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归

　　尚烟不可置信的看向永嘉公主，在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时，尽管不愿相信，但最终还是接受了这痛苦的事实......
　　那个惊艳了她的年少时光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了......
　　“殿下......还请节哀......将军为国献身，必会流芳百世，名垂青史......”
　　“你就这个反应？”永嘉公主打断了尚烟的话语。
　　尚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永嘉泫然欲泣的脸。
　　“他到死都还在想着你！你就这个反应？！”
　　永嘉公主从怀中拿出一样物件，重重的拍在桌上。有些泛白的红绳上，系着一枚小巧的金华胜。
　　“这个东西，从我们成亲那天他就一直贴身带着，去哪都带着，宝贝得很。我以为是姑母送他的物件，挂在身上保平安的。后来一打听，这是神机营出炉的第一件首饰，是他在里面埋头苦干好几天亲手打出的首饰，是他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的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首饰！耳熟吗？尚烟？你该不会忘记你们那个赌约了吧？“
　　......
　　“阿烟！”
　　“别气了！我一定送给你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首饰！保管全城的姑娘都羡慕死你！”
　　......
　　“你……你骗人吧！”
　　“怎么可能会有世上最独一无二的首饰！”
　　“诶~小爷我说有就一定有！”
　　“那……那要是到我手中我觉得不独一无二，怎么办！”
　　“那我们就打个赌！”
　　......
　　儿时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尚烟看向那枚饱含心意的金华胜，眼中似是有震惊，但很快便被席卷而来的悲伤掩埋。她凝视着那枚小小的华胜，似乎是在透着它，看向那再也回不来的时光，和那再也回不来的人。
　　忽然，尚烟笑了，笑着笑着，她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从眼角滑落到嘴边，最后又落入到衣领中消失不见。
　　永嘉公主并没有给多少让尚烟缅怀过去的时间。
　　“我本来对父皇的赐婚并不在意，但与他相处之后，我发现我逐渐喜欢上了他，我喜欢他的正直善良，喜欢他的意气风发，我想更进一步的了解他，于是便从沈家老人口中得知了你们的往事。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但我并不在意。我本以为只要我努力，他一定会接受我的，毕竟最后陪着他的人，是我啊！可是并没用，从始至终，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他从始至终想要的也只有一个你啊！尚烟！你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喜欢还能毫不自知！这对他公平吗？！”
　　“为什么将军府老是到同聚酒楼点菜设宴？为什么将军府的珠宝首饰采买都安排尚家去做？你尚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没有皇商，凭什么将军府这么关照你们家？这些问题你想过吗？尚烟！凭什么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他在付出！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在尚家招婿，你生了个孩子，即使丈夫去世，却也幸福美满。而阿耀呢？他从未碰过我，没错，整整七年了，他从未碰过我！以至于他战死沙场都没有后人能给他送行，没有后人可以继承沈家的香火！阿耀他......无后了啊！“
　　讲到这里，永嘉公主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下，她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生怕泪水落到尚家的地盘上。
　　尚烟从始至终一直都是沉默不语，低着头，像极了她之前在酒窖喝醉的那一次。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一直未开口的尚烟终于吐出了第一个字，“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停止过思念他，都没有停止过爱他......从来没有过！”
　　“殿下您只知他苦，只知自己心中苦，但你们，谁又曾清楚的知道我有多苦？！“
　　尚烟似是忍无可忍，怒目圆睁，全然不顾君臣尊卑，说话的音调提高了好几度。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多么美好的词语，我们打打闹闹地长大，彼此之间清楚地了解对方的喜好，亲密无间。少女怀春时，我曾经幻想过嫁给他，嫁给这个一举一动便牵动着我的心绪的少年郎。他出征时，我心下担心，却碍于男女大防，只得压抑在心中，默默祈求上天保佑，保佑他平安归来。我满心欢喜的等到他凯旋，没想到传来的却是他要尚主的消息。我虽心中苦涩，但也不是全然不顾大局的人；尚家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世家，又怎能配得上钟鸣鼎食的将军府呢？没想到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在躲着我，我只当他是为了避嫌，并不计较；成婚那天，我想着不管是出于什么感情，怎么说也要送上一份厚礼聊表心意，同时也是和自己的过去告别。可是......我还是不敢，我不敢去到现场，不敢看着他与他人言笑晏晏，不敢看......我的心上人大婚之时，红绸的另一端，牵的不是我......“
　　尚烟似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眼神哀恸，似是被压抑到呼吸不过来一般，手紧紧地抓着衣领。随后又坚毅的抬起双眼，直视永嘉公主。
　　“我下决心忘记他，专心于处理尚家大小事务，帮爹分忧。但是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对一些事情也逐渐开始力不从心。爹开始不断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希望我在他有生之年能嫁到一个好人家，了却他一桩心事，也好向我早逝的娘交代。我也曾通过媒婆见过许多人，但是......在我眼里，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得了他。我骗不过我自己的心，我忘不了他......为了不让爹担心，我谎称我招了一个上门女婿，生了一个孩子。孩子是我收养的，也根本没有什么上门女婿，这样尚家有后了，我也可以安心在爹百年之后安心掌管尚家了......“
　　“本来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不好吗？呵......沈正耀在临死之际整这一出是想干什么？！既然都已经隐瞒了一辈子，为什么不继续隐瞒下去？！他想过这样会给活着的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吗？！他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就这么坚信......他凭什么来破坏我本来平静的生活？！”
　　“他......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出口......”
　　“一切都迟了......来不及了啊......”
　　尚烟踉踉跄跄的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枚陈旧的金华胜放进手心，紧紧攥住，放在心口。破碎的呜咽声如同被风吹起的尘埃，轻飘飘的，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四周的环境流转了起来，我看到尚烟将自己整日关在房中，将那枚金华胜不断打磨翻新，在一些破损严重的地方又镶上了玉石。金华胜变成了金玉华胜，旧物翻新，光华正盛；可是她......眸光中的春秋繁华，早已消逝变得黯淡深沉。
　　我看到她翻阅了沈正耀以前看过的志怪小说，又通过各方渠道花费重金取得了一张方子......
　　我看到她仔细的交代后事，不明真相的尚家人还以为家主要远行一段日子，笑着打趣道让她放心......
　　我看到她倚靠在柳树下，释怀的笑着将利刃刺入心脏，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白光再次出现，我向着亮处走去，回过神时，已然回到了柳树下，掌心与树干相接处，依旧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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