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争之红

　　“老陈就是这样，平时说话心直口快，不过他人很好。黄昏之家的物资一直都是他负责采购，哪里的便宜、哪里的质量好，只要问他就知道了。”卢米埃见老陈离开屋子，略微松了口气，“怎么样，对房间还满意吧？”

　　“已经很好了，比我的房子还要好不少。”

　　朱绛这话说得一点也不违心，用真正的建筑材料修筑的厚实墙壁，可要比他那间用集装箱改造的房子更有安全感，虽然一样没有窗户，面积也稍微小了些，不过朱绛不仅不会觉得压抑，反而觉得更踏实。

　　“我其实没有想到还有机会享受到这样好的条件，我记得我刚来11区的时候，没有经验，所以租了一间又贵又糟糕的出租屋，难以遮盖的恶臭、挥之不去的烟味、水管里永远都是飘着莫名白絮的水、更别提数不清的蟑螂和老鼠……我当时拼命攒钱买房子也是因为忍受不了那个糟糕的老出租屋。”

　　坐在床边，干净舒适的床上用品令朱绛心底对黄昏之家心生好感。不管怎么说，哪怕真的会被他们利用，但至少人家的诚意相对来说还是很充足的，这点就足矣让朱绛愿意配合。而且不管是卢米埃还是老孙头，亦或是若昂，他们都让朱绛感受到了许多年都未曾感受到的关照。

　　“这么说吧，我当时到黄昏之家的时候，第一次见秦三爷，就觉得他是个特别不好相处的人，一脸不苟言笑，说什么事情都有种让人忍不住正襟危坐的感觉。”卢米埃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忍不住感叹，“不过后来才知道三爷其实什么事情都能关照到，只不过他一向不太会表达情感，所以搞得人每次见他都像见领导一样。”

　　“这倒没什么，我以前在酒吧的时候也接待过一些类似的人，不过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啊。”

　　勾起回忆的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但他们之间也不觉得尴尬，朱绛头一次遇到能够真心实意交流的对象，不用说违心的话，也不用虚与委蛇，脸上堆砌着虚假的笑容。

　　不多时，忙中偷闲的若昂端着面来到了朱绛的住处，有着雀斑的少年将面放在桌子上后，搬了把椅子毫无形象地瘫坐下来。

　　“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今天不知怎么得来了那么多人。”

　　看到若昂唉声叹气，卢米埃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意有所指地调侃道：
　　“人多不正好可以多捞点小费吗，这还不好么？”

　　“人多也要被揩油啊，我送个酒一路过不知道有多少人摸我的屁股，我真的无语，有那么好摸吗？”

　　气鼓鼓的若昂伸手摸了摸，而后撇撇嘴，显然并不这么觉得。

　　“黄昏之家又没有特殊服务，他们那些人也只敢做做这类小动作了。”卢米埃半是宽慰若昂，半是对朱绛解释，“市面上有那么多地方提供特别服务，也不差这里一个。再者这些人来黄昏之家更多还是为了谈事情和交换情报，其余的服务还是得靠边稍稍了。”

　　“是啊，不过今天确实消费不少，一会儿功夫我都拿到了快200EC，已经赶上我一个月工钱的十分之一了！”

　　看着面露喜悦之色的若昂，朱绛一时哭笑不得，当然他也明白，做侍应生一个月能有2000EC已经算是很高的水平了。就他所知，爆裂酒吧的实习侍应生一个月不过800EC，转正后一个月才堪堪到1000EC，不过那里的侍应生如果有客人看上会有其他的收入，和黄昏之家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闲扯几句后，若昂便离开了。朱绛和卢米埃各自端起一碗面，一股混合着肉香和香料的扑面而来。吃了一口面，喝了一口汤，朱绛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

　　“李师傅是这里最好的厨师，你住在这儿每天可是有口福了。”

　　见朱绛喜欢黄昏之家的饮食，卢米埃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既然朱绛能够适应和接受新的环境，他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那我可要好好跟李师傅偷偷师了，我一直以来有个念头，打算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餐馆，可惜没这方面的本事。”朱绛对卢米埃眨眨眼，至少目前他认定到黄昏之家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你可有的忙了。”卢米埃吃得快，三下五除二一碗面就下了肚，“李师傅脾气可比老孙头好，跟他学只要有耐心，一定能学到东西。”

　　点点头，朱绛也加快了吃面的速度。当他们刚吃完，秦三爷就找了过来。嗅到屋子里残留的香味，看见两个干干净净的空碗，秦三爷破天荒笑着说：
　　“李师傅最喜欢不浪费食物的人，所以他一直很疼卢米埃。卢米埃有时候就跟一头饥饿很久的猛兽似的，吃什么都很香。”

