么?”士兵说:“城外一个士兵都没有,帐篷、马匹统统都消失了。”吕凯不信,匆匆地带着士兵赶往北门,果然,城外的空地上,看不见一个人影、一顶帐篷,只剩下满地的破旧杂物和垃圾,显露出几千人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吕凯很是困惑,问值班士兵,昨夜晚间城外发生什么事?值班头目回道:“连日作战,再加之食物短缺,士兵们已经非常疲惫,晚上各自都陷入熟睡之中,谁也没有听到城外的动静。”吕凯心想,士兵已经困顿不堪,若是叛军昨日攻城,只怕早已得手。好险哪,在这最困难的关头,叛军突然消失,难道是雍闿决定撤兵?果真如此,那一定是老天有灵,庇护永昌军民,不致落入老贼之手。吕凯双腿一软,跪倒在城墙之上,仰面大叫:“苍天有眼!”但愿上天继续庇护永昌,让这老贼不再回来!
而此时,雍闿正率兵赶往越嶲郡安上镇去援助高定。头一天晚上,他接到高定的一封急信,消息很简短:成都已发兵平叛,丞相诸葛亮亲自率军,不日即到安上,请速增援。雍闿不得已,决定立刻赶赴安上,同时派人通知孟获出兵。然而雍闿没有想到,刚抵达安上,尚未得见汉军一面,他就被斩下头颅,送到丞相面前。这个在南方呼风唤雨几十年的人物,从此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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