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觉得我演的挺像的啊。”

　　沉默半晌，清脆的童音突然响起，那人揭开脸上的面具，一双黑色眼睛顾盼生辉，果然是离涯子。她挑着眉毛，半笑不笑，一点都没有被揭穿的尴尬。

　　苍澜无奈道：“师姐，你在我九岁的时候就拿这个面具吓唬过我。”

　　“是吗？”离涯子看着手上那个面带诡异微笑的面具，一脸诧异，“原来我这么节俭啊。”

　　“你……你！”李四捂着胸口，眼珠子快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了。他指着离涯子，急速喘息着，像是要控诉对方。可是离涯子盛气凌人瞪他一眼，他就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苍澜无奈，转而问道：“师姐怎么上山了？”

　　“还好意思问，还不都是因为你？”离涯子气呼呼地说，“要是我不给你送饭，谁知道你们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我可是一直遵照你的指示啊。”苍澜不服气地说，“不是你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

　　“傻孩子，那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离涯子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我早和你说过人心险恶，你自己不长个心眼，死在外头都没人关心。”

　　苍澜被噎得无话可说。

　　离涯子背起手，走到李四和胡佐使的牢房门口，下巴对着李四：“就比如这两个，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就是不告诉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人你救他有什么用？”

　　李四抱紧双臂，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离涯子冷笑一声，突然，她出手如电，手指掷出两枚石子，穿过牢门栏杆，正中胡佐使与李四颈间穴道。

　　两个人连哼都来不及哼，就倒了下去。

　　离涯子则拍掌笑了起来：“好啦，现在外人都出局啦，没人跟我们抢饭吃咯！”

　　苍澜意外道：“你还真带了饭来？”

　　“当然咯，现在寨子里忙成那样，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人有功夫管你们？我要不来你们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

　　“等等，师姐，你该不会……”苍澜试探着问。

　　“他们自作自受，只能说活该。”离涯子冷笑起来，漂亮的眼睛眯成两条缝，说的话却让人胆寒，“一帮笨蛋，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长孙遗策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他们虽是山贼，可是人命关天，离姑娘还是莫要……”

　　“真奇怪，你说话就像师父一样。”离涯子没耐心听他说完，她睁着一双漂亮的猫眼，偏头打量眼前少年，好像猫在看一只笨鸟，“他也是整天和我讲什么天下啦，正道啦，七情六欲人生百态啦……”

　　她很快就扮了个鬼脸，眉眼弯弯笑道：“但你不是他，所以我才不会听你的话呢！那些不相干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对面二人显然都很担忧。

　　“好啦，其实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离涯子鼓起腮帮子，“虽然我一开始是打算陪他们玩玩的，但想到要来找你们，就只能作罢了。”

　　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偏偏配着小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只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

　　她挥挥手：“哎呀，多大点事儿，也值得大惊小怪？来来来，吃东西吃东西。”

　　食盒有两层，第一层是饭菜，第二层揭开，却飞出一只雪白的鸽子。

　　“小白？”苍澜惊喜地看着离涯子手中自己从小养大的鸽子。

　　“哦，路上捡的，正准备炖汤呢。”

　　鸽子听了这话，吓得急忙扑腾翅膀，远离离涯子。

　　其实这鸽子本是伏君陌让离涯子养的，他听说小女孩们喜欢小动物，便想弄只鸽子唤起徒弟潜在的童心和爱意。谁知离涯子嫌麻烦，转手就扔给了苍澜料理。

　　“它大概是给你送信来了，正好被我碰上。”离涯子抓住鸽子，隔着牢门递给苍澜。

　　苍澜正要接，突然想起他之前派鸽子出去是为何事，心里一虚，偷偷瞥了眼离涯子。

　　“别看我，我把鸽子原样带来了，其他的我可没干。”离涯子摊手。

　　苍澜皱眉看着离涯子，不知道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只能继续解释道：“我已经叮嘱过霍思靖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但此事确是我有意钻漏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若师姐认为我背诺，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你不用跟我解释，”离涯子两眼望天，“我既不从红尘过，何必要管红尘事？你愿帮着那个朝廷效力也好，愿给霍将军儿子出主意也好，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长孙遗策也想起来了。朝廷正在朔疆打仗，领兵的是朝中赫赫有名的霍将军。他儿子霍思靖与秦王府诸人交情甚笃，这次出征，他也跟了去。

　　苍澜一直对兵家战事很有兴趣，此战刚开打时，他便常常自己推演战局，思考制敌之策。但他碍于师门不能公然献计，只能不时和霍思靖通信时，借机提点对方。霍思靖在前线提过的点子，八成以上都是他的主意。

　　苍澜放下心来，取出竹筒中卷成条的信笺，一目十行地扫过霍思靖写来的信笺，然后笑了笑。

　　“如何？”长孙遗策心里已经有了底。

　　“当然是胜了。”苍澜得意地扬了扬纸，“我早跟你说过，经此一役，北方短时间内不会再受进犯了。”

　　“行，算你赢了。”长孙遗策无奈，但同时也露出笑意，“霍老将军一向严格，哪怕是对亲生儿子，想来也绝不肯放松吧。思靖这一次，大概很辛苦吧。”

　　苍澜将信递给长孙遗策，笑道：“可不是，估计回来又要拉着我们哭鼻子了。”

