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冰

　　而生活没有给程意留下太多缓冲时间，周末在家歇了一天之后，他很快就要调整好心态投入新的一周。
　　虽然程意努力想要消除沈西朗带给自己的影响，但他仍然不知不觉就会想起他。
　　程意想起沈西朗笔挺的西装上银白色的领带夹，他握着瓷杯时修长白皙的指节，他说话的时候滚动的喉结，还有他垂眸倾听别人说话时那淡漠的神情，程意几乎记得一清二楚。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和沈西朗有关的点点滴滴，有以前的，也有重遇之后发生的。
　　观察沈西朗的一举一动曾经是程意的爱好之一，虽然这种狂热并没持续太久，却也实实在在地吸引了沈西朗的注意。程意会在上课的时候在草稿纸上画沈西朗的模样，但他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画中肖像的本人也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程意告白之后，那些揉成团的纸片才重见天日。
　　程意不止一次想象过沈西朗看到他的大作时的反应，会惊讶，还是会感动？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沈西朗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讶异，然后将纸片重新叠好放回笔记本里，还指责了程意上课开小差的行为，说这是不对的。
　　“程老师，你还好吧？”
　　小李念叨了许多遍“程老师”，程意才回过神来。
　　他按了按眉心，语带歉意地对小李说：“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面包车平稳地驶过街巷，朝市一医院行进。程意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想借此从回忆中抽身。
　　程意和同事今天要到医院采风，和医院的宣传科沟通，以及高医生他们商谈工作的具体细节。虽然出版社和医院合作的初步方案已经敲定，但仍有很多亟待完善的地方。而且，在线上交流的时候，发生了意见不合之类的小摩擦，现在需要解决这些问题。
　　程意滑开手机屏幕看了下提醒事项，发现今天的工作量还不少。
　　“程老师，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黑眼圈好重。”小李看了看程意，语气里带着些许担忧。
　　程意大咧咧地承认了，他笑了笑说：“嗯，这两天有些失眠，很晚才睡着。”
　　小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样啊……失眠确实是现代上班族经常出现的痼疾，烦人得很。”
　　程意听出小李话中有话，还有那跃跃欲试的语气，便顺着话头问道：“小李，听起来你也会失眠？有什么能快速入睡的方法推荐吗？”
　　小李想了想说：“程老师有试过褪黑素吗？还有那种睡眠软糖。”
　　程意摇了摇头，说：“没试过。长期吃褪黑素是不是对身体不好？至于软糖，我总觉得那是智商税。”
　　小李道：“嘿，程老师，你这种观念要纠正了。什么方法都可以试一试，睡眠才是最重要的。”他顿了顿，又提议道：“可以试下记忆枕头，还有听些助眠的白噪音，或者听些舒缓的歌。”
　　程意认真地回答道：“谢谢，我这几天回去试试。”
　　小李道：“哎，程老师，我可以现在就给你推个网易云歌单，都是帮助睡眠的。”
　　程意点点头，拿出手机，但微信提示音叮叮咚咚响了一通，新消息接二连三地涌到他面前。程意叹了口气，打开单位的企业微信，快速瞥了几眼领导下的新通知和工作安排。
　　没完没了这是。
　　快到月底，社里又来了一批新的稿件，量多不说，社里还缺少人手。程意只能敦促小李找多几个实习生，帮忙打打杂，负责初步的审核和校对，有时候还要拉壮丁去排版。办公室里的同事每天都仿佛如临大敌，就连漫长的午休时间，眼睛依然黏在电脑屏幕上，甚至一边吃饭一边审稿。
　　程意本以为升职后自己可以稍微清闲自在些，但事与愿违，没有一个人能躲过社畜的悲惨生活。
　　小李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另一名同事座位靠窗，他戴着耳机听歌，似乎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没有受到影响。他见程意低着头打字，又热心地提醒道：“程老师，在车上看手机对眼睛不好，而且容易晕车。”
　　程意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事，我平时不怎么会晕车。”
　　小李接着说：“对眼睛也不好。程老师，你隐形眼镜度数会加深的。”
　　程意纳闷了，说：“你怎么知道我有用隐形眼镜？”
　　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程意还是将自己那点小心思收得很深。
　　小李没想太多，实话实说道：“我上次看见你桌上有新买的隐形眼镜盒。”
　　程意“噢”了一声，心想，下次要把桌面的防晒霜和润肤露之类的东西都收好。
　　程意对外貌的重视程度因时而变，有时候很邋遢，有时候又格外注意形象，这取决于场合。
　　今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是个十足的热气蒸腾的盛夏。空气因为灼热和潮湿而变得异常黏腻。程意下车之后把伞打起来，明明才早上九点多，刺目的阳光就已经让他快睁不开眼睛。
　　进了医院后，程意和负责人通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出版社的人已经到了，然后便领着小李，以及另一名同事小许，往宣传科的办公室走。
　　小李有些不解地说：“程老师，你怎么知道宣传科在哪？”
　　医院大堂有各科室和住院部的地图，却没标明办公区域的具体位置。
　　程意道：“高医生前两天已经把地图和指引发给我了。”
　　小李前两天在饭桌上直接喝断了片，糊里糊涂地就离开了，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但他对高医生印象深刻。于是他故意拖长了发音，意味深长地说：“高医生不仅人长得美，还这么细心，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程意听明白了小李的言外之意，但他却不为所动，性向不同，再好的女孩对他来说也是白搭。从小到大，程意虽然都很受女孩欢迎，但是他执拗得不行，遇见沈西朗之后，更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程意有自知之明，和女生都关系都是点到为止，立场坚定、态度明晰，不会给予她们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年程意自以为找到了真爱，石破惊天般在家人面前出了柜，换来的只是一道道震惊、失望和厌恶的眼神。但也正因为如此，程意年纪不小了，也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或是催婚，反而让他乐得清闲自在。和沈西朗分手以后，他试过找新的男朋友，却没有一个看对眼的。
