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遗失23天的谱纸

　　挂断和凯尔希的通话之后，W从房间的阴影里走出来，她搞错了潜入的时机，被迫听了后半段，关于这个移动城镇的十分眼熟的阴谋，像是每天都在这片大地上发生。
　　“那两个佣兵我找到了，”W轻描淡写地说，随后她忽然扬起声音，“我帮你找到了。要去看看嘛？”
　　博士点点头，他反正也要出门，亚叶和泥岩那边正在救助城镇居民。泥岩是萨卡兹，亚叶脾气暴躁，她们又都是感染者，博士担心居民会因为不能接受这两位干员而发生冲突。
　　他以为W已经把人抓起来了，没想到W领他去了不远处的一间地下防御设施，“这两个家伙以为自己逃过了罗德岛的抓捕，想在这里等到有人来救援或者到凌晨我们撤退的时候再逃走。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位置反转？”W笑着说，她压低了一点声音，可幸灾乐祸的味道还是不轻。
　　位置反转……博士摸了摸二人藏身的地下防御设施的大门，质感确实很像他和车尔尼之前藏身的保险库，只是门锁的型号并不先进，一根发夹就能撬开，墙壁也只是常态的钢筋水泥。而且里面应该会很宽敞，和只有两平米的不锈钢保险库肯定不同。
　　“门上应该有安装炸药或者法术触发装置，我们从隔壁轰开墙进去吧。”博士平静地说。W看着博士，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嘲讽笑容。
　　他们绕到另一边，博士看了一眼墙壁，要求W在一侧墙边放置上下两枚D12。
　　“哪有贴在这种地方的，没炸成的话你要给我多掏两枚的钱。”W看起来并不同意这种方法，但博士语气十分平常地解释道，“这种防御设施的墙壁为了承受冲击，基本上都是中间加厚，在墙面中间设置炸弹的话可能炸不开他们那一侧的墙面，他们还可能会趁机攻击。”
　　“很多时候我都搞不明白你是失忆了还是没失忆，凯尔希没有要求你天天做脑部扫描吗？”W没回头，她正在摆弄炸弹，但看着不像要把炸弹粘在墙面上的样子，反而好像可以随时扔到博士身上。
　　博士耸肩，“最近一段时间倒是没做，她说扫不出来任何东西。”
　　W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回应，听起来像是暂时妥协，她站起身，拉开距离，博士跟着她后撤的脚步躲到房间一角的放倒的柜子后面。

　　博士没想到爆炸声现在让他如此紧张，他本已经听惯了这种爆炸，见惯战场上的烟尘，或者建筑物倒塌的残骸，可今天这一切忽然让他如此难以接受，他脸上丝毫没有血色，PRTS在警告心跳速度过快，血压值超过正常范围。
　　“呦！两位！晚上好呀！”W语气愉悦地踏过爆炸后尚未消散的烟尘，她轻松偏过头，躲过一支弩箭，“要瞄准一点呀？手不顶用的话我可以帮你换一双？”她笑容满面，而对面的两个佣兵表情灰败，如同面见死亡本身降临。
　　当看见后面那个黑衣的兜帽人，他们显得更加绝望，绿衣佣兵开始手脚并用地后退，而黑衣佣兵似乎已经放弃了，他本来拎着弩箭准备着反击，而现在他把弩一丢，肩膀垮下，盘腿坐在地上。他并不是害怕兜帽人，也不特别害怕W，但他清楚，如果他敌意太强，很可能被一击杀死。他现在能做到的交涉，就是把绿衣佣兵交出去换自己一条命。而绿衣佣兵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张口就叫喊不是我策划的。
　　佣兵在吵，W抱着手臂在看，博士在走神——他累了。
　　心理和生理上双重的疲惫，过动的心跳和突破正常值的血压都让他手脚无力，尽管血压很高，可是他却止不住地感觉发冷，他开始怀念音乐家的体温，和修长指尖的触感。
　　他虚无的眼神扫过两个佣兵，跟W说，“交给你了。”
　　W状似轻松地点头，她其实有些意外，只是她的情绪暂时分不出重心去表现自己的意外，她那颗即将破裂的耐心已经填满所有血管。“有什么要求吗？我的雇主？套餐很多，任你挑选——”她故意拖长音，满意地听到两个人更加歇斯底里地指责对方。
　　“没有，全权交给你判断。”博士情绪不高，如同这件事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W并没有和他客套，毕竟帮博士报仇只是个借口，谁在乎他和那个埃拉菲亚，博士这家伙自己离开倒是省事了，免得还要单独想办法赶他走，W背对着博士摆摆手，“你忙你的，可以安心交给我哦，只是要加点钱。”她趁机多要了点价格，没想到兜帽人同意了。
　　博士一言不发地离开地下设施，而W已经忍耐多时。她的笑容立刻消失，地下设施里唯一的顶光从她头上照下，她的脸和手里的刀都隐没在背光漆黑的阴影中。
　　她伸出手，那片被烧焦的纸张从阴影里被她托出，漂亮花体的被褐黑吞噬，只剩一划伸长的字迹在发黄的纸角卷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下方用作句号的顿点依稀反映当年作曲人的写字习惯，可惜，这只是一张影印稿，平面的复制无法让W亲手触摸作曲人多年前那力透纸背的激情。
　　看博士那个样子，阿米娅应该什么都没和他说过，恐怕只说是重要的乐谱吧，但W清楚，上面的字迹……来自特蕾西娅。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作品，久到特蕾西娅连字迹都与W记忆中稍显不同，可写字的习惯并不会改变，她永远认得出来。
　　W摩挲着那页残角，随后重新塞回袖子里。