　　“哪有把人比作饿兽的，好歹是恶兽啊……”

　　卢米埃这句嘀咕传进了朱绛的耳朵，朱绛努力调控面部肌肉，这才绷住没笑出声。秦三爷好像是没听见卢米埃的牢骚，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秦三，他们都叫我三爷，现在算是黄昏之家的东家。”秦三爷的目光扫过卢米埃和朱绛，他握住朱绛的手，接着很郑重地说，“我和你一样，也是O型。”

　　“O型，难道……”

　　无论秦三爷的表述，还是与秦三爷的手触碰后的感知，都令朱绛心中一颤，他确认了秦三爷没有骗他，而且与秦三爷触碰的感受和那些劣化O型截然不同。在朱绛的认知里，O型和劣化O型的身份地位，完全是云泥之别，在穷人集中的下城区是不可能看到一个健康的O型。

　　“我们的祖先因为演化问题，逐渐分化出可以正常受孕的健康O型，和失去受孕能力的劣化O型，以至于本应享受同等社会待遇的劣化O型被强行剥离出正常的社会体系。你是劣化O型，一定有深刻的感受。可是这样的现象是正常的吗？劣化O型并非自我主观意愿失去应有的能力，但为什么要经受如此不公的对待？”

　　秦三爷话音刚落，屋子里仿佛隐隐约约能听到酒吧前厅喧闹的声音。朱绛一个激灵，他过去从未听过类似言论，甚至从未想过为什么劣化O型就一定得活得卑如蝼蚁。他下意识用余光去看卢米埃，对方沉着脸，没有平日里那副开朗的模样。

　　“这样的不公已经在索多玛持续了数百年，很多人已经适应了麻木的生活，已经被异化得失去自我思考能力。”秦三爷瘦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肃容，他目光落在朱绛身上，语言如尖刀般直戳对方的心脏，“朱绛，你告诉我，你这辈子的理想是什么？”

　　“我……”

　　攒够足够用的钱，然后领养一个B型和他成为伴侣，接着用攒下来的钱做点小生意，最后两个人一起度过余生。

　　这个或许能称之为理想的目标，如今却让朱绛陷入了迷茫。他几欲张口，却发现无论如何粉饰，他都必须得承认，过去一直支撑他坚持至今的目标，现在却变得有些滑稽。秦三爷寥寥几句话，犹如一桶冷水从头到脚地淋了朱绛一身。

　　片刻后，秦三爷站起身，喟叹地说道：
　　“我第一次知道劣化O型的命运时，受到的打击不比你小。每个O型降生以来，会在2岁到3岁左右开始分化，AO家庭降生的健康O型会由其双亲抚养，双B家庭的则会有统一的抚育机构赡养。”

　　“这些健康的O型可以享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福利，当他们成年后，官方会为他们安排工作，配适最佳的A型，甚至还出台法律规定每个A型有且仅能标记一个O型，无微不至地照顾O型的情绪。”

　　“可劣化O型呢，他们被送至下城区的福利院，勉强有基本的教育，但却不教导他们进入社会后可以谋生的技能。几乎每一个劣化O型在15岁必须离开福利院后，要么不得不通过违法犯罪的途径谋生，要么不得不靠出卖身体维持生计。少数劣化O型可能会被B型领养，之后成为其伴侣，但这样的机会不仅稀少，而且也谈不上多么幸福。”

　　听到这里，朱绛真真切切感受到过去建立起来的某种观念，正在快速崩塌，当他再次瞥向卢米埃时，殊为难得地看到了对方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拧出水一般。秦三爷所言非虚，至少就劣化O型的部分，无论是朱绛亲身经历，亦或是有所耳闻，的的确确是劣化O型正在经历的事情。

　　就好比从事花郎这一行，除了劣化O型外，不会见到任何一个B型，更遑论朱绛20岁人生中从未见过的A型了。曾几何时，朱绛似乎听说过，一个O型最好的归宿就是被一个A型所标记，AO成为伴侣是人类最完美的结合。

　　可朱绛不仅没见过A型，甚至也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O型，在他生活中，不是B型就是劣化O型。

　　朱绛的世界，小得可怜。

　　“其实很多人都能看到问题所在，很可惜沉重的生活压力让他们不得不接受现实，为了生活必须接受无处不在的异化。”秦三爷重新坐下，他语重心长地对朱绛说，“尽管前路漫漫，总有人希望可以改变如今的困境，打破束缚在我们身上的枷锁，我们的努力不一定会取得成功，但至少能为后人开辟一条新路。”

　　“欢迎来到赤红疾风，整个索多玛叛逆者的大家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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