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瞎子11江水绿如蓝

　　杨府如此，周府亦然。

　　如果真的向世人宣告他们弑君，畏罪自杀，那么世间必然又有流言说昏君无道，灭了忠臣满门。

　　皇帝不怕舆论，但怕世人心乱，只好说是在郊野遇贼人，两家自觉护卫不利，故以死谢罪。

　　这一手真高，在自己那恶臭流脓的尸体上盖住洁白的布。

　　小皇帝这气半天不下，又没处发，只能憋着。

　　此时他们正在路上，往下一处城池去。

　　车辇里坐着两个，跪着一个，有点挤。

　　坐着的是他和小皇帝，跪着的是小将军。

　　已经出城半天了，小将军一直跪着。

　　皇帝见他使苦肉计，就将计就计，一直让他跪着。

　　车颠簸的不行，小将军实在跪不住了，讪讪开口问道：“陛下您消气没？”

　　“没消气怎么着，你接着哭？”

　　皇帝又是一脚踹他：“赶车去，死要饭的。”

　　一听这话小将军放心了：皇帝才算饶了他。

　　答应了一声，去赶车了。

　　这破路是真颠，皇帝几次抬盏要喝茶都被洒了一身水。

　　旁边的他笑出声来。

　　皇帝气鼓鼓的，你笑什么笑，刚才当着那么多人落我面子。

　　好了好了，他学着皇帝蹂躏自己的样子揉了揉皇帝的头。

　　“谁让你这么傲娇，你再骂下去小将将真就以死谢罪了。”

　　“还小将将，这什么叫法，也不怕我吃醋。”

　　“还你吃醋，我还没吃你俩醋呢，你俩一块长大，好的穿一条裤子似的。”

　　“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你吃什么醋。”小皇帝故作肉麻说道。

　　“话说他是不是真喜欢你？”想着小将军偷偷掉眼泪的模样，他生硬地问道。

　　听到这话，小皇帝刚喝进去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别别别，他要是喜欢我我不抵去死。”

　　他眉头一皱：“别说这话，刚才没被追杀够是怎么着。”

　　皇帝也住了嘴，因为吧，这俩人一个神一个皇帝，都有点神威在的，基本说啥啥灵。

　　皇帝又连忙呸了三声。

　　“我要是死了我爱妃就没人来满足了。”

　　他脸一红：“没事开什么黄腔。”

　　小皇帝厚着脸皮，我可没开黄腔，是你自己想歪了。

　　他一窘，一拳锤过去；

　　他一喜，欺身压过来。

　　两人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才把刚才被人追杀的惊恐，反贼自戕的的愤怒消下去。

　　“咱们走这条路，没问题吗？”他被皇帝压在身下，贴着耳朵轻轻开口，声音很小，只有小皇帝能听见。

　　皇帝也轻声回答：“应该没问题。”

　　“既然他敢唆使杨周城府刺杀朕，那么在旅途上更会有埋伏，走官路那队车配置了一多半禁卫军，他绝不会想到朕会行如此险招。”

　　”你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了？”

　　“嗯，想也知道。”

　　没错，我们亲爱的攻受二人在遇刺之后并没有直接班师回朝，也没有在一众禁卫的护卫下走官道前进。

　　而是由陛下最心腹的一百余人，伪装成长途商队，朝目的地进发。

　　皇帝偷跑出去玩，杨周城的人立刻就知道了，想也知道禁卫军里有奸细，故而皇帝现在走这条小路都没有告诉走官道那队，而是直接下令某日某时直接在目的地集合。

　　本来的计划里这旅途中还应有两三城池要巡视，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他们现今一路不停，直奔江南道总府——

　　苀州城。

　　说是一路不停，但马车又不是高铁，苀州城不是半天就能到的，半道上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皇上能吃苦，可不代表他们敢让皇上吃苦。

　　第二天晌午，没有途径什么城池，却到了一处顶好驻扎的地方，车队暂时停下，给陛下和亲王准备午膳。

　　别看皇帝只带了一百人，里面可有五名御厨，做饭家伙事都齐全。除了带着的食材，还有一个小队专门去打当地野味和采菜。

　　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用膳，但厨子们也不敢怠慢，自有炊事班去准备士兵们的伙食，皇帝这边是惯例的五菜三汤。

　　惯例吗，一路上不得已途宿时都是这样，照例的人员去照例地备膳。

　　到这步田地了，叫“做饭”也没什么问题了。

　　皇帝是真能吃苦，这真没错。

　　让九五之尊跟普通士兵一同吃饭，虽然菜样不一样，也绝对是万年不遇的君主了。

　　不然你以为那些弑神都愿意跟着的死士是哪来的。

　　话说回来，他倒是受不了这种生活，吃的明显少了，皇帝时常担心，每回都哄着骗着多吃点。

　　“张嘴我喂你，啊——

　　“好吃吗？”

　　“好吃，你喂的最好吃了。”

　　…………

　　众士兵及炊事员：同陛下一块吃饭，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御厨内心也不停吐槽：“饭是我做的又不是你做的。”

