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鹤

　　云安皓扫过二人间的动作，道：“颜通判，你我今后便是同僚，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不必客气来问某便是。”

　　颜玦对这位知州不算相熟，只知是个好相处的，前世自己和师父在青州落难，这知州曾施以援手。她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不知...”她欲言又止，“这青州为何一直未有通判？”

　　云安皓似乎是料到她会问这个，答：“颜通判不知，这青州位于上北要塞，毗邻蛮地，大小琐事皆有萧将军处理，其余的有我这个知州也足矣而且这边关危险，没有人愿意在这里任职，所以这通判便搁置下来了。”字里行间仿佛把：你是个冤大头。说进去了。

　　颜玦抿口清酒，道：“原来如此。”

　　云安皓话锋一转：“不过这青州啊，人杰地灵。没有瘴气，酒也好喝，也是不错的。听说颜通判可是新科状元郎，前途无量啊。”

　　颜玦谦逊，道：“在其位谋其政，某会好好处理政务的。”

　　也不知来这青州是对还是错。前世科举，她直接进入翰林院任职，如今任命到这个地方，后续每一步都无法预料，除了萧渊这把刀，这位知州还有尚家都是变数。

　　薛琇又给二人斟酒道：“两位大人，在某这清风楼还愁眉不展，恐是某招待不周。”她朝门外说道：“进来吧。”

　　不过一会儿，一排女子便从门口齐刷刷走进来，手持染花团扇覆面，头上簪珠摇晃候在房内。薛琇起身道：“这曲《钗凤吟》为颜大人接风。”

　　云安皓坐直了身子，道：“又是新曲，薛老板好才情。”

　　领头持萧之人虽覆面，但是颜玦一看就认出是老师身边跟着的人。老师是怎么培养出这样一群女子的？她不由的想。

　　箫声鹊起，凤凰腾空之声绕梁不绝。

　　“你不能进！”黍黎的声音打断了这曲。

　　“没有本公子不能进的地方，曲还没听完人走了，这就是你们酒楼待客之道吗！”一醉醺醺的男子晃了进来，手中还拿着酒壶，他径直冲向中间一位瘦瘦小小的女子，道：“还没唱完呢小娘子。”那女子面露难色解释道：“郎君，稍后妾再过去。”

　　“不行！”他猛的提高音量，试图将人拉走。持萧女子欲上前阻止，薛琇先一步过来，玉扇抵在那人的胸口处，警告：“这位客人，不要为难楼里的娘子。”那男子比薛琇高两个头，不满的摆摆手想把玉扇推开，道：“哪里来的小子，滚蛋。”在他眼里，薛琇就像个毛头小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居然敢阻止他。薛琇眯起眼，指他的玉扇用了劲，再次警告：“请不要闹事。”男子恼了，吼：“你是那根葱！不知道我是谁吗！快滚开，别扰我兴致。”猛得推向薛琇。

　　“薛老板！”颜玦本不该插手，但是看老师被推搡也两步冲到那个男子前，正欲争辩。薛琇一把拉开她，一脚将人直接踹出房间，摔到栏杆上。

　　金线绣制的长靴踏在那人胸膛上，看着没用力可脚下的人脸色变得像猪肝，似乎快喘不过气了。薛琇才卸力，道：“清醒了吗？”

　　颜玦已经被震惊的说不出话，这...这还是老师吗？

　　“我...我可是萧...萧家郎君！”那人从嘴里憋出一句，薛琇道：“清风楼不可闹事，不管是谁，都是如此。”

　　男子爬起来，恶狠狠道：“明日，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居然敢打我。”

　　“萧二郎。”云安皓笑眯眯走出来，“果真是你。”

　　那个男子不可置信道：“知...知州。”

　　“快回去吧，若是被你长姐知道你在清风楼闹事，那可不好了。”云安皓提醒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萧渊提着酒壶正在听曲，听见隔壁长廊上吵闹声，不耐烦的出去。刚好看见自己那个废物弟弟捂着胸口，知州和薛老板，还有新来的通判都在。

　　她皱眉走过去道：“你又干什么了？”

　　薛琇看见是她，道：“萧郎喝醉了，要不某派马车把人送回去？”

　　萧渊不用过脑子就知道他又闯祸，忍着火拽起他的领子，道歉：“抱歉惊扰各位。”从怀中掏出银两递给旁边侍奉的女子，“某这就带他回去。”

　　扯着还想骂骂咧咧的萧二郎走了。

　　闹剧一场，三人也没心思饮酒听曲，便散了席。

　　云安皓看着先来的马车，道：“你们二位先走吧。”

