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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萧慕蔺看着宋翾苍白的脸,与清晰起来的记忆中的孩童那张稚嫩的脸重合了,“原来翾弟就是宋翾。”
他一出声,宋翾忽一把握住他的手,委屈道:“孟哥哥,翩辞好痛啊。”
他微微蹙眉,颇有些嫌弃地就要收回手,可宋翾握得十分用力,他甩了两下也未能甩掉,就有些负气道:“我可不是你的孟哥哥,再不松手,就丢你进江里喂鱼!”
他声音虽冷冷的,不知怎么,听起来却似饱含温柔,宋翾渐渐就松了手,只是眉头紧皱,想来痛得厉害。
晨晓之际,遥江之上雾气昭昭,这时船已出得峡谷,行至一宽阔江面,两岸虽仍林木森森不见人烟,兴许是见了天光,令人心头也为之一阔。
再过一刻,一缕金光从散开的云雾中穿透而来,正落在舱门之外,萧慕蔺一夜未眠,一见之下泛起亲切之感,落云峰也常常是这样的晨景,看了看榻上睡得安稳的宋翾,起身出舱去,站在船头仰望天色,晨风拂面,一种欣欣油然而生,不由就摸出袖中短笛吹奏起来。
他吹笛没有曲韵谱律而言,有感而发,一个人身居幽谷,总要自娱以度过漫长孤独的昼夜吧,某一天,他经过竹林,听到竹子发出清脆的声音,便动手做了第一只竹笛,手中这只短笛却是容哥赠他的。
想到容哥,不知为何,忽牵扯起早已忘却的那段逃亡记忆,那时温开叛军攻破皇都,人人自危,尤以皇亲国戚为最重,因祸国殃民他们也自有一份独特的贡献,叛军便以此对其口诛笔伐,俘获民心,更利迫叛臣打开城门,叛军涌入,相府也被暴民包围……
舅舅带着他和容哥偷偷逃了出来,可天下人人都要诛灭暴君推翻旧朝,哪有他三人的容身之地,不但投靠无门,更是被人出卖,险些丧命,几番辗转,听闻淮州孟道之坚守城池不降,誓死捍卫早已死于叛军之手的君王,舅舅称其为天下最后一位忠臣,便携他二人潜入淮州以求庇佑。
淮州……当年天下动乱,淮州因孟道之坚守而成为城破后第一惨烈之城,温开一怒之下几乎尽诛城中百姓,尤以为官者最为惨烈,幸得淮州三杰名望过盛,诸方压力之下,温开这才下令罢手,可因余孽藏于城中,叛军搜而不得,便以城中所有年岁相仿的孩童为质,要挟他们现身。
舅舅带着他和容哥藏在一处马厩的草料之中,见无数孩童被关在囚车中受尽打骂,也是在那时,他遇见了第一个敢与叛军叫嚣的孩子——为了守护他的孟哥哥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其实以宋翾当时的年纪,本不在为质之列,可他拿着把木剑要从叛军手中救走他的孟哥哥,那兵卒一怒之下,便将他也关了。
孟哥哥……萧慕蔺在脑海中搜索此人,却怎么也没有印象,却偏偏将幼时的宋翾记了这么多年,直至遇见后,还能认出他来……
萧慕蔺回忆着往事,笛声也就时而凄切时而浓烈,宋翾不知何时已醒了,站在舱门处听了半晌,目光落在萧慕蔺身上,第一次发现素白衣衫下这人也是一身硬骨,便走了过去,萧慕蔺听到脚步声,也就停下笛声。
待走到近旁,宋翾展颜朗声道:“萧兄早啊。”
萧慕蔺用余光扫了他一眼,见他已穿回那一身黑袍,万猿谷一行,那黑袍已不再完好,但穿在他身上,全无落拓之感,依然存着那份高贵与傲然。
“萧兄果然重诺,非但没有弃我而去,还救了我。”宋翾说到此处,面对着萧慕蔺重重一揖到底,“多谢萧兄救命之恩!”
接着他直起身来,盯着萧慕蔺道:“想不到萧兄医术如此了得,我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曾想一觉醒来犹如重生。”
见萧慕蔺依旧不发一言,他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萧兄仍旧不愿开口说话吗?”
萧慕蔺想起他痛苦中呼唤‘孟哥哥’那口气,孩子似的,也是带着这样的委屈,就朝他看去,但这一路他二人都未曾交流,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便也还是不开口。
宋翾见萧慕蔺看过来,忙面上带笑道:“萧兄能言,翩辞万分感激,萧兄不言,翩辞也万分感激,不论萧兄如何,翩辞都会万分珍视,现在萧兄可是宝贝了。”
萧慕蔺听得宝贝二字,忍不住讥讽道:“我不过是你的俘虏。”
宋翾先是一喜接着一脸伤心道:“想不到萧兄与翩辞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伤人心,这一路来,翩辞自问对萧兄以礼相待,举止有度,也不曾口舌相辱,萧兄何以对翩辞有此误解?”
萧慕蔺面沉如玉,冷问道:“我可是自愿出谷?”
宋翾摇头,萧慕蔺好气道:“那我难道不是你的俘虏吗?”
宋翾长叹一声道:“原来竟是误会一场,我竟不知萧兄是不愿出谷的,若当初萧兄稍有反抗或是申明不愿出谷,翩辞绝不为难!”
萧慕蔺也借机还口道:“那我现在说了,你可放我走?”
宋翾问:“说什么?”
萧慕蔺道:“我不愿出谷。”
宋翾环顾四周,天真无邪道:“可此处不是万猿谷啊。”
萧慕蔺冷哼道:“强词夺理!”
宋翾见他恼了,就很玩味地一笑,转移话题问:“我昨夜可有不妥之处?”
萧慕蔺方才口舌上输了一局,这时就想扳回一城,故意揶揄道:“叫了一夜的哥哥。”
宋翾一挑眉,衔笑道:“那萧兄可应了?”
萧慕蔺道:“叫的又不是我。”这话本是实话,不知为何说出来便有种吃味的负气在,萧慕蔺顿时一愣,就把脸撇向一边,这一动作更显得他心虚,偏他又不是多话之人,一时就有些不自在。
却听宋翾怅然道:“做梦了,梦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乱糟糟的。”
萧慕蔺这才想到,宋翾口中的‘孟哥哥’恐怕已消失在那场战乱中了,后来他隐约听说,那些被捉的孩子,多半已都未能回到父母身边,他这一揶揄不啻于揭宋翾伤疤,内心不由就生出愧疚之情,为这一场口舌之辨,也为那一场兵荒马乱。
宋翾眯眼看着那一缕倾泼而来的金光,轻声道:“再吹一曲可好?”
萧慕蔺心中一叹,便再度吹奏起来,这笛声中带着对亡灵的抚慰及对生者的安慰,听来人心头寂寂的,也又暖暖的。
一曲终了,宋翾清唳一声,惹得林中禽鸟惊飞,接着笑道:“真舒坦!”
萧慕蔺浅淡一笑,颇有些释然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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