　　旁边小将军对这种事早就麻木了，只是低头扒拉饭。

　　这边一个炊事员端过来一个小瓦锅。

　　“啊哈哈，陛下，鸡汤来喽！”

　　这位老冯大爷不是随队的御厨，只是原本禁卫军中的炊事兵，他偶然喝过一次老冯的汤，很喜欢，小皇帝就特准他给自己俩备膳。

　　鸡汤端到皇辇中，好好地摆在小案几上，汤面飘着一层润亮的油花，小野鸡炖的也刚刚好。

　　小皇帝给自己舀了一小碗，抬手刚要喝，旁边他倏的摁住了皇帝胳膊。

　　小皇帝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谁知他比小皇帝还愣：“等等，我拽你干嘛？”

　　皇帝有些好笑：“你摁住我还问我干嘛？”

　　“等等等等，我好好想想，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一下子忘了，等等等等，我想一想。”

　　这反应不对劲，小皇帝问道：“怎么，是汤有问题吗？”

　　他有些焦急：“我也不知道，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他捶捶头，又摇一摇脑袋，还是没有想起来。

　　小皇帝也就喝了汤，又舀一碗给他问喝不喝。

　　他头回拒绝：“不要，这忘事忘得太诡异了。”说完一点东西没吃靠在车壁上闭目回想。

　　“总觉得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他又皱了皱眉头。

　　皇帝见他没吃，自己也没怎么吃就撂下了。

　　本来是一天两顿的，他降临人间之后皇帝才一天三顿。皇帝也不怎么饿，车队再出发后靠在车壁打个盹。

　　他就保持着微皱眉头的样子。

　　不知是过了多久 ，可能一炷香，也可能一刻钟。

　　他突然大叫：“我想起来了，那汤的颜色不对！”

　　而此时靠着车壁打盹的小皇帝却没有反应，似是睡着了。他急忙狠狠推了皇帝，皇帝却砰地翻了下来，再细看是牙关紧锁，一额头都盖着细密的冷汗。

　　他反应很快，掀开车帘大吼一声“何九！”

　　小将军直接跑了过来，等二人把小皇帝抬了出来的时候，小皇帝嘴唇已经紫了。

　　中毒，傻子都知道这是中毒。

　　小将军二话不说抽出宝剑奔着几个厨师过去。

　　厨师们一惊，慌不迭跪下磕头。

　　“解药。”小将军十分的着急和愤怒。

　　几个厨师面面相觑，浑身颤抖答道：“没……没有啊。”

　　小将军怒发冲冠，手起剑落五个人头几乎同时落地。

　　老冯已经主动过来了，但没跪下。

　　“嗯？”小将军只说了个语气词。

　　老冯平静说道：“不是我下的毒。”

　　“那好。”小将军不多话，一刀斩落人头。

　　只有一百人，大家都在一起，御医没有任何吩咐，麻利找到药箱给陛下诊断医治。

　　方才他还万分惊恐焦急，此时却冷静的像个石头，一言不发坐在一边。

　　“都过来！”小将军一声断喝，全体士兵，立刻丢下手中所有东西立马列队集合。

　　御医们手忙脚乱，大将军目眦欲裂，明灵亲王却是坐在一边，微低着头，表情不明。

　　御医有四五个，不可开交，这个递过去剪子给皇帝铰开衣服，那个又从箱子里掏出丹药给皇帝服下。

　　士兵们一动不动，大气不喘。

　　明灵皇子亲王说了一句：“不用着急，不用着急。”

　　御医们：……

　　小将军恶狠狠说了一声：“陛下中毒了，谁看到奸细了？”

　　士兵们窃窃私语，隐有骚乱，但没有什么结果。

　　突然，小将军把手置于剑柄，愤怒已经化作冷冽逼人的杀意。

　　“陛下有什么事，我自己可以杀光你们一百个。”

　　抬眸，所有士兵灵魂都为之一震。

　　不知道谁悄悄收起了什么。

　　这时御医大叫一声：“将军，毒解开了。”

　　小将军猛地回头，见几人围着的皇帝胳膊动了动，脸色明显好转过来，不一会在御医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当然还有些虚弱，这是肯定的，又不是神。

　　皇帝眼眸有些涣散，但有精光，可以视物。

　　小皇帝本来只是想打个盹，不知不觉就晕过去了，此时悠悠醒转过来，看到的是六个人头以及小将军，士兵们。

　　见皇帝好了，大家伙都不由得面露喜色，小将军倒是依旧眉头紧锁，毕竟奸细不抓出来，这种事情就还能有第二回第三回。

　　小皇帝朝这边走过来，小将军也急忙过去扶。

　　小皇帝开口，有点哑：

　　“小九啊，你把厨子都杀了，”

　　“谁做饭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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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将军面色大窘，一时间确实没想到接下来路途中伙食问题怎么解决。

　　小皇帝已经恢复差不多了，不教御医馋着，走到士兵们面前大声道：

　　“有谁会做饭吗？”

　　没人吱声。

　　要是说烧水把东西煮熟，这谁都会。

　　问题是，他们一群糙汉子，也就会到这了。

　　皇帝振臂哀嚎：

　　“那就我做吧！”