　　博士已经离开了一段距离，隐约听见背后似乎传来某种嚎叫或说哭喊，算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暂时不管这边。他来到亚叶和泥岩的位置，两位干员在后勤部门的临时据点里，博士打了个招呼走进去，发现泥岩换掉了盔甲，正抱着一位哭泣的卡普里尼女士，泥岩抬头向博士打招呼的时候，博士发现她额头上有血，立刻变了脸色。一旁的亚叶赶紧凑上来挡住博士，小声说：“不是受伤，是她抱着的那位卡普里尼女士的血，不小心蹭到脸上的。”亚叶的语气纠结了一下，补充说明了情况。
　　“这位卡普里尼女士在处理骨折，然后我们的干员带来一位因为伤心过度昏厥的菲林女士，菲林醒来的时候，忽然袭击那名卡普里尼女士，她移动很快，医疗干员来不及阻止，给卡普里尼女士造成一些外伤，但是并不严重，现在两方正在隔离……
　　“那位菲林在另一边由煌和桃金娘在负责询问。然后刚刚泥岩走进来的时候，这位卡普里尼女士忽然开始哭……我们以为她仇视萨卡兹，但是现在看来……”
　　那位卡普里尼女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抱着泥岩，在哭泣中破碎地向泥岩诉说着什么。她哭了十多分钟，耗光了体力，昏死过去。亚叶确认她只是昏睡过去，给她挂了一个吊瓶。泥岩摸着那位女士的头，直到她在睡梦中依旧痛苦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才离开病床边。
　　“她说……”泥岩整理了一下思路，“在丈夫的相册里见到过我，她认得我的角和盔甲。”
　　“认得角？她对萨卡兹有了解……”亚叶惊讶地说道，萨卡兹和其他种族不同，每个人的角都是独特的。
　　“确实有了解，因为她的丈夫是伪装成卡普里尼的萨卡兹。”泥岩的话一出，让亚叶和博士都惊讶了。“据说曾经和我共事，留下一张照片，但是，”泥岩表情看起来有些低落，“我不记得有这个人……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博士给泥岩递了一条毛巾，让她清理一下脸上的血迹，“我们能做什么？”
　　泥岩抓过毛巾的动作显得有些无力，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她想让我们……帮忙找到她丈夫的尸首。因为他们为了避人耳目从来不拍照片，所以处理后事的城镇卫队找不到人，也不能放她进去停尸间找……”
　　“她说只记得罗德岛有一位医生见过她的丈夫几次，还说过话，但她担心我们会拒绝她的委托，于是自己砸断了手臂，想在救助点寻找那位医生，当面求他帮忙……”
　　博士浑身冰冷，他勉强站起身，却没有力气迈开双腿，只能隔着泥岩和亚叶，仔细辨认那位卡普里尼女士，正是办事处隔壁餐厅的老板娘，她不常出现在后厨之外的地方，除了那一晚餐厅老板离开时，基本没怎么见过面，所以博士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
　　“她的丈夫叫什么……”博士几乎自言自语地问，但答案早就在脑海里联系在一起。
　　“库莱恩。她的丈夫叫库莱恩。”

