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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
因着昨日的兵荒马乱,阿筝这一觉睡得很是迟了些,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她于一片温暖中睁开眼眸,只见得眼前景象都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昏暗,教她一时有些辨不清时辰。
昨夜燃起的火堆此刻依旧烧得很旺,添满的新柴正欢愉地噼啪作响,看上去并未有一丝要熄灭的迹象。火堆旁不远处,摆着一个厚厚的油纸包裹,就放在一个既不至被迸出的火星点着,又可以让纸包保持一点温暖的地方。
阿筝缓缓坐起身来,盯着火堆与油纸包看了片刻,敏锐地发觉有丝丝清淡的食物香气,正顺着屋内缝隙间流动的微风,向她鼻中飘来。她不觉心下一动,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上覆着的披风,黑亮双眸中情绪翻涌一阵,很快便归为沉寂。
看来那个初遇时便强硬靠过来的男子,与外表显现出的大大咧咧倒是有些不同,竟是有些出人意料的细心周到的地方。
阿筝如此想着,一面环顾四周,却并没见到秦昭的身影。正疑惑间,房顶上忽然传来呜呜咽咽的声响。
她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睡过的房梁上,正绑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被人以粗布条死死捆住了嘴,身上也被二指粗细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就那么双手束缚在身后,后背朝上悬吊在房梁上。见到阿筝醒来,便对着她用力地呜呜叫着,尽力像只虾米似的在房顶半空中来回摇晃。
阿筝打量了一下,见那人穿着一身许是武官制式的衣裳靴子,虽未见有配刃,但应是个官家人无错。她收回视线,略一思忖,很快便推敲出了其中关窍,便没有再去理会房梁上那人,也在心中对秦昭的去向有了些数。
昨夜的泼皮下手虽狠,但到底是粗人蛮力,并未伤及身体要害。一夜休息之后,她身上的疼痛大都已经消失,虽有些淤青小伤还需涂药医治,但起身行走已是无甚大碍。只不过,离开私宅之时太过突然,除去一直贴身收着的匕首,她的包袱、攒下的银钱、平日备好的各种药物、做好的防身小弩及竹箭等,此刻都还留在府中,并不在身边。
思及此,阿筝站起身,一面将那件华贵的披风抖净灰尘细心叠好,一面想着趁个什么夜深人静的时候,寻个间隙悄悄摸回私宅去,好将自己藏起来的东西都拿回来。
不多时,手中整理完好,她跪坐在火堆旁,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油纸包打开,拿起里头的肉饼和肉包吃了起来。
世上一切无非是相互交换,有形之物也好,无形之物也罢,无所不可。她虽不知秦昭所谓的喜欢与陪伴,到底是想要从她身上谋求什么,但既然秦昭并无提出其他要求,那么将自己一半的自由作为交换,对秦昭提供的一切帮助皆可悉数接受,一概无需拒绝。
正在此时,庙门处传来细小的“吱呀”一声。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道窄小的缝隙,跟着伸进一颗束着金冠的脑袋来。
是秦昭。
他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向内观望,见阿筝已经起身,像是以为她还会再睡一会儿,微微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又见她在认真地吃着自己备好的食物,一双杏眸在昏暗晨光中笑得莹莹发亮,随即大方地推开庙门,径直走近阿筝身旁盘腿坐下。
午后的明媚日光霎时争先恐后地破门而入,迅速占领力所能及的每一个细小角落,将庙堂内的昏暗一扫而净,铺满耀眼的一室明亮。
这人如何走到哪里,哪里便都如此扎眼呢……
阿筝禁不住腹诽着,将食物默默吃罢,抬头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秦昭见阿筝第一次主动同自己说话,显得很是愉悦,便以单手托腮,歪着头笑了笑,答非所问道:“这些可合胃口么?”
阿筝也不在意,随手将剩下的油纸扔进火堆里,淡淡回道:“尚可。”
秦昭便继续笑眯眯道:“我特地跑了个大早儿,到旁边镇子上一家老字号朝食铺买来的。回来时见到这庙前围了些烦人的猫儿狗儿,便稍微驱赶驱赶,免得吵了你睡觉。”
阿筝叹了口气:“那梁上悬着的,可是那些猫儿狗儿的老大么?”
秦昭闻言瞥了一眼,面上笑意不变:“姑娘真是冰雪聪慧。原本我同他们说,等你醒来自会去见他们,可他们非是不听,硬要闯进门来,着实有些烦人。所以我便捉了他们领头的,挂在梁上叫他老实一会儿,也给外头那些虾兵蟹将来一出杀鸡儆猴——”
他说着,故意眯起眼睛,做出个凶恶面貌,在颈间比划了一个狠狠抹脖子的手势。
房梁上的呜咽声登时变得更大了。
阿筝感到有些无言以对,只好另外问道:“外面来了多少人?”
