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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t.8
裴清没有打扰他,就让他盯着盒子里的东西静静回想,看他回过神来了,才慢慢悠悠抬眸问他: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那个比他矮一个头,一推就倒的弟弟,就是现在反超他身高十厘米的裴清。
南浔顿时有点脸红,当时年纪小,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熟了之后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他多少在裴清面前吹过点童年无忌的牛。
比如,搞不明白怎么有人连这么简单的命题创作都要画这么久。
他默默低下了头,好丢脸。
南浔的丢脸很快就被缓解了,门外传来一阵难听的歌声,叶一文自信且陶醉地动情演唱着新歌榜第一的情歌,听了想让人拔情绝爱。
他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南浔,不解地皱着眉头。
南浔脸怎么这么红。
算了,看不懂,自从搬进宿舍,看不懂的场合多了。
叶一文抬手跟南浔打了个招呼,“哟,坐着呢。”
又跟裴清打个招呼,“哟,站着呢。”
然后又接着唱下去了。
他已经欣然接受了自己摸不清这两人到底在干嘛的这个事实。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破解舍友关系,而是即将到来的主题创作集训,地点在海边,海边啊!
海风!海浪!海鸥!
叶一文从行李箱里掏出两幅全新的太阳眼镜,送给他俩一人一副。
他说这是在海滩上最有用的东西。
一上沙滩,南浔就知道叶一文就是在胡扯,刚到包下来的沙滩边,罗素和当地请来的导游就组织大家搭帐篷,戴上墨镜搭的话,也可以。
只是一锤子下去就不知道砸到的是手还是钉子了。
大家很快就选定了要搭帐篷的位置,有岩石环绕的空地很快就被人占满。
南浔不喜欢躲在岩石下,那里离海太远了,跟在公园假山旁边扎帐篷没有区别。
他问过导游涨潮期的安全范围,选定了搭帐篷的地方,离海最近的安全位置。
来海边就是应该离海近些。
导游把跟团队搭帐篷范围完全相反的野马南浔叫住,冲着他摆摆手,“这个位置不好搭,海风大而且没有遮挡,搭成功的几率很小。”
术业有专攻,理智上该听导游的,南浔心里痒痒的,万一呢?
就没人想试试?
“没事,试试。”裴清把帐篷材料包从岩石边搬过来。
导游看着放弃最佳扎帐篷位置的裴清走过来,欲言又止,今天碰到疯子了,还是两个。
“那你们试试吧。”导游笑着摇头。
有人陪着疯,那就让他们疯一会儿吧。
由于导游放弃指导,搭帐篷就只能完全靠自己了。
首先,固定四个桩子。
沙子松软,桩子多捶打几下才能扎得深。
南浔像模像样地拼着帐篷支架,他对一切创造性的工作都很擅长,包括创造一顶帐篷。
帐篷很快就成型了,他们这一顶本来就是最大最漂亮的帐篷,南浔又将他拼得这么好,它在黄沙里显得很气派。
南浔拉开帐篷的帘子,钻了进去,又自觉地往里边挪了挪,这么大的帐篷不是他一个人住的,裴清也被安排在这。
裴清钻进来之后帐篷一下就显得小了很多,他的个子高,抱腿坐着显得有点委屈。
里面还没有铺上垫底的布,他们就这样坐在沙子上,软软的,好像随时能陷进去。
他幸福得像在做梦,思绪不自觉就飘了很远,想起一些肆意快乐的时光。
南浔看着他,“你的那枚纪念徽章,还记得怎么拿的吗?”
儿童选拔赛的纪念徽章,必须当众在台上说出自己的梦想才能拿。
现在想想很社死,九岁的南浔却实打实地想了很久,关于梦想的话题。
当时年纪小,有十足的勇气说大话。
他的梦想是要像他最喜欢的漫画家那样,画出全世界都喜欢的漫画。
那个时候的他说什么都是会被允许的,哪怕是想当太空人,别人也会夸夸他,然后给他吃果冻。
“记得——”裴清吃痛嘶了一声。
南浔眼前一片橙色,不是上帝在他脸上遮住了帘,是橙色帐篷塌了,挡住了他的视线。
但是,好像帐篷没有完全塌下来。
南浔看了一眼两边肩膀都搭着帐篷夹子的裴清,不禁感叹民间的生活哲学。
原来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是真的。
导游焦急地从外面叫他们,“快出来,你们没事吧?”
