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别故乡

作者:我的头上长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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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第12章
      两千多年了。五星连珠后来又发生了两次。即将迎来第三次。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暯乙没能找到舒辛的转世。若不是景俶与她殊途同归,得以在会议上见面,这一世恐怕就错过了吧?
      “陛下,那离秋身上,带了一只魔。老臣这九百来年,都在追查这只魔的下落,但她太狡猾了,每每依附于凡人肉身,又不夺舍,来去无踪迹。如今她附在离秋身上,也算是魂归原主。”
      “冷艾?她竟然还在……”一时间他不知是应该庆幸冷艾仍存于人世,还是应该感慨离秋被魔附身。刹那间他恍惚再次置身于烈焰熊熊的殿中,冷艾噙满泪水的眼睛盯着她,刀锋在他的胸口一厘一厘地刺进去。
      太愧疚了。
      “说到冷艾,我有一事还需请教先生。当年冷艾出生不过两年,先生就确定了她是舒辛的转世,为何如今离秋已过二十好几,您依旧未能追查到她?”
      “唉,陛下有所不知,老臣当年见凉月公主拒不入魔,五星连珠时刻又要到了,担心后世难以找到她的转世,或者找到时年岁已大心智已成,再难控制,索性在她魂魄上用圭亟术法留了印记。这印记在幼儿逐步神智健全时被触动,老臣这才确定冷艾乃她的转世。若不是冷艾最后的妇人之仁,陛下何至于现在还在苦苦熬着?她也真是太狠了,拼着形神俱灭也要将老臣在她魂魄上留下的印记全部洗脱,又不知用了什么术法,老臣连收取她的记忆都来不及,更无法及时追寻她的魂魄投胎之途。当年那一世,多亏凉月公主频繁用了言灵之力,引得天道都为之震荡,老臣这才能确定她是舒辛的转世。冷艾直到最后入魔方才得知自己身带言灵之力,恐怕也猜出了言灵之力会引动天道,在这一世她一定多有防范,就算离秋一时不查引动了言灵,她也一定会为她遮掩,老臣这才遍寻不着,还请陛下见谅啊。”
      “先生言重了。当时冷艾堕魔,我见她痛苦至极,于心不忍,本以为她只要动手了,就可算解了诅咒,没想到这解咒之法太过严格,不容许一丝的侥幸。先生呕心沥血的大计因我一时心软而全盘皆输,是学生的错。”
      “陛下,已往之事,不必再提了。老臣当时也是心急,口不择言……如今离五星连珠之时已不足一年,陛下要早做打算啊。”
      “先生多虑了。冷艾恐怕恨我恨得要死,有她在,不愁离秋不肯杀我。”
      “唉,陛下,冷艾那一世,哪怕一切尽在陛下掌握之中,尚因最后一念之差,满盘皆输。如今离秋二十有四,心智坚韧,哪怕冷艾附身多年,她的心思,恐怕也不是区区一个魔物能使唤得动的。”
      “冷艾那一世,先生机关算尽,为此甚至甘愿假戏真做,也没有成功,这一世,还是请先生莫要再未雨绸缪了。舒辛咒我入魔,该是我罪有应得,她两世不得善终,尤其冷艾一世,更是因为你我插手,她最终堕入魔道。现在这世道,我一介白衣,不用担什么担子,虽说沧海横流,粉饰太平,却也不至于饿殍遍野,易子而食;至于离秋么,我看她也很好。我知先生魇术幻力已经大成,用魇术操控人心不是不可,只是凡人□□天生是一重屏障,种种牵绊,欲念纷杂,不比灵体魔物那般纯粹,再如何精巧的布局也会百密一疏。此事,还不如仔仔细细将利害关系说给离秋听,让她自己决定吧。”
      “陛下,这怎可!离秋生于此代,长于此代,就算她如今再受冷艾影响,也有诸多红尘亲缘牵绊,她若是临了最终再度退缩,该怎么办?陛下,您也知如今世界宇宙,因两千多年的时间扰乱,已呈崩溃之象,天灾人祸不绝,疫病战事频发,恐怕连舒辛都没有料到,她是将您咒入了永恒之中啊。现在世间狐裘尨茸,红紫乱朱,时空之力因陛下肉身成魔而被打乱,早晚要引动天道,此次五星连珠必将引发更大的动乱,陛下就算想继续在这世间偏安一隅,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角落了。陛下,就算您不恨舒辛,也不恨橚儿,不想报仇了,也要想想枉死的四郡百姓,也要想想百年乱世之中生灵涂炭,此次若不解咒,不将扰乱的时空因果恢复,不出十年,宇宙皆动荡,倾覆之灾皆因陛下您一时之忍,一时之仁而起!那时覆灭的岂止一个中原,这样大的罪责,陛下您担得起吗?”