　　博士整理了几个问题，让泥岩和亚叶去问那位卡普里尼女士。他沉默地在救助点外面的物资箱上坐着。桃金娘和煌从借用做为临时办公室的街边店铺中走出来，看到他在发呆，主动上来汇报情况。
　　“不是因为感染者而发生的冲突，”煌回答博士的问题，“也不是因为萨卡兹……怎么会提到萨卡兹？”煌不知道救助点内刚刚的谈话。她和桃金娘直面那位悲痛过度的菲林阿姨，让她们两人现在心情也很低沉。
　　桃金娘收起了平时的笑容，瘫坐在另一个物资箱上，眼神放空盯着自己手里的苹果。煌坐在桃金娘身边，但又站起来，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那位菲林阿姨说，她的女儿被那个卡普里尼女士的丈夫害死了，因为那位卡普里尼女士的丈夫，哦，叫库莱恩，在提瑞甘节夜晚的中心广场发表演说，号召居民跟他一起反抗新任领主，结果被城镇卫队用弩箭射伤后拘捕，受他召集的居民们激动地攻击城镇卫队时，城镇卫队选择撤退，居民们追击的时候，有一队萨卡兹佣兵来拦截，冲突中居民死亡六人，其中就有她的女儿。”
　　博士一声不吭地缓步走入那间临时办公室，悲伤过度的菲林女士正坐在桌前痛哭，无暇察觉博士的目光。她本人的面容勾起博士的回忆，而她手中的照片更是深深刺痛博士的眼眸。
　　是啤酒馆里的那位年轻菲林姑娘。

　　泥岩和亚叶回复了博士向那位卡普里尼女士提出的问题。博士静静听完之后，神色如常地吩咐两位干员去抓紧休息。
　　“卡涅利安是伯爵的代理，她会陪同我在莱塔尼亚进行交涉，另外考虑到莱塔尼亚的情况，这次只有煌和亚叶跟我一起行动，我们四人两小时后从这个移动城镇入境莱塔尼亚，其余作战干员重新整编成救助部队的护卫小队，泥岩担任队长。”博士把编制同步给凯尔希，让泥岩和亚叶通知其他干员。
　　泥岩和亚叶一离开，博士就支撑不住激烈的呼吸，那些痛苦在他脑中纠缠。
　　库莱恩……那个假装成卡普里尼的餐厅老板，一个萨卡兹，餐厅的头巾实际上用来掩饰耳朵，他的妻子甚至确定他的死亡，只希望带回爱人的遗体，但这点愿望都不可能被满足，因为那两位佣兵早就透露过，库莱恩已经被扔进核心炉里尸骨无存。
　　库莱恩挣扎过，警告过，他走进罗德岛的办事处购买冻伤药的那天是隐晦的提醒，他离开店铺指向两家门店的那天是直白的暗示。
　　而自己什么也没察觉到。
　　他痛苦地纠紧自己的手指，无数明显的线索都在他脑海中尖叫：为什么察觉不到？为什么不去思考？为什么放任不管？为什么让如此多人死去？……为什么让车尔尼遭受危险？
　　此时无人拥抱他，无人抚摸他，无人倾听他，他只能回忆着音乐家曾赠予他的温度和触感苦苦挣扎，但最终连这些东西也会变成诘问与后悔。
　　他甚至不知道回到罗德岛之后要如何面对车尔尼，在所有回忆的终幕失去落点的人，是他。

　　“……你接通很慢，发生什么了？”凯尔希皱起眉，问道，她知道不是博士睡下了，否则PRTS不会接通。
　　“没什么，思考一些事情，”博士状似平静地笑了一下，可这一瞬的笑容反而显得过分无力，“怎么了？”
　　凯尔希盯着他的表情，没多说什么，翻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又合上，“已经联系到干员芙蓉，叙拉古由于天灾问题一些感染者病情加重，她申请延缓归舰，参与救治。”
　　博士稍微放松了一点心情，总算一件担忧的事情放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凯尔希举起一份档案，最上方用曲别针夹着一张车尔尼在某场演奏会中的照片，这是莱塔尼亚的干员整理发回的文件，而博士的反应却让凯尔希有些意外，他看到照片的时候挪开了眼神，什么都没问，所以凯尔希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博士，”凯尔希说，“你在莱塔尼亚的行程，可以在夕照区多停留几天，到你确定结束所有事项为止。”她听起来放慢了最后一句话的速度。
　　博士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以为凯尔希要他谨慎对待这次交涉，他沉思着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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