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恋爱

　　种番茄奶奶的楼上，二楼，曾经住过一家人，女儿吴亦晓比季安小两岁。
　　那一家人是买的房子，搬来得晚，当时季安都13岁了。吴亦晓一个活泼泼的女孩子，被宠爱着长大，瓷娃娃一样漂亮，喜欢这个干净温和的哥哥，总问他不会的习题。
　　当时的吴亦晓，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无邪。季安一回来，就追后面叫“安安哥哥”“你去做什么了呀？”“我们一起玩吧”“你喜欢玩什么呀？”“你会玩魔方吗？”“我的小粉兔子送你吧，你都没有玩偶诶，睡着的时候它会保护你的”。
　　季安性格好，也有耐心，真像是自己多了个黏人的妹妹似的，哄着让着。他家亲戚少，近的堂姐妹与表姐妹都没有。一个人长大，能有这样可爱乖巧的妹妹，还是挺开心的。
　　两年后，季安就开始念大学了。吴亦晓刚上了一年中学，听到消息哭了一场，也想快去念大学，又毫无办法。哭完，才觉出丢脸起来，自己好像是个大姑娘了，不该这样随便哭。哭起来也好丑的吧，他还看到自己这么丑，肯定不喜欢。这样一想，就更难过更想哭了。
　　季安看她哭得伤心，哄了半天，慢慢觉得这个妹妹，好像不只是个邻居家的妹妹。两人开始时不时打电话，一直说到没什么事可说，又都不想挂。
　　吴亦晓那段时间正沉迷看日本漫画，一本接一本，占据了大半个书架。看多了，试着画几张主角的图，季安觉得非常不错，她就去学了素描。去上大学之前，他送了rotring红环的笔给她，让她多画画，也好好学习。
　　大学生活很快席卷了季安，他陷入很多新鲜事物里，陷入快节奏的竞争里，甚至陷入有点听不明白跟不上的恐慌中。这些，他好像都不好对亦晓说，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愿意她为此困扰，徒耗心神又毫无办法，她本来是那样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小妹妹呀。
　　吴亦晓还是只能按部就班的上学，要很努力念书做题才能考高分，要很努力画画才画得不错，两者都连班级第一遥不可及似的。一直仰望着他，画了很多很多他的素描，不同角度的，不同远近的，不同背景的，五官分别的特写，手的特写。他好像是一盏璀璨的明灯，一直亮在前方，会让人觉得自己也要努力。
　　吴亦晓家境不错，一直读国际学校，父母就是计划要送她出国念大学的。她本来对出国热情不大，对未来也没什么想法，父母想让她出去看看的话也行，直到季安跟着导师去美国，至少要待三年的样子，才开始更努力学习，申请学校了。
　　当然是去了，和他同一个城市，学动画。吴亦晓去之前，兴奋得好几天根本睡不着觉。妈妈送她来，季安来机场接她们，一起帮她安顿下来。
　　可能是期待过高，吴亦晓看到季安后，心情反倒是一步步下台阶，甚至有跳下悬崖式的期待落空。
　　吴亦晓刚去的前两周，都不想管学校里那些注册算学分选课认识同学参加活动的事，天天去找他。
　　见到他，却没什么话说，也没什么事可做。发现他生活单调，总是独来独往，甚至还没什么时间能给她似的，一会儿就要走。就感觉空落落的。
　　吴亦晓甚至觉得，这不是那个自己小时候认识的季安哥哥。也没过几年，两人还不时见面，经常联系，怎么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他不再那么优秀到耀眼，也不再意气风发又自我收束着低调内敛，过于普通了。周围没人觉得他多优秀，没人对他另眼相看，甚至他还沾了点失意久后的磋磨似的，有种低沉落寞的氛围。
　　少女时的神像被打碎，只剩一个失去了光芒的普通人。
　　后来季安去找过她三次，她后两次也没时间了。开始投入丰富的大学生活，其中刺激热闹新奇是国内所未有的。
　　很快，吴亦晓觉得季安只是普通的邻居家一起长大的哥哥，现在还不怎么联系了，各有各的生活。她在高大帅气的金发男友身上，找到了另一种恋爱的感觉。

