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

　　元蓁的话如一道惊雷，震得蝉衣脑海嗡嗡作响，一颗心也猛然跳个不停。

　　她竟记得，她未曾忘！

　　蝉衣一时间百感交集，饶是她素来自持，此刻心中也止不住惊涛骇浪。蝉衣极力稳住心绪，不叫元蓁看出任何端倪，只佯作若无其事问元蓁道：“敢问殿下……殿下既曰‘故人’，想必殿下同此人必定私交甚笃吧？”

　　元蓁闻言，目光柔了柔：“此人与孤，情谊甚笃。”说罢，元蓁神色却又忽地黯了下去，叹道：“只可惜，她如今已不在孤身旁，许是今生今世，再也不得相见了。”

　　气氛顿时陷入静默，二人相对而坐，却竟无言。
　　蝉衣抿着双唇，不知该继续问元蓁此人何故不在她身旁了，还是该问元蓁同此人何故今生今世都无法再相见了……
　　蝉衣掩于袖中的手攥了又攥，努力思忖着如何应对才是妥当……直至仆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贵人，您要的牢丸，多加了葱碎，未添米醋！”

　　仆役说着，满面笑意地将元蓁要的那碗汤中牢丸搁在案上。
　　元蓁望向碗中漂起的一层葱碎，忽地微笑开口，对蝉衣道：“今日与奉御一道用牢丸，未曾想竟思起故人！是孤唐突了，奉御快些食用，牢丸凉了便不美味了。”
　　蝉衣听言，心中默然松了口气。她轻轻颔首，随即动作优雅地举著夹起一颗牢丸，在米醋碟中蘸了蘸，再放入口中轻咬一口。

　　米醋在舌尖泛起点点酸味，而蝉衣的心，此时竟也莫名涌起一阵酸涩。

　　午时，元蓁一行终是到了屹县。骤雨初歇，可天空仍是乌云密布，灰蒙蒙的县城，凉风习习，道路两旁满目疮痍。元蓁掀开马车车帘默默望着这一切，敛了眉，忆起数日前闻思殿中，工部尚书与水部郎中被当众揭穿隐瞒水患知情不报，元蓁不由紧抿了双唇，眸中逐渐透出怒意。
　　朝廷命官，竟置百姓生死于不顾，当真可恶！

　　元蓁与一众人未入官衙，而是在尉迟筱友人宅邸安置。尉迟筱自是早已书信告知友人元蓁此行来意，并在信中再三嘱咐友人定要仔细照料元蓁，切不可出了岔子让陛下责罚。

　　尉迟筱这位友人，说来亦是位奇女子。她姓陆，名楚。陆家和尉迟家皆为世族大家，族人多在朝廷为官，且几代交好。可陆楚却未像几位兄长亦或尉迟家族人那般入仕，而是做起了商贾，经营药材。陆楚为此常被兄长们教训：“我朝女子亦可入得朝堂，你自幼满腹经纶，为何偏要做这不入流的营生？”

　　兄长此言，是因着商贾在曌国地位不高，眼看小妹执意从商，怒其不争。可陆楚却从不以为意，笑对：“陆家入仕者众，我那至交好友尉迟筱亦官至中书舍人，为陛下身边最为信重之臣。泱泱朝堂，为官者何以独缺我一人？我虽饱读诗书，却亦爱岐黄之道，兄长们便不要再计较了！”
　　为躲避兄长们叨扰，陆楚索性搬离京城，因屹县毗邻处多产药材，她便在此开了药铺并医馆数间。

　　陆楚经营得当，家资优渥，陆宅修得自是气派无比。元蓁宿于此处，也是妥当。
　　元蓁刚落脚，却顾不得休憩，赶忙召来一众随侍议起赈灾之事。元蓁这些年在天子元晞身旁辅政，历练不少，行事亦颇有几分元晞姿态，雷厉风行。只见她思索片刻，便开始沉声吩咐。

　　“萧晔！”
　　“臣在！”
　　“你领一队随行内卫，即刻前往府衙坐镇，屹县所有驻军，皆归你统帅。此次水患赈灾不力之地方官吏，不论官职大小悉数捉拿押入牢中。日落之前办妥，孤等你消息！”
　　萧晔抱拳，肃然道：“臣领命！”
　　“李聩！”
　　“奴在！”
　　“你亦领一队随行内卫，携孤之诏书，去往各坊宣告屹县百姓，朝廷赈灾延误，皆因工部尚书并水部郎中知情不报，此二人已被陛下关入刑部大牢，不日问斩。眼下，朝廷赈灾粮食并钱银已至，即将挨户发放！此事由皇太女亲自督促，叫百姓安心！”
　　“奴领命！”

　　蝉衣立于屋中，静静看着元蓁下达指令，心中暗暗称赞：五年不见，皇太女殿下果真不再是那个带着些许稚气的少女，行事俨然透着君王之威。
　　陆楚亦在屋内，见元蓁行事果断，亦是赞叹不已：有皇太女如此，国之大幸！

　　萧晔、李聩领命而去，屋中便只剩元蓁、蝉衣、陆楚三人。
　　“殿下！”
　　蝉衣步至元蓁跟前，俯身一揖。
　　元蓁抬眸，略感惊讶道：“奉御有何事吗？”
　　蝉衣眉眼温和望向元蓁，开口回道：“水患严重，粮食损毁，饮用水源亦有多处被雨水淤泥所污，近日民生如此艰难，想必定然出现不少病患，臣出宫前携了些许药材，愿前往替百姓诊治！”

　　未待元蓁开口，陆楚抢先应道：“奉御所言极是！”陆楚说着也至元蓁跟前俯身一礼：“殿下，不少乡邻因饮用污水染病，至民女医馆求医，无奈前些日暴雨倾盆，沿街许多商铺被水患波及，民女所开医馆、药铺均未能幸免，所藏药材未及妥善贮存，损毁不少，眼下已然告急！奉御携了药材前来，真正是雪中送炭！”

　　元蓁闻言，面色顿时柔了几分，她看向蝉衣，眉眼含笑道：“孤只惦记着惩治地方官吏并救济百姓钱粮，所未曾虑及水患致病，奉御这是替孤分忧了！”
　　蝉衣唇角轻弯，回道：“臣为医官，不过分内之事！”

　　元蓁颔首：“如此，你便随陆娘子去往医馆！”
　　陆楚大喜，笑道：“百姓若是得知朝中奉御亲自为他们诊治，必然欣喜过望，感怀殿下爱民之心！”

　　望着蝉衣随陆楚离去的背影，元蓁久久挪不开眼去，蝉衣这绰绰身姿每看一回都觉得似曾相识，而早膳时分食用汤中牢丸之事亦历历在目。
　　这世间，真有面相声音迥异，可其余之处却如此相似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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