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人生鼎沸里活得平凡

　　林言回家变成了国宝大熊猫。

　　“怎么瘦了这么多呀？”孙珂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带，“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是不是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林言表面上点头，在心里暗暗反驳，我们学校的伙食和寝室都挺好的。

　　她环视一圈，心想，幸亏胡遇在买房时特地选了一个大客厅的户型，不然一家老小聚在一起，胳膊撞肩膀

　　屋内陈设没变，只少了一个圆形吊椅，那时她喜欢窝在里面看书，现在这个角落被腾空了，她心里也空落落的。

　　蒋厉楠在厨房听见动静，立刻探出头：“回来啦，过来，让妈瞧瞧。”
　　林言进了厨房，第一句话便是：“妈，我让你买的东西你买好了没？”
　　此话遭到蒋厉楠的一个白眼：“买好了！就关心这个。我看看啊，你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都瘦脱相了。”
　　“没有啊，我吃的很好，就是跑来跑去太忙了，睡得少。”林言道，“等会儿你……”
　　“行了知道了，烦人，出去。”蒋厉楠对阔别已久的女儿的表现相当不满，把林言赶了出去，试吃最后一锅十全大补汤。

　　林言给长辈们各自舀了一碗汤，最后拿起胡遇的碗，胡遇拦着说：“你吃饭，我自己来。”
　　林言不为所动：“胡老师辛苦了。”
　　胡遇：“……”
　　胡崇华抿了一口汤，说：“言言瘦了。”
　　胡跃天也道：“大学课业很重么？”
　　“害。”林言被所有人挨个说了一遍瘦，无奈地说，“我在那边吃好喝好，没瘦，掉的都是以前养出来的肥肉。”
　　胡崇华：“那不就是瘦。”
　　孙珂说道：“那肯定啊，外面的菜哪有家里的好，每次给言言打电话，都说在吃外卖，你说说那种东西怎么吃，新闻都报道了，地沟油做的。”
　　胡遇突然问：“你怎么不去食堂？”
　　林言嚼了一口饭：“忙。”
　　孙珂“哎哟”道：“你懂什么，言言在学校可不得了，什么社团啦、导师啦、校长啦，个个喜欢她，忙死了喂。”
　　胡跃天：“言言，力所能及，不需要各个应付，累了自己。”
　　“嗯。我知道的。”林言问，“叔叔，你的手感觉怎么样了？”
　　“能拿东西能吃饭。”胡跃天开个玩笑，“去不了工地搬砖。”

　　胡崇华见其他人聊得差不多了，开口说：“说到这我才想起来，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下礼拜一，去小区门口当保安。”
　　除了孙珂在内的所有人：“……”
　　胡遇：“我不同意。”
　　胡跃天：“爸，这点我和儿子想法一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什么？”
　　胡崇华：“我不是来申请打报告的，我是知会你们。就在门口保安亭值班，我还没老到坐不住。”
　　胡遇放下筷子，神色不悦：“这小区物业不严，有很多流动人口，万一遇到点纠纷，你怎么应付？”
　　蒋厉楠也说道：“是啊，爸，而且还要值夜班，犯不着。这物业也真是的，哪有找70来岁的保安的，太不负责了，我明天投诉去。”
　　“你们别吵，听我说。我问过了，小区里的人干净得很，和和气气，有些虽说是外地人口，已经在这住好几年了，和本地人一样。再说了，对面就是派出所，值个班，能出什么事？人家是一时间找不到人，让我代管一个月，你们别瞎搅和。”
　　“当一个月保安，你能浑身舒畅？”胡遇嘲讽道，胡崇华听了火冒三丈，拍桌子站起来。
　　在座的三个女人又同时惊得站起来，孙珂指责道：“臭小子，跟你爷爷这么说话。”
　　指责完这个又说那个：“你也是，发脾气干嘛，言言难得回来一趟，还看你脸色啊？快坐下！”
　　蒋厉楠打圆场道：“爸，你消消气，小遇是担心你。”
　　胡遇：“你要坐到那个保安亭去，我就把它砸了。”
　　“你……”如果胡崇华有胡子，势必被气到飞起来。
　　“其实，你们打从内心里，就不相信我吧。”胡遇说完这句话便出门了，林言追了出去。