　　二位先走？颜玦疑惑的看了看两人，老师和自己顺路吗？

　　薛琇点点头，道：“那某就先走一步，到时候上了新酒再请云兄。”

　　颜玦也告辞上了车，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薛琇，问：“老师和我顺路？”

　　薛琇纠正：“不是顺路，我们住一起。”

　　“住一起！”颜玦不免震惊，稳定心神了才问，“您也住廨舍。”

　　薛琇解释道：“那廨舍是我私宅，拿出来给你住而已。”

　　私宅。颜玦心里五味杂陈，想到前世风餐露宿，竟有一丝悲凉。

　　薛琇看她面露苦色，补充道：“以前没有现在富裕，买不起宅子，不是要苛待你。”

　　这是实话，前世虽然她也经商可远不及现在赚得多，只能是补贴路费，还有父亲制约，能偶尔住住酒楼吃吃饭就算不错了。

　　“不算苛待。”颜玦冷不伶仃冒出这句话，突然转头看着薛琇，“跟老师您一起，不管是风餐露宿还是什么，都是极好的。”

　　薛琇躲闪开她炙热的目光，道：“那就好。”

　　颜玦怎不知她不愿面对，撇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道：“老师是住我对面吗？”

　　薛琇答：“嗯。”

　　车里长久寂静，二人隔得很远，唯听见马车行驶的声响。

　　颜玦坐在书房，房间没有点蜡，昏暗一片，手中摩挲着一片金叶，对面烛光映出一点光亮。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想和老师拉近距离，老师却一直在躲避她。这几年，两人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每次想多说一些就要分别。是她在躲着自己吗？

　　颜玦内心深处一股妒意涌了上来，赵钰卿。这次，你也休想走上那个位置。

　　她是偏执的，两世都是如此，纵使说得再清白，她的私心就像这一点光亮，永远不会熄灭。尤其是重来一世，若是还走到前世的境地，她便不是颜子扬。

　　对面灯熄了，她放下金叶，走出房门，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对面的门。

　　“阿颜？”

　　她径直走到薛琇床前，钻了进去。感受到被子里的人身体僵硬，她开口道：“害怕。”

　　声音弱弱可怜，薛琇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默许她睡在这里。

　　颜玦提起的心脏瞬落下去，她并未靠薛琇很近，相反她几乎是睡在床沿边。这样足够了，她心想。

　　薛琇在黑暗中捕捉不到颜玦的表情，也没有拆穿她拙略的借口。她害怕过什么？既然都胆大到找过来了，那还拘谨什么。她叹口气，揽住快掉下去的人，说：“来都来了，好好睡觉。”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对方的呼吸。心跳配合着节奏，不知道到是谁起的头，两人在不停的靠近。

　　终于，鼻子贴上鼻子，呼吸彻底交融。颜玦哑着嗓子，带上一丝不可言说的欲望，唤道：“老师…”薛琇也快迷了心智，过往的点点滴滴占据着她的心神。

　　要撕破这层纸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撕破了会怎样？不会怎样…

　　唇轻轻贴上，理智彻底被吞没，沉沦在心跳的鼓点之中。

　　对啊，不会怎么样。在这个重来的时间里面，她们只有对方了。明天发生什么，后天发生什么，在此刻都被抛之脑后。

　　青涩的人温柔眷恋，虽只浅尝辄止，足以回味一生。

　　如今，她们终于是一体的了。功名利禄，倾世名史，她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老师…”

　　“不是阿琇吗？”难得从薛琇嘴里听出戏谑。颜玦似想到什么，问：“你知道了？”

　　“那些信件吗？”薛琇轻笑，“或许吧。”

　　“你心悦我吗？”颜玦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薛琇沉默片刻，道：“不确定还敢爬我的床。”

　　颜玦不安的抱着她，道：“鬼迷心窍了。”

　　“睡吧。”

　　没有答案，颜玦也不敢再问，平日稍甜的沉香开始变得发苦。她松开薛琇，一种被看穿的窒息让她无所遁形。“老师，我回去睡。”

　　薛琇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

　　廊下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在颜玦滚烫的脸上，却吹不走内心的苦闷与狼狈。沉默的回答像一把刀悬在梁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扎得人千疮百孔。

　　“给我点时间，阿颜。”

　　薛琇喃喃道，方才颜玦抱着她的温热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臂弯，她身上混合着的皂角清冽也仿佛萦绕未散。那几乎要灼伤人的情意让她无从回应，她需要时间，去厘清那份失控，究竟是怜惜、习惯，还是...那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

　　长夜漫漫，师徒二人，隔着一扇门扉，各自守着翻腾的心事，再无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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