　　渐渐地，程意变得越来越不在乎是否能展开一段新的恋情。
　　原来曾经很在意的事物，在时间的冲刷下，会慢慢变得不那么重要。
　　商谈的过程很顺利，比程意想象中要轻松。
　　到中午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医院宣传科的同事邀请程意他们在员工食堂共进午餐。就在他们准备从会议室离开的时候，程意看见高医生站在门口附近，似乎刚刚正在朝门内张望。见程意出来以后，她便笑意盈盈地看向他。程意颔首，向高医生走去。
　　“程老师，中午好呀。”高医生的眉目间隐约有倦色，可能是工作太忙导致的。今天上午的会议，本来她也是要参加的，但后来却迟迟未到，程意问了一下，才知道高医生临时有事。
　　“谈得怎么样？”高医生和程意并肩跟随同事们走向食堂，看上去相谈甚欢。
　　小李走在前面，他回头的时候刚好看见程意和高医生讲话，便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小许，眼神示意，同时悄声说：“有情况。”小许不爱八卦，但还是顺着小李的指引看去，不由得在心里产生了他们二人“郎才女貌”的感慨。
　　“我就说程老师不可能单身这么多年，他看上去就不是油盐不进的主，这次说不定能成。”
　　“程老师和高医生才认识没多久，你想多了。”
　　虽然这样说着，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将程意留在了后头，匀了一些他和高医生的独处时间出来。程意看着眼前有如比赛快跑般从他眼前消失的两人，心里像明镜一样清。
　　聊完工作，高医生又问了他周末过得如何。
　　“我还真好奇编辑是怎么打发业余时间的。”高医生虽然是在试探性地发问，但她的措辞和语调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保持了距离感的同时，又表现出适度的亲昵和关心。再加上她那明艳动人的美貌和动人心弦的声音，很难让人产生反感，反而更想将自己的心声一吐为快。
　　不论从哪方面看，她和沈西朗还真的挺配。
　　怎么又想起沈西朗了？
　　程意为那不合时宜而浮现的记忆画面感到有些头疼，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说：“也没做什么，就待在家里看看电影、阅读和写文章。”
　　高医生笑道：“没想到程老师这么‘宅’呢，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交际和户外运动。”
　　这话勾起了程意的回忆，他回答道：“我偶尔也会去打羽毛球和游泳。”
　　高医生的眼睛亮了亮，她用有些雀跃的语气说：“那下次我们可以约出来一起打球。”
　　程意点点头，说：“可以啊。”
　　高医生又接着说：“那就最好不过了，还可以叫上西朗……啊，你不知道吧，我和西朗经常一起约出去打球的。”
　　不知道为什么，程意总觉得高医生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有些微妙，好像是故意这么说的。她想证明什么呢？她和沈西朗的关系很好？程意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食堂到了。”高医生笑了笑，将程意领到打饭的窗口，然后找了个双人座位坐下。
　　“医院里伙食不错啊。”程意要了份咖喱鸡，酱汁浓郁，鸡肉的口感也很好，可以说是惊艳了。
　　比他们出版社的食堂好太多了——化身柠檬精的程意忿懑地想道。
　　高医生顺着话题道：“是挺好的。诶，程老师，你平时都是自己住吗？”
　　程意点点头说：“是，怎么了？”
　　“那你是自己做饭吗？我总觉得，程老师的厨艺会很不错。”高医生笑着对他说，语气里带着些许好奇。
　　“偶尔会自己做。平时下班晚，基本都是叫外卖或者泡方便面。”程意觉得这没什么需要掩饰的，自己也不需要在高医生的心里留下一个完美形象，便实话实说了。
　　“这样啊，那我相信你做出来的菜一定很好吃。”高医生的语气似乎十分笃定。
　　程意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因为西朗做的菜就很好吃，我问他有什么秘诀，他说，是跟程老师你学的。”
　　“咳咳咳……”那张脸又随着高医生的话浮现在程意脑海里，导致他不小心呛到了。
　　“程老师？你还好吧？我去帮你买瓶喝的吧，矿泉水、茶还是咖啡？”
　　“没事，只是这个咖喱有点辣。”程意又轻咳了几声，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握住它在高医生面前晃了晃，“我有带热水。”
　　程意打开瓶盖，八宝茶的香味随着袅袅的白烟弥漫开来。
　　这有点超出高医生的预料，她笑着说：“没想到程老师这么注重养生，我也要多向您学习了。”
　　程意摆摆手说：“这没什么，我只是最近有点上火，就泡些清热的茶来喝而已。”
　　午餐结束后，高医生将他们带到了接待室的休息间，让他们稍微休息一会儿。
　　期间，程意想到了一些问题，想去和高医生确认一下。
　　他按着记忆里的地图，成功抵达高医生的办公室附近。
　　就在程意拿着资料，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办公室门旁的电梯“叮”地一声响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肩宽腿长，脊背挺直，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将外套搭在手臂上，白衬衫的最上方有一粒纽扣没扣，领带处还别着一个银色的领带夹。
　　程意看见沈西朗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而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高医生用熟稔无比的语气说了声：“西朗，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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