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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成为那个人
“李禾苗”
梁肃再次重复了一遍,嗓音低沉,眼神里带着不知名的忧伤情绪,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内心深处里嘶吼出来的。窗外的天空一片淡蓝,洁白的云朵点缀在其中,就像是丝绸上一针一针精心缝制的线条,一切都恰到好处。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陈恏被他墨黑的瞳孔吸着,在一个巨大的黑洞里看见了自己,最后还是她先移开了视线,端起一旁的白色茶杯,放在嘴边,喝了一口,缓缓咽下。
照片上的两人举止亲密,笑靥如花,她好像从来没看见梁肃有这样轻松自在的笑容,现在的他,笑时总是藏了一些东西,总感觉那不是真正的笑容,从未发自内心过,眼里也没有照片中的清澈透明,那才是少年该有的青春模样。
所以,两人是什么关系?
恋人还是朋友?
可是恋人,如今也已经分手了,但为什么还要留着那张照片呢?舍不得吗?忘不了吗?
想到这儿,陈恏心中不免被刺痛了一下,短短几秒,她终于发现她不仅把梁肃当作朋友,还有了别样的情绪。
又对上梁肃的视线,强装着镇定,轻声地问:“她是谁呀?”可问完就后悔了,突然有点不想听到回答了,如果是她猜测的那一个,又该怎样做呢?陈恏低下了头。
梁肃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似乎就等着她的那句,说:“李禾苗,我妹妹。”
陈恏猛然一个抬头,心里揪起的那根线一下子就松了,但很好奇地问他:“可是你们不一个姓。”
“她跟我妈姓,小我两岁。”
“哦,你妹妹真好看,笑起来甜甜的。”
“嗯,自然,随我。”
又自恋,陈恏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不是猜测的那个答案后,陈恏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感觉气氛又回到了温热的状态,觉得窗外的景色也更加景致迷人,嘴角也扬起了小小的弧度。
刚气氛紧张,以水来缓释紧张,茶杯里的水空了,陈恏起身拿起茶壶想要倒水,突然想起什么,问梁肃:“那你妹妹比我们小两岁,应该也在大学吧,在哪个学校啊?”
“她没有上学了。”
“啊?那在工作啦?不会吧,还这么小呢。”陈恏一手提着茶壶把手,一手扶稳底部,边倒水边说。
“生病了,在医院。”说这话时,梁肃情绪明显变化了一下。陈恏倒水的动作顿住,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水还在从茶壶嘴里缓缓流出来,从茶杯溢出到了桌面上,顺着流到了陈恏的裤子上,有点烫。
“哎呀!”陈恏连忙放下茶壶,梁肃抽过几张纸递给她,还不忘带着责备又无奈的语气说:“你倒个水都不会吗?”
陈恏擦拭着裤子上的水渍,不好意思地回:“我又不是故意的,被你的话吓到了。”说完抬头看着他,满脸担忧之色,继续道:“你妹妹她,怎么了?”