　　所有人都惊了：

　　陛下会做饭？

　　陛下要做饭？

　　陛下要给我做饭？？

　　明灵亲王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小将军冷冷说道：”陛下自己给准备御膳，你们还要咋滴？”

　　大家伙才反应过来

　　对哈对哈，让陛下自己给自己做饭就已经大逆不道了，要是真给我们这些士兵做饭那就该以死谢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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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正当气氛缓和之时，队列中忽有几人扑通倒下，还有人突然肚痛难忍，甚至口吐白沫。

　　居然给所有人下了毒！！

　　所幸御医已经知道了毒药种类，立刻开始服药，大家渐渐好转过来，尚无人死亡。

　　确认了皇帝和大家确实没什么事了，御医们就退回队里，大家整装又出发。

　　不到一刻钟，方才一地狼藉都收拾完了，明灵亲王才放下二郎腿，回到车里。

　　小将军转头看到，他眼眸中是神圣的金黄，威势无比，险些直接噗通跪倒原地。

　　他进到车里，皇帝不正经地箕坐着嗑瓜子，他嘤嗷一声扑到皇帝怀里。

　　小将开始赶车，吱呀呀，车轮转动，马匹嘶鸣了一声。

　　皇帝把人抱到怀里好好地揉揉搓搓搂搂抱抱安慰安慰。

　　刚才在外面的处变不惊好像都是装出来的，小受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皇帝也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安慰着小受差点也掉眼泪。

　　连忙拍他后背：“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啊……”

　　他咬了一口皇帝的脖子，恨恨说道：“你敢有事。”

　　“好了好了，老公亲一口啊。”说完老流氓摸着屁股亲了一口。

　　他没什么抵抗，加深了这个吻，还隐约在颤抖。

　　小皇帝把人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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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将军实在没什么槽可吐，也不敢吐。

　　再怎么说，也是真真正正厮杀出来的大将军，对杀意感知极其敏锐。

　　如果陛下出了什么事，他在杀死所有人之后一定会把自己五马分尸。

　　几重的劫后余生，小将军甚至比皇帝还要后怕，所以此时听到车里的那个啥声音完全没有什么反应。

　　“小将在外边呢，你别……”

　　“没事不用管他。”

　　……小将充耳不闻，反倒是正在白日宣*的二人羞得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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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时虚宿上了中天，太阳早已经跑没影了。

　　踌躇了半天，确定已经完事了，小将军才讪讪向里开口问道：

　　“陛下，用膳吗？”

　　小皇帝明显意犹未尽，恹恹说道：“你做？”

　　小将军噎住了。

　　只听得窸窸窣窣穿衣之声，皇帝叼着片不知道哪来的树叶一脸不正经地嘚瑟出来了。

　　小将军：“说我是混混，你比我还流氓。”

　　他实在憋不住了，再不吐槽这章就废了。

　　小皇帝把树叶“tui”的吐了：“事后不叼东西总感觉缺点啥。”

　　小将军：…

　　小将军：……

　　小将军：………

　　营地已经扎好了，前面可以直接看到江水，士兵们很自觉的自己有啥煮啥，煮啥吃啥。

　　自然有人准备了御用的锅灶，此时明灵亲王也从车里出来了，明显腿脚不灵便。

　　皇帝豪气干云地撸起袖子：“宝贝过来见识见识你老攻的厨艺！”

　　小将军内心：好家伙，都不背人了是吧？

　　皇帝自己给自己做饭，小将军还在旁边看着，士兵们也都自己动手，大家满心都以为不会再被下毒。

　　有人把水打好了，皇帝点了火，刚舀水，他拦住了皇帝。

　　皇帝：“？”

　　他看了看桶里的水。

　　“我知道谁下的毒了。”

　　他又抬头看向前方苀江江水。

　　此时晚霞早已褪去，只在最西最西的天际线留下一线唯一的温度，残月如勾，星星在阴云后密谋，隐晦不明。

　　江水，微微起伏，平静的流动，吹出与一般江水没什么不同的，普通的潮气。

　　暗淡微光中，一望的江水。

　　绿如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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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陛下还没有到苀州，但杨周城的事已经传到这里了。

　　百姓们在等着。

　　第一天，听说某地有什么疫病，几个村的人全死绝了。

　　第二天，来了一个奇怪的商队，几十人带着几十具尸体，直奔着江南道总府而去。

　　第三天，陛下驾到了。

　　也是直奔江南道总府，即是李同炎大人府上。

　　老大人两朝为官，鞠躬尽瘁，但现如今重病缠身，已是日薄西山之时。

　　陛下驾临江南，第一件事就是亲自看望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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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般陛下亲自到府上看臣子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这个功臣真的时日不多，就差一口气了；

　　第二种就是陛下走后这个臣子就必须去死了。

　　这位李同炎大人属于——

　　小皇帝呷了一口新沏的大红袍，轻轻把茶碗放下，看向塌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干瘪老尸，淡淡说道：

　　“是我请你去死还是让你去死？”

　　——两者的叠加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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