秦昭道:“多么也不多,就十来个人。只是以抓你这么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来讲,这阵仗可倒真是大得惊人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轻松,好似全然没想过,这阵仗到底是为了抓阿筝这个羸弱少女,还是因为他自己。
阿筝心中却明。
她摇头起身,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对秦昭说道:“他们皆是奉命而来,我本不该为难他们,但我并不愿如此随他们去。你可有法不杀一人,还能保我全身而退么?”
秦昭也跟着站起身来,背起双手,随意地跟在阿筝身后:“这可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不过——”他特意眉目狡黠地拖长腔调,“你准备用什么同我交换呢?”
阿筝不觉停下脚步。
沉默半晌,终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庙门之外,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准确地落入秦昭耳中。
“我收回昨夜的话,我愿随你去找你的师兄。”
秦昭闻言,飘逸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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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果真有十来个穿着梁上人一般的制服,腰间配挂着同制式长刀的县衙官兵。
他们密密站成个半大的圈子,将土地庙唯一的出入口死死围住。每个人面上都神色紧张,像是想要即刻冲上来,却又碍于秦昭的威胁而不敢靠近。见到身为抓捕对象的阿筝出来,身后还跟着那个轻易便抓走自家头领的男子,所有官兵立即将佩刀抽出,将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对准二人。
冲在最前头的是个新兵模样的年轻小子,应是急于抢功露脸,见到秦昭手中拎着被五花大绑的官兵头领,一面颤着举刀的双手,一面壮胆一般大声叫嚷起来:“大胆狂徒!还不快将我们头儿放开!现在若是乖乖束手就擒,还可将功抵罪留下一条生路!”
秦昭闻言,走过阿筝身前,将头领随手便丢到地上,摔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随后,他一脚踩在于地上痛得左右翻滚的头领后背,将人死死定在脚下,手肘就势支在膝上,望着眼前一众被吓得神色惊慌的官兵,扬唇笑道:“要我放了他么,也是容易得很。只不过,我放了你们的头儿,你们便也得放我们走。如何?这买卖还是挺划算的罢?”
官兵们一听,顿时面面相觑,全都面露迟疑。
那头领见状,急得在秦昭脚下猛烈挣扎起来。
他不断发出急切的呜呜之声,拼命地摇头摆腿,冲自己的手下们使眼色,想要让他们不用听秦昭的话,直接冲上来将这对狗男女抓起来。
只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并未被手下们理解,反而使他们误会为不可轻举妄动的信号,齐齐向后退出几步远,给阿筝他们让出了一些余地,着实叫那头领差一点便要七窍生烟。
阿筝站在后方,默默地看着秦昭十分欢喜地将挣扎的头领滚球一般踹到一边,又将捆住人脚踝的麻绳解下,绑到束在身后的手腕处,好似牵着一头不听话的牛,硬生生地拉扯着头领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威胁那些小兵道:“你们可莫要自作聪明地跟上来,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们头儿的头还能不能留在脖颈上,比方说,就如这样——”话音未落,他不知忽然从身上哪里摸出一把掌心大小的飞刀来,直接越过自己肩头向身后扔去。
那飞刀制得很是简单,但十分精致。青铜刀柄上刻着一条浅浅的蛇纹,刀身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看起来薄如蝉翼,却又显得十分坚韧。
阿筝登时被这飞刀引起了兴趣,眼神不由自主地随着飞刀的痕迹而去。
只见那轻薄的刀身透着午后晴暖的日光,带着一层玉石一般晶莹的光晕,眨眼间便在官兵头领的脸上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随后直直地插入首领身后的一棵大树,半截刀身都没入了树身之中。
那伤口极细、极深,当即并未出血。直等到过了小半晌,方才缓慢地凝聚起一丝细微的血色,逐渐滚出一颗又一颗豆大的血珠来。
这一招威胁是极有效用的。
原本极不情愿地跟在秦昭身后,拼命挣扎哀鸣的头领登时被吓破了胆,呆呆地立在原地,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响来。那些暗暗跟在后面的官兵们见状,也都吓得赶忙退后了些,再不敢跟上来。
秦昭高傲地哼了一声,仍是头也不回地扯着两股战战的官兵头领,径直向泉阳镇的方向走去。
倒是阿筝走没两步,忽然停下来,回头望了望,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眸中隐约透露出一些可惜。
秦昭便也停下来,好奇问道:“怎么?你是改了主意,想把他们都杀了?”
阿筝摇摇头,静静地凝视着那个插在树身上的青铜刀柄。
“那刀很好,”她轻声说道,“就这样丢掉,有些可惜了。”
秦昭一怔。
片刻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不禁哈哈大笑,忙从怀中又摸出另一把飞刀递过来:“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的这个。这种小玩意儿我多得很,丢多少出去都不值什么,你若喜欢,我下次送你些更好的。”
阿筝垂下眼睫:“这个就很好。”
她小心地接过飞刀,放在掌心细细打量,又轻柔地摩挲半晌,方才有些欣喜地放入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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