“抑郁症,在疗养院治疗。”梁肃说这话平静如水,若不是离他近,面对面看着他,丝毫不会察觉到他眼里闪过的悲伤和悔意。只有一瞬,但却像是印在了陈恏的眼里一样,刻在了陈恏的心里一样,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湖面,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掉落所溅起的水花,脑里全是他闪过的那一丝情绪。
陈恏想起李诚他们在食堂所说的话,他的家庭很复杂,他不太谈及他的家人,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她觉得梁肃很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很需要一个释放所有情绪的人。
刚才的那几秒,她想成为那个人。
她也这样做了。
“梁肃,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意做那个听众。”陈恏眼里带着坚定,却又是柔和的。
梁肃也看着她,许久,面容松动,嘴角扯出一抹笑,然后轻轻地咳笑一声,中指抵着拇指,轻弹了一下陈恏的脑门,说:“知道了,笨蛋,先吃饭吧,菜来了。”
陈恏小声“啊”一声,皱着眉摸摸额头,心里骂他不知好歹,安慰他,他还骂人笨蛋,哀怨地看着他。梁肃微微挑眉,示意她赶快吃饭,陈恏也不理他了,拿起筷子就夹菜往嘴里送,这人情绪变化也快,这会儿又回到了痞痞的模样。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吃完后陈恏去买单,可是在前台的时候被告知已经付过了,不用想肯定是梁肃,中途跟她说去趟厕所,连带着把单也买了。
走出饭店,陈恏走在他左侧,问他:“不是说了我请你吃饭嘛,怎么还抢着付。”梁肃单手插着兜,小步慢走着,回她:“下次你请。”
“行吧,下次你可别抢了。”陈恏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面对他,双手拿着包背在身后,倒退着。
梁肃一把又把她扯回自己左侧,“知道了,笨蛋,看路,你一会想后脑勺与大树来个亲密接触吗。”
“哈哈,我才不会呢,不是有你在前面看着。”陈恏笑嘻嘻的看着他。
梁肃“啧”一声,极其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包,然后继续走着。
两人也不急着回学校,下午没有课程,一路走着走着就到了离学校不远处的公园,有很多人在草坪上野餐,花色不一的野餐地毯铺在草坪上,上面堆满了各种好吃的零食和熟食,两三好友围在一块儿玩游戏,打闹,美好惬意。
陈恏和梁肃来到湖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两人的肩不小心触碰了一下,静静地坐着,有风从湖面飘过来,带来一股凉意。
“禾苗是在高三的时候生病的。”蓦地,梁肃在这吹来的微风中开了口,风带走了一点他的声音,静谧安详。
陈恏转头看他,许是没想到梁肃会真的开口,刚吃饭的时候还以为他不想提及,所以才会转移话题,所以带着震惊之色看他。
“怎么了,不是说要当我的听众吗?我现在说,还愿意听吗?”梁肃也转过来看她,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有一缕遮挡住了他的眼尾。
陈恏点点头,说“愿意。”
梁肃转过头,看着远处平静的湖面,慵懒的靠着椅背,镇静地开口:“我妈刚生她的时候大出血,又是早产儿,刚出生就在保温箱待了一个月,差点活不下来,最后保了下来。我那时候也小,两岁什么也不懂,但知道有个妹妹在医院里住着,我妈也在医院休养了很久,等差不多情况稳定下来后,她们才一块回了家。”
说到这儿,梁肃停顿了一下,换了个姿势,手交叉放在腹部,继续道:“她叫禾苗,我妈说她生来这一遭走得太不顺,日后希望她能像禾苗一样健康茁壮的生长,绿油油的,充满生机,绽放希望,因为我妈生她也差点丢了半条命,所以要求禾苗跟她姓,所以她叫李禾苗,我们都叫她小禾苗。”
“她小时候很乖,好像是取的名起了作用,虽然刚出生身体不好,但后面没有再生过什么病了,有也只是小伤寒感冒,很健康的,就像小禾苗一样快快乐乐长大了,性格也活泼好动,走到哪别人都喜欢逗她,跟谁关系都好,每天古灵精怪,整天追在我后面‘哥哥,哥哥’的叫,有时候不开心了就喊‘梁肃’,撅起小嘴,满脸写着‘我不开心了,你不哄我试试’。”还在回忆着,梁肃眉眼带笑,神情柔和,嘴角弧度扩大,语气都带着极其宠溺的意味,他真的很爱这个妹妹。
就在陈恏以为梁肃会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停住了,神情由刚才的柔和逐渐转为忧郁,扬起的嘴角逐渐抿成一条直线,眼里带着点冷漠,死死的盯着远处渐起涟漪的湖面。
“那后来呢?”陈恏轻声地开口,打破了这沉静的气氛。
梁肃神情松动了一秒,手抵着额头,弓腰看着地面,带了些许遗憾说:“后来,后来她变得不开心了,你说,以前那么乐观的一个人,每天开朗得跟个小傻子似的,怎么突然有一天就不开心了呢?”