　　过两天又是周六，章楠一早起来，就收拾东西，去西边陪李爽雨。
　　白灼小管、酱烧小管、炝炒小管、小管焖饭，周末两天四顿正餐，每顿一个做法，让李爽雨一解馋虫。
　　李爽雨已经到了孕晚期，为耻骨痛、尿频与睡不好而痛苦。这些旁人都看不出来，也无法解决，只是暗自痛苦。
　　旁人能看出来的大肚子，好像会行动不便似的，却不是她的障碍。她并不因此笨拙，反倒因为体重的增加而多了力气似的，性格也勇猛刚健起来。李爽雨自己说是孩子在帮她使劲，气场整个一女战神，威风凛凛的。
　　与公司协商交战了几回合，李爽雨不软弱不退让，气焰越来越高，最后对方看她都请律师了，肯定是死磕，很快妥协下来。
　　调解结果，公司赔偿了直到预产期加产假的工资。看似挺大一笔钱，也不用交税扣五险一金，但其实还是亏了该公司交的五险一金、项目奖金、孕期哺乳期福利等一大堆隐形的东西，加起来也是个大数目。
　　不过李爽雨是不想再在这样的公司工作了，拿到差不多满意的钱，肯定要撤。
　　最大的问题一解决，她精神头更高了，整天觉得自己肯定会生个女儿，又漂亮又勇敢的。吃饱睡足之余，开始给章楠折腾着修指甲、做面膜、编头发，一边嫌弃她晒真黑，一边问她工作的事。
　　说到工作，章楠是有点发愁的。不过愁的也就是那些事，业务被烧钱的竞对所抢，赚的钱越来越少，本来唯一价值就是赚钱。没什么办法，要有什么办法早做了，也不会等到现在。这个话题，怎么聊怎么丧。
　　两人慢慢转了话题，闲聊些有的没的，从铁线莲进入深夏后不再开花，可能是休眠了要不要少浇水，到最近物价有点涨今年小管比去年贵多了。章楠说到楼下奶奶给她西红柿时，就想起那碗酸甜的汤，与皮皮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一人一猫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禁有点难过，像是心空了一点似的。
　　李爽雨还在问：“你吃了吗，柿子味道怎么样？”
　　“嗯，嗯，挺好吃的。”章楠一时发愣，有点反应不过来，差点都记不起北方人的“柿子”不是柿子，而是西红柿了。

　　周日章楠从李爽雨家出去的时候，夕阳正在落下，正是一天中热气积攒最多的时候，地面好像都冒起蒸汽，柏油路变得弯弯曲曲起来。
　　国槐开始零星落花，一小朵一小朵地落在地上。13号线走地面上，阳光有点刺眼。哐当哐当响个不停的缓慢老地铁，也有点晃脑子。
　　周五季安微信问她周六在不在，她说要去李爽雨那里看看她。
　　「那什么时候回来？」
　　「周日晚一点吧。」
　　「好的。」
　　好的什么呢好的，他肯定要来问自己吧，章楠心想。

　　章楠进小区的时候，抱着半只西瓜，足有十几斤重，也才10块钱。老远就看见季安坐在葡萄架下，在试着把几个不规则的石头叠一起，屡屡不成功。石头翻滚着掉下来，他又再继续试试。
　　有几个阿姨叔叔也在，说着葡萄快熟了，还是有点期待。虽然这架葡萄一直营养不太好，或者就是品种不行，每年都特别酸，吃也吃不了，但是长这么多年了不舍得拔掉。
　　章楠虽然内心忐忑，却不是逃避的人，主动走上前去，“你是不是找我。”
　　“嗯，想当面给你道歉的，那天真吓着你了。”
　　“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问题，不用道歉。”
　　“我帮你把西瓜提上去吧。”他觉察到邻居们全不说话了，都支着耳朵听呢。接了西瓜自己抱着，一起上楼去。

　　上楼的时候，灯还没有亮。
　　她给切了几片西瓜，季安洗了洗手，吃着这微微温热的西瓜，甜倒是很甜的。
　　“的确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的障碍。你能先别问吗，我暂时不知道怎么说。”章楠想了一路的话。
　　“你说过自己怕黑，是我没考虑好，不该关灯的。”
　　“没关系，小事。其实不该说原不原谅的，但你想要安心的话，就原谅你了。”章楠倒是真不太介意，毕竟这些年已经被吓很多次了，缓一缓就好。
　　“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有的，已经帮了。谢谢你的定时开关，很有用。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回来时很黑还是有点不安。”
　　“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章楠倒有点意外，他向来是轻松随意，很柔和又自得地处理人际关系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这跑的这几天，是不是真有点像在躲人，虽然是有点躲的意思吧…
　　“我是一直加班，又答应了李爽雨周末给她做很多好吃的来着，没有故意不回来的。”她想还是解释一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都可以找我。”
　　“没事就不可以吗？”他直直地盯着她。
　　章楠被这样的眼神灼了一下，心中颤抖，忙躲了过去，“我不太会说话，也不是多好的人，又自我又沉重的。”
　　“我看你是不太会说话”季安还是盯着她，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是好了。

　　西瓜吃完，灯也亮了，人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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