　　长孙遗策道：“只是你为霍将军提供了突围的计策，这份功劳中有你一份。你真的要隐藏自己吗？”

　　苍澜注意到离涯子看起来在望着天花板，其实耳朵竖的高高的，便立即道：“我答应过师父不可透露半点学从何处，师姐能允许我施展所学，已经很满足了。”

　　“算你识相。”离涯子哼了一声。

　　长孙遗策已经习惯了他们师姐弟间奇怪的氛围，也不在这话题上多纠缠。

　　他道：“既然我们已经有了鸽子，是不是可以给殿下送信了？”

　　“对啊。”苍澜一拍脑门，因肩上的伤而龇牙咧嘴，看向离涯子，“师姐，你看……”

　　“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看到。”离涯子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上方，手却伸了过来，“喏，炭笔。”

　　苍澜无声笑了笑，接过炭笔。

　　“我来写。”长孙遗策道，“让离姑娘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离涯子嚷起来：“我才不帮他呢！凭什么要我收拾烂摊子，反正师父都说他要死，我看他早死早超生的好，省得以后再提心吊胆。”

　　“不过呢，正好我身上还有点没用完的药，可以顺手给你用点。”离涯子嚷完，又口风一转。

　　她见苍澜和长孙遗策都假装咳嗽，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心底不平，愤愤问道：“你该不会是知道我一直跟着你，故意受伤引我出来的吧？”

　　苍澜没有理她，只是对着长孙遗策道：“先跟阿昱说我们一切都好，既没半死不活也没缺胳膊少腿。”

　　“小混蛋我问你话呢，你敢不理我？”离涯子怒道，“要没我你可不就半死不活了？他们要把你搁这儿十天半个月的，你还能活？”

　　“哎哟师姐你轻点，疼！”

　　长孙遗策听着两人吵吵闹闹，无奈地摇摇头，带着股八风吹不动般超然物外的淡定：“我们需不需要把胡先生的事情告诉殿下？”

　　苍澜脱离了离涯子的魔爪，点点头：“我刚才就在想，李四说得那个‘大家都在传，是你救了王麻子’，会不会是别人有意放出的？”

　　“有可能。”长孙遗策点头。

　　王麻子本是被官府执行了死刑，若他没死，必然是官府的失职。所以有人便想转移矛盾，让所有人以为不是官府没杀王麻子，而是他半路被神医搭救。

　　而同时，胡佐使被山贼抓住，这样他不会在众人眼中露面，也就没有办法去否认传言，传言就能越传越广。

　　苍澜想起在老街的那天晚上，道：“一开始他们听到有人说李四认出的根本不是王麻子，如今看来也有可能是人为散布的传言，为了干扰我们的判断。”

　　可是这就引出另一个问题，王麻子没死，被追责的是扬州府。而控制胡佐使，间接助力流言传播的是灰坟寨。

　　灰坟寨一个山贼帮派，与官府该势不两立才对，他们为什么要替扬州府打圆场？

　　苍澜想起在李庄遇到的山贼，其中竟也有死囚簿上的人。

　　难道说，扬州府与灰坟寨早达成了某种协议，凡是本应被执行死刑的囚犯，都会偷偷送往灰坟寨？

　　但是王麻子为什么偏偏消失在了淮安地界，淮安王对于扬州府和灰坟寨之间的勾当知道多少？还是说，他根本也是参与者？

　　可是这样，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

　　长孙遗策沉吟道：“不管官府、淮安王和灰坟寨之间有什么往来，他们之间的沟通必然不会很及时。我们的出现是他们没有料到的。”

　　苍澜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吃不准我们究竟是哪一方的人。所以他们现在不敢杀我们。”

　　“错！”离涯子很享受好为人师的感觉，“他们不杀你们是因为他们现在很缺人手，等着吧，你们很快就有的忙了！”

　　长孙遗策和苍澜对视一眼，彼此瞳孔中出现一丝恍然。

　　其实一切挺明显的了，缺人手，所以死囚也不得不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下山，再加上胡佐使是大夫……

　　苍澜试探着问：“师姐，这寨子里，是不是有很多伤员？”

　　“这我就不能说了。妄改因果的后果谁也不能预料，所以我今天本就不该来的，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离涯子收起食盒，在牢门前留下一个小瓶子。

　　“哦，还有这个，也是送你们的。”

　　“这是什么？”

　　“苏合香丸，除恶气用的。”离涯子回答道，“怕你们在牢里呆不惯，特意带了一瓶，我自己做的，比市面上的管用多了。”

　　“拜托，我们又不是什么王爷殿下的，哪有那么娇贵？”苍澜哭笑不得，他们都在牢里待了一天了，如同久入鲍鱼之肆，就算有恶气，也早就闻习惯了。

　　“哟，你小子学会挑三拣四了？”离涯子眼刀一横，“我送的东西你感恩戴德收下就好了，不要的话还我！”

　　“那还是收着吧。”苍澜改口很快。

　　“这才乖。”离涯子满意地转身离去，挥了挥手，“等你们脱身之后，记得哭着来感谢我！”

　　一切如离涯子所料，在她走后的当天下午，便又有人光顾了地牢。

　　山贼大摇大摆走进来，对着手下命令道：“把他们四个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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