　　胡崇华方才还怒火中烧，听了这么一句，立刻没脾气了。孙珂说道：”我们是想，家里这个情况，我们能帮一分是一分。”
　　“爸，妈，这回我也同意小遇，你们一大把年纪，哪还能出去干活啊，身体才是最大的财富。别看保安的活好像很轻松，那值夜班得成宿成宿地坐着，您这身子怎么吃得消？再说了，小区里里外外的人也都认识咱们一家，您头一晚上保安亭那坐着，第二天早上小遇就要被说三道四，他的事业好不容易上正轨了，咱们不能给他添乱呀。”
　　“唉。”胡崇华叹气。
　　孙珂说道：“我孙子从小到大不愁吃穿，现在肩上挑这么重的担子，我和他爷爷都舍不得，要不是我的眼睛不好，我也想出去做点事。”
　　“你们这……等于是把话说给我听了。”蒋厉楠这会儿也说道，“没有放着我在家，你俩出去的道理。我和跃天呢，一早就在筹划赚钱的门道……”
　　孙珂：“什么意思？你们还要开公司？”
　　“公司肯定是不开了，没钱也没精力。”蒋厉楠说，“我们在计划怎么把小遇的事业做起来。爸，妈，你们别看他现在就开个班教画画，里面的门道有很多。我们打算给他成立一个工作室，打个招牌，先把流量和名声做起来。让他自己赚几年钱，再去国外进修，等经验、资历、名气都有的时候，调剂下各行业的人脉，让他开画室。市面上普普通通一幅画，就六位数。”

　　孙珂：“那你们不早说。”

　　“怎么早说，这都是没影的事，而且也不是一两年能看到成效的，跟你们说了也不懂，谁知道你们急成这样。”胡跃天缓了缓，正儿八经地叫了一声爸妈，说：“你们不知道，出院当天，儿子跟我说，爸，你什么都别操心，天塌下来有我在。”

　　胡跃天看向白墙，眼中除了歉疚，还有自豪：“我当然知道他撑不住头顶这片天，到底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我听他这么跟我说呀，我就觉得，这辈子值了。我以前嫌他不懂事，骂他没出息，现在才发现，老天给我这么个儿子，是我的福气。我没用，风光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留了一大烂摊子给他。孩子是在你们眼皮底下长大的，你们心疼是自然的，但帮有帮法，你们放心，我没残也没死，肯定不会让他吃苦。你们俩，也别瞎折腾了，好好养老，让他放心。”
　　胡崇华点了点头，问：“言言追上去了？”
　　“嗯。”蒋厉楠说，“丢谁也丢不了她哥。”
　　胡崇华笑笑：”这俩孩子……”
　　胡跃天道：“孩子让他们自己发展去，我们先吃饭。”
　　孙珂：“就是，好好的一顿饭，你这老头也太不像样了，言言多久没回来了，没好好跟她说几句……”
　　家里的饮食依旧很好。
　　蒋厉楠和孙珂想着法的给胡跃天食补，胡崇华和以前一样，喝茶、散步、下棋、晨练。一切看上去没变。但所有人都察觉胡遇话变少了，脾气柔和了，每天早出晚归。蒋厉楠空下来就打开电脑，不知在研究什么。胡跃天身体差的时候得一直在床上躺着，说不清话，吃不下饭。胡崇华总是愁容满面，孙珂看见了就要安慰老伴，说着说着自己掉眼泪。
　　可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又是笑呵呵的。

　　每个人既在无声地变化，又在逃避着提起这些变化，努力装作一切都没有变化的样子，最后酿成了最大的变化，这让林言陡然觉得，她好像不属于这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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