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二回悠悠不复宁 5
名子走后,妇人与那打手给门窗都落了锁,便也相继离去,独余季迟风在房内。
季迟风仿佛回过了神,站起身来,朝着那紧闭的木门曲身拜手。
“多谢……名子先生。”
翌日,又是华灯初上时分,请君阁后楼热闹非凡,众君齐聚。
“美!当真是太美了!”
画从二楼高悬而下,季迟风的那幅在正中间熠熠,好不赢人眼球,其余的画像在此时,都仿若只是陪衬。
“目若点墨,眼似流波,”一公子哥挥着手中写满诗词歌赋的扇,开口道,“十五两,我要了。”
于妈妈一听,忙喜笑颜开,这才第一回报价呢,就把买人时花的银子给赚回来了!
“唇似点绛,肤如雪霜,二十两。”二楼一男子摇杯品茗,势在必得。
于妈妈听他这么一说,更开心了,得意起来,“哎哟!瞧您说的,这哪有什么点绛抹唇的!不过是沐浴后就端的长成了这般模样!”
于妈妈虽只是得意之语,座下诸君听了却是喜上心头,这请君阁中的男子,涂粉画眉的比女子还精细,今个儿居然有个素的,还这般好模样。
这样一来,更是不少人连连出价了。
而他们的叫价声,抑或是褒赞言语,也皆随扇摇风、茶烟起,落进三楼季迟风的耳里。
他虽不是什么门楣公子哥,也曾觉得人命如草芥、如蜉蝣,只是万没想到,曾被誉为“膝下有黄金”的男儿尊严,如今也可以折辱到此等地步!
“好!那就是成公子的五十两了!”于妈妈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价格一定下,就赶紧把人往季迟风那领。
脚步声匆匆起,季迟风看着那梳妆台上的微微烛火,这一日,已经是名子先生拖延赠予的了,也多亏了这一日,才终于让他从翩翩思绪中转醒。他早就该醒了,从季氏全族死于刀箭时就该醒了,从亲眼看着父亲葬身火海时就该醒了。
季迟风,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记得小的时候,在清谈书院修读的学子见了他,都要夸上一句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如今落坐在那梳妆镜前,他看也未曾看一眼自己的脸。
从前欢喜颜,而今镜中厌。
他闭上双眸,告诉自己,你是季迟风。
是偏居老者季良生之孙,是非池先生季庭之之后,是悠悠林傲骨扬灰时,季氏满门唯一的希望,最后的活口。
青丝散,金冠落,拔簪奈何日,正衣……誓有天。
血淌在台上,溅上镜面,于妈妈怎么也没想到,她叫人给季迟风梳冠戴簪,竟方便了他自残。发簪利落的从右眼睑划至唇边,又从左眉梢至耳廓,分明两道血口淋漓。
季迟风抬起袖,细细擦着镜子与木台,直至它们如往日般鲜亮。
脏的是我,你们不该受牵连。
只是可怜了这火烛。
这样想着,他拾起桌上的烛,往血口处燎去。火烛灼着脸上的伤,是刺骨钻心的疼,可比不上生生被火烧死的万分之一。
那烛火一点点将血凝干,连带那眼中不曾留下的泪一起灼干,只留下难看的疤痕。
“我呀,就不便进去了!”于妈妈的声音响在门外,始终是笑呵呵的。
那叫成公子的,又单独赏了她,便推门进去了。
“美人,在梳妆呢?惹得你费心劳神了,但本公子就喜欢你最素净的模样……”说着便要从身后去抱他。
怎料季迟风端着红烛赫然转身,那成公子霎时吓得大叫,往身后连退好几步,一不小心直接仰倒在地。
“啊!你……你是人是鬼!”
按理说三界的那一啷子神仙鬼怪是不能随意来人间的,但少不得亏心事做多了的,还是信那鬼神之说。
季迟风见这人反应,嘴角轻勾,那刚毁了容的面庞笑起来,一时有些邪乎。
他掐着嗓子,竟有几分像阴间小鬼的声音:“是人间魂,不得去处。”
那公子哥儿被他这么一吓,顿时竟晕了过去。
外面的人隐约听见那声叫喊,但又不太真切,再者说都这个点了,叫喊两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于妈妈在房里数着钱,听着了后楼的叫声,只笑的“咯咯”地道,“叫吧,你们这喊得越大声啊,老娘这钱袋子就越鼓!”