      又来了。他若是能头疼,这时候就该头疼了。他与暯乙从生死之交变成如今这疏离的模样,恐怕都是因为这句 “一时之仁”吧。他挑了这一时身为帝王的担子,又被诅咒不死不灭与世同存,恐怕要将这帝王担子挑到宇宙末日了。只要咒一日不解,他就被自己老师这句“一时之仁”永远钉在“昏柔”之上,永远是个不断后悔还要一意孤行的昏君,永远是个不听师长谆谆告诫的的逆子逆徒。他可以不怕天下人骂他,可是他再不忍让他的老师骂他了。
      “况且,若解了咒,她又不是死了!她与您能重新回到邬迩,前车之鉴在此,千万种做法都可细细盘算,总好过如今不死不活地拉扯着。老臣知陛下对舒辛动心已久,当年您与舒辛已有口头婚约,只因夷昭国大旱,粮食难以为继,邬迩王心有七窍诡计多端,不愿全力扶持您,您这才不得已攻打了邬迩,以战养战。陛下,这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死局,一切都可以解决!陛下,老臣求您,再听老臣一句,这一世,莫再放任离秋了!我们的机会不多了!”
      “万一呢?万一那阵法又有了新的纰漏,或者,说句最诛心的吧,那阵法只是传说而已,根本没有能医死人肉白骨回推时空让一切重来的效力呢?先生,毕竟,您也不能确定吧!翻遍书简,这阵法记录皆语焉不详,就算有记载阵法成功的文字,也多半流于传说与神话之中。先生,不是学生怀疑您的能力与圭亟古法,而是我太害怕了……若再不成,再赔进离秋的一辈子,我可就……”
      “陛下,您害怕自己,怀疑古法,难道还要猜疑老臣吗?若不是有十成把握能将诅咒解除,回推时空让一切重来,老臣何苦自尽成魔,又许下大誓言引来天雷加身!陛下,老臣与您相伴千余年,世间除了冷艾一魂成魔,这世间的魔物仅剩你我,苟延残喘至今,陛下您甘心吗!
      “况且,陛下也未知离秋心意……她此生必苦,又时时受冷艾之魔困扰,恐怕她也迫不及待想要了结此生呢。况且,冷艾一魔附在她身上,她这世不必成魔,也不必手染数百人鲜血,只要她动手就有弑魔之力,诅咒就可解除!那时她重新成为邬迩大祭司,也不是不可能与陛下情投意合的!”
      景俶不说话了。
      世世必苦。
      这一世,她不是被他从血泊中捞出来的小女孩。她如今二十有四,年华正茂婉约动人,林下风致常引人侧目,看起来是位温柔沉静的女子,可是他不敢想,她是怎样过了这二十四年。他与离秋之间,哪里是隔了这二十四个春秋。她被冷艾入魔的元神附身,应该也有那三生三世的记忆吧。承受了那样惨烈的记忆,她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他不知要怎样去做了。他敢顶着这张面皮,细细与离秋说诸多因果,乃至自负到让离秋自行决定吗?他敢假借暯乙之手布下幻境,借幻力让离秋在不知不觉之中杀了他吗?或者,再妄想一点,他敢再爱离秋一次吗?他敢承受这三生三世的恨意吗?