两人都摇了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导游看着他们的帐篷有些苦恼,“你们怕是搭不成这顶帐篷,我替你们叫强哥来,让他试试。”
导游打了个电话,聊了快十分钟,强哥到现场只用了两分钟。
这里的村落封闭,民风十分淳朴,大多村民还是喜欢吆喝着打招呼,强哥如洪钟的声音老远就传来了,“小天才!”
嗯?这个强哥哥,我曾见过的。
附近的小渔村是南浔从小长大的地方,导游叫来的强哥是他的老熟人了。
南浔小的时候最爱跟在他后面跑,一口一个叫他大狗叔,今天南浔才知道,原来大狗叔本名叫王强。
“来这附近怎么不跟叔说一声?”大狗叔热情地拍了南浔一掌,差点让他离开这美丽的人世间。
南浔强忍内伤,“学校临时组织的统一活动,想着就不麻烦大狗叔了。”
黎珊急匆匆地跑来,气喘吁吁的,“叔,帮我们也搭一下吧,我们的帐篷老是倒。”
大家搭的帐篷刚才看着还都有模有样,现在都东倒西歪,搭帐篷还真是个技术活。
“我先去帮他们,你们这里比较难搞,留到最后吧。”大狗叔说完便跟黎珊走了。
帐篷在大狗叔手里就格外听话,说立在哪就立在哪,绑上沙包,风吹都不晃,结实极了,他很熟练,没一会儿就把帐篷都重新搭好了。
三十顶帐篷,每一顶都精神抖擞。
“唉呀,现在的小孩,搭帐篷技术都不行喽。”大狗叔笑嘻嘻的,没有第一时间拆开南浔搭好的帐篷,蹲下来检查着拼好的架子,“哟,不错,小天才拼的这个还过得去,大狗叔没白教你。”
他指着裴清,“那个卷毛小孩,来帮忙。”
帐篷的结构没问题,只能加固桩子试试看。
绑上四个沙袋之后,帐篷又立起来了,看起来固若金汤。
导游马上化身迷弟上线,“哇,强哥,这么难搭帐篷的地方你都能成功,这几年搭帐篷手艺又精进了啊!”
大狗叔凝重地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嘴里念着倒数。
三,二,一。
轰。
帐篷又塌了。
“这里真的搭不起来,要不换个地方吧。”大狗叔看了一眼周围,都是自己搭起来的帐篷,所有空间都利用的刚刚好,已经没有再挑选新位置的余地,今天要搭帐篷恐怕只能和海边这块地死磕了。
“小天才,小卷毛,恐怕这帐篷是搭不成了,你们来叔家住怎么样?”大狗叔很担心两个孩子今晚的住处,要是露宿沙滩,第二天保准感冒。
他去和罗素商量了几句,然后就把小天才和小卷毛都带上车了,他喜滋滋的表情像是从街上捆了两只猪仔回来。
猪仔南浔在后座探着脑袋,窗外的风景跑得飞快。
小渔村原本的小径修成了大路,其他的景致都没怎么变,夹道的依然是那几户人家,喜欢在河边浣洗的婆婆依然蹲在河边洗毛巾,门前的一小片土也照例种了豆芽。
所有一切都能和南浔记忆一一对上。
“都没变。”裴清靠着车窗吹风,按理说他是第一次来,不该表现得好像是这里的故友一样熟悉。
“小卷毛,你来过我们这小渔村啊?”大狗叔眼睛都亮了,村里来过这么漂亮的小男孩,他居然都不知道。
“没来过,不过听人说起过。”裴清看了南浔一眼。
这一眼把南浔的回忆又看回来一截。
参加儿童绘画选拔赛的时候,要求在场地住几天,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家,每天哭着画家里的景色,其他小朋友本来不想哭,看见他哭得这么伤心,也都哭起来了。
带教老师没办法,只能将南浔和其他小朋友分开,免得悲伤情绪的传染。
为了让南浔看起来不太像被关禁闭,同时和他呆在小屋子里的还有从来不哭的小孩,那个最小的孩子,裴清。
裴清进去之后,没过一会儿哭声变小了,小屋子里传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默默听着南浔描述那个小渔村,连村里有几条狗,分别是什么花色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当然,那个时候南浔没有完全从悲伤中抽离出来,聊小渔村的景色时,还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反正对面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八岁小孩,而且以后大概率见不到了。