他侧头看着陈恏,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泛了红,眼角有些许湿润,刺得陈恏心里一痛。陈恏想说点什么,梁肃继续开了口打断了她。
“后来我问她,小禾苗你为什么有时会不开心,她总是摇摇头对我说‘哥哥,我没事,只是暂时的不开心,很快就好啦’。我相信了,可是到后来,她不开心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多,要不是有一天,我去叫她吃饭,看见她偷偷躲在房间里抹眼泪,都不知道她在背后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哭过多少次,可每次看见我,还总是一副没头脑样子,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喜欢闹腾,在我面前丝毫没有展现出任何不开心的时候,她在假装,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善于以假面示人的伪装者,竭尽所能的把她最开心的一面展现在我面前。”
梁肃轻微哽咽了一下,继续说:“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太晚了,那个时候她已经精神崩溃到极致了,就连假装都已经做不到了。整个情绪跌到了谷底再也起不来,跟她说什么都没有反应,只会呆呆地望着你,眼里一湖死水,任何事情都掀不起风浪。”他摇头,轻擦了一下眼角,直起身子,说:“我还记得那天,10月17日,她跑来使劲的敲我的房门,我一打开,就看见了她手腕上的血迹,还在滴落,一滴一滴掉在地上,声音是那么的响,像砸在了我的心上一样,十分沉痛。她哭着对我说‘哥哥,我好像病了,撑不住了怎么办?’”
“后来我带她去看医生,诊断出来为重度抑郁,可原因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她不愿意说,没人能撬开她的嘴。可我偏不信,我去她的学校问老师,问同学,可大家都说她很好,没有什么异常。直到有一天我在学校外听见了一句话,看见了一个人。”
“听见了什么,是谁啊?”陈恏充满疑虑的问。
“是一个男生,寸头。”说完,梁肃看着她,眼里的红还没消。
陈恏微微一怔,“寸头”让她在一瞬间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就想到了周岁陈,她更加疑惑不解。
梁肃对上她的眼神,说:“你知道当时我听见什么了吗?”陈恏摇摇头。
[诶,那个李禾苗最近没来缠着你了?]
[谁知道去哪了,不缠着我清闲自在多了]
[她可不这样想,整天恨不得黏在你身边]
[别啊,真的超烦的,每天在你身边叽叽喳喳的,我都快烦死了,早知道当初管那破事干嘛]
[哈哈哈哈哈我还不知道你,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去招惹人家]
[去你的,我那是英勇救美,好吧]
[那后来呢,你还不是去招惹她了]
[欸,你这话我不爱听,那是有原因的]
[反正你是个渣男]
[靠,我就渣,明明白白的渣,再说了,也没怎么她,就是骗了一下她]
在听到“李禾苗”三个字的时候,梁肃就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了,还是从一个男生嘴里说出来的,接下来的对话另梁肃没有任何犹豫的跑上去一把抓住那个寸头男生的衣领,面色凶狠,眼里的疲惫尽显,绝望之处突然又燃起了一束光,抓他的衣领有些许微颤,干涩的嘴上下抖动,几秒后,梁肃轻轻放开他,语气里带了一点乞求,卑微但坚毅,说:“你认识李禾苗吗?”
寸头男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想破口大骂,但听到“李禾苗”三个字,愣神了一下,脑袋不停转着,想这个人是谁,“你谁啊?”
梁肃不答,继续问:“李禾苗,你认识吗?”
“你谁啊,我…”最后一个字还没从嘴里说出来,寸头男生被梁肃当下的眼神看得止住了嘴。眼里的怠倦丝毫遮挡不住他的戾气,好似他现在把那个字说出来,下一秒就会趴在梁肃的脚下。
寸头男生被盯着,刚才的气势也弱了一大半,心想着不知道是哪来的疯子,随便答了句“不认识”侧身就走。刚才的几个男生就在旁边看着,想上去拉开梁肃,但又被他周身笼罩的阴郁气息吓退,寸头男生出来的时候,梁肃也没阻拦,几个男生赶紧上前推攘着往前走了。
梁肃的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头低着,背含着,强势咄人的气息一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此刻夕阳西下,还剩一点余韵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进来,映在墙面上,折射着梁肃的身影。
就像断断续续的烛火照不亮漆黑的夜晚。
夕阳余晖也留不住即将消逝通往黑夜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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