      爱恨丛生,世世身陷囹圄,再不敢了。
      死局,还是死局。
      三生三世了,依旧是死局。他之前是多么天真啊,以为转世的舒辛可以柔弱到任凭他们摆布。然而那位小公主拥有天底下最纯白的灵魂,而他,从身体到魂魄都是漆黑的,再不配看她一眼。
      从此沦陷。
      再一世,他几近心灰意冷。若不是暯乙及时确定了年幼的冷艾是她的转世,他宁愿就此沉沦下去。可是他被帝师那句“一时之仁”再度逼得退无可退,本以为这一世可以苦尽甘来,他收敛了心神,克制了爱意,却最终事与愿违。
      冷艾堕魔,他与先生大吵一架,分道扬镳。他早就不眷恋尘世了。若是凡人想遁世,还有整整一个佛门可以收留。他若是也能如此,就好了。
      可惜三千青丝跟着他被咒成魔的身体,切不断斩不碎,人间不要,佛门不收。
      他只好用了一点暯乙的幻力,改了面容,顶着陌生的面皮和锃亮的脑壳,混入梵音呢喃之中。
      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他译了一卷又一卷的经,住过一间又一间的寺,越过一程又一程的山,可是前心却越发鲜活,教人放下的佛法救不了他,抚平伤痛的经文救不了他,苦锻克体的修行也救不了他。
      爱恋已生,欲念繁杂。
      他也想过,找个棺材再把自己埋了,大不了在黑暗的六尺黄土下五感尽失,躺个一千两千年,或者干脆沉入大海,暯乙再有办法恐怕也无法从汪洋中把他捞出来,他就不生不死不灭到宇宙毁灭,什么也不用想,复国之计就让暯乙去头疼吧,反正他这辈子,坏事做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千来年,也不差再多暯乙一个。
      可是,他自己倒是可以无牵无挂走了,她怎么办?她将自己束缚在轮回中,世世必苦。
      他不敢想象她的下辈子还要怎么苦了。
      或许,他还有那一丝奢望,或许那咒就自解了呢?毕竟再强大的能量,也有用尽的一天,或许他自己打定主意接受不生不死不灭的状态,把自己封进一个外界打不开找不到的茧里,她用世世福泽献祭而成的诅咒就能消散呢?可是他心里又一次一次反驳自己:你就自私到死吧,你是可以不想不问不顾,可是你明知道她还要再苦下去的。你这辈子,无德无情无义,从头到尾为了一己私欲恣意妄为,偏偏还要装出敢为天下先的大义凛然,还要装出落子无悔的气度胸襟。你这个人,怎么就可以坏成这个样子呢?
      他不知撞坏了几尊佛像,捏碎了几张桌案,跳下过几座佛塔,入魔的肉身永远损坏不了,哪怕撞成一滩红白相间的肉泥,也能像潮汐抚平沙滩般再度回归原样,除了胸口腹部两道旧伤,什么痕迹都不留下。多少次他将手伸入腹部伤口之中,扯着皮肉和内脏,几乎将自己撕成两半;他将手指钻入胸口利刃刺出的口子之中,搅动自己的心脏,只希望能够让自己再痛一分,能够感受到心再跳一次,可是无痛无觉,心脏是一块死肉,哪怕灵魂伤得千疮百孔都无动于衷,他放声哭嚎声嘶力竭,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这具肉身太可怕了。毁不掉逃不脱,将他的神魂牢牢禁锢在此,偏偏还如此清醒,想要骗一骗自己理智丧失都觉得可笑。死亡,或者疯癫,这两条凡人看来是多么可怕的道路,对他而言却是可望不可及的解脱。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他就在这样绝望的清醒之中熬着。睢安皇城大火时暯乙见诅咒未解,逼问他到底做了什么时,两人闹得太难看,暯乙自知失言,后来又因为冷艾堕魔的元神暴虐逃脱,在人间大开杀戒,暯乙急着追寻,匆匆与他告别,这百来年并未再相见。后来纵使再见,也叙不了多久的闲话。那次争吵彼此都彻底撕破了面皮,哪怕两人师生君臣父子情谊在此,又互相陪伴过了千来年,依旧生了嫌隙,再次见面时都各自挑拣着话讲,生怕提起冷艾。
      从求之不得的妄念中挣扎的间隙,他也反反复复将自己与暯乙之间的回忆琢磨得干干净净。长夜漫漫万籁俱寂之时,他全部的念想都被两个人占据得完完全全,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为人。
      怎么他就没在二十六岁之前死了呢?
      怎么就偏偏要让他见到舒辛呢?
      怎么他就固执己见要一个人去那神庙呢?
      怎么她就那样顽强,伤成那样还是活下来了呢?
      怎么他就如此轻信,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没制住呢?
      若天道之中真有因果,究竟是前世还是今生他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让他陷入如今困境?若天地不仁,这千丝万缕的随机与无常,随便哪步走出一点恣意,都不至于此,而如今万劫不复,又究竟是因为哪一步走得不合礼法呢?
      怎么这世间他在乎的人都死了,他却偏偏死不掉呢?
      是了。他自己回答自己:陛下这辈子失道失信失礼,不会爱人。
      他活该自己受这不生不灭的成魔之苦,可是她与先生,何其无辜啊。
      这辈子,他忍心再将无辜的离秋卷入此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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