成熟的九岁小孩南浔当时没悟出来的道理,现在十九岁的他悟到了。
沉默是金啊。
大狗叔没让这个话题轻易过去,“听谁说的?不是叔给你吹啊,这个村子里,没有哪一家孩子我不认识的,你告诉我,我肯定知道。”
“好像姓南。”
大狗叔哎哟一声,“这不巧了吗,姓南的没有南浔不认识的,让他带你见见朋友,我现在带你们去南家院子转转。”
他方向盘一转,拐进了南浔无比熟悉的巷子。
南浔爬过的树,躲猫猫爱藏的水缸,提着篮子挑野菜却挑回一筐草的那片地,桑果最酸的桑果树,如今重见都觉得很有意思。
裴清应该觉得很无聊吧,撇开回忆的话,这里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落。
“大狗叔,要不咱们回去吧?”南浔又开始不自在了,大狗叔指着自己的银色手表,“才几点,不着急,太阳下山我再带你们回去不迟。”
“小卷毛,看这个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大狗叔对自己生长的小渔村很有自信,来过这里的人都迷醉,谁不想这样悠然地生活。
裴清划了一会儿手机,打开手机使用时长界面,“入迷到都忘记看手机了,好多信息没回。”
使用时长有两个小时的空白,甚至消息栏堆了很多信息,都没有被点开看过。
南浔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的人,一件事情必须要反复正面他才愿意相信,连陈守芳都说他是个敏感的孩子。
可裴清总是证明得很好,耐心地填补着巨大的安全感空缺。
“大狗哥,可找到你了,村长叫你帮忙搭台子呢。”瘦小的男人招呼着大狗叔,忽而看见背后还有两个人,“哎哟,你是南浔吧?”
接下来的话,南浔已经预判到了。
“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是小狗叔,记得不?”小狗叔指着自己的脸,让南浔好好认认,直到南浔笑着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认出来,“你回来得可赶巧了,正赶上咱们村的夏水节,你还没看过呢吧,你现在长大了,可得来看一次。”
“这位,小卷毛。”大小狗叔给人起名都如出一辙的草率,“你也一起来,感受一下咱们村过节气氛。”
罗素答应他们俩住到小渔村是有条件的,必须在渔村好好采风,并且和其他同学一样按时交作业。
没有比节日更好的采风机会了。
“一会儿吃完饭你俩过来,我给你们画上节日妆,今晚一起去看夏水节。”小狗叔把三人都接走了,他和大狗叔忙活搭台子的事情,南浔和裴清在大厅里跟村民一起吃饭。
南浔这个稀客回村,人人都来和他打招呼,夸他这孩子又乖巧懂事长得又俊,认识的朋友也那么帅。
除了他,还有一位回村的客人,她是特地回来参加夏水节的,村里的人都叫她阿尤。
阿尤也是从小就离村,见到儿时伙伴高兴极了,“好久不见啊!”她打量着南浔,男大十八变,现在可真是好看。
两个小孩都回村了,长辈们高兴极了,大厅里喜气洋洋的。
阿尤和南浔聊了些近况,叙旧起来就滔滔不绝了,“欸对了,南叔怎么样了?陈姨呢?身体还好吧?”
“好痛。”阿尤捂着头,打了她一拐杖的村长缓缓走出来,“问这么多干什么。”
村里知道南家发生什么事的村民都有意避开不谈,阿尤离村早,无意提起南浔的父母,被打了一拐杖也知道了,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南浔心率有些快,幸好阿尤打住没有再问下去。
“来来来,吃菜。”村长招呼大家吃菜。
南浔左手捏着桌布,拼命夹菜,吃菜,转移自己注意力。
裴清给他夹了一块虾仁。
他感觉到自己桌子下的手被安抚性地握住,对方体温渡过来的同时,平和也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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