季迟风换上那公子的外袍,梳正自己的发冠,后半夜瞧外面没人守着了,方开门轻声离去。
请君阁后半夜里是没什么人看守的——大的都懂事了,小的又掀不起什么风浪,还能出事不成?
第二天,后楼乱成了一锅粥。
这天早上第一个来季迟风房间的,是一名伶,本是心存嫉妒,一大早想来探听情况,若是等成公子一走,能给那新人一个下马威便是再好不过。只是没想到房门没锁,打开点门缝细瞧,竟看到成公子倒在地上。
成公子醒来后雷霆大怒,于妈妈将原先的银子赔了回去,又还贴了些赔不是,接着于妈妈也大怒,派人照着画像去寻季迟风。
后有丫头打扫季迟风房间时,擦洗至梳妆台,竟见梳妆台生新芽,漆上显年纹,烛火不燃,而蜡油淌。
“这……这!木台制成多年,无根之木怎的会生芽,蜡烛不燃又怎会流油?”
季迟风又回到原来那处叫花的地去了。
晨曦的光从竹筐缝隙中穿过,稀稀拉拉的打在季迟风眼皮上,细碎的光影却散发出生生的暖意,和竹筐一起整个罩住了他。他从未觉得,竹筐里的阳光这般好。
季迟风熟稔地拨开竹筐,起身放归原处。自前日以来,他滴水未进,刚醒来便肚子饿得不行。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竟是那包子铺的女主人,也就鬼使神差的又走了过去,但仍是有些怯生生的,坐在那坎上望着。
上一次他坐在坎上,没多久时,那“女商人”便把他唤过去给了他一个菜包子。季迟风有些期待这样的好运再次降临,可也同时被自己这样不劳而食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脑子里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那妇人期间瞥了他几眼,最后竟向他走过来了。
“我说你这小怪物!要饭去别家要去!别在这吓唬客人,来往的人都不知被你吓跑多少了!”
季迟风怔了。不敢置信的抬头去看她。
女人看着他,也有些愣神,旋即道,“你这怪物还看着有些眼熟……”又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是那个小乖,那个小乖生得那般可爱漂亮,相必这几日应当是家里人来寻回去了,我就说他家里人不会不要他……”
又看了看眼前的小孩两眼,“像你这样的家里不要才合理……”
说着转身又回自己的铺子上,拿了一个菜包子来,径直就砸在季迟风的身上,又径直滚落在地上。
“我可是丢给你了,是你自个没接住,好了快走开!这大清早的直惹人晦气……”
女人又回到了铺子上,热情的招揽早客。季迟风最后拜别女人的恩,捡起包子,拂去地上的灰尘,掰成了两半。一半收起来,一半现在吃。
今日一整天,季迟风已经料想到了,没有一个人给他施舍铜钱,便是菜叶子,也是一瓣都没有的。
入了夜。
果然太阳沉下去后,是迟迟起不来的,夜里温度骤降,令人冷得难以入睡。
打更的人围着镇子绕圈,“小心火烛……”
季迟风小小的身影瑟缩在阴暗处,抱成一团。
今天阿俩没有来,应该是过上好日子了吧……
三更已过,季迟风从怀里摸出包子,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吃,又觉得掰得不够小,便又再细细掰小一点,就能吃得更久一点了……只是这次,他吃的时候,不觉的流下了泪。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不够坚强。
他没再回竹筐里,也没再寻出处,他就坐在原先乞讨的地方,一连三天。中间有好几次眯了眼,坐着的身子渐渐倒下去,对面街的老乞丐说拿草铺子卷起,给他埋了,也算是做好事,让他的魂有所归处。
可每当他准备去拖季迟风走的时候,偏季迟风又醒了。如此往来几次,老乞丐也不管他了,只说,“这人真能活。”
就在第四天,季迟风只觉快要看见阿爹阿娘时,眼前却忽的出现了一双沉黑色布鞋,风吹起袍角的八卦图案。
“某姓季,名迟风,年九。”
若是温棠听到这,一定会笑他那时候,是个小哭包吧。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