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林茗站在窗前，思绪万千。
　　那天陈熠然走后，林茗夜不成寐，辗转反侧。他听到陈熠然说那些话，他气自己、怨自己甚至恨自己，但更重要的是，他听了难受，听了心酸涩苦涨地疼。
　　他当然也想陈熠然。他在北京，无论见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反应都是要买给陈熠然。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每到要寄出去的时候，他都会犹豫，都会提醒自己不要再给陈澈老师添麻烦，所以他永远都没能寄出任何一个什么，那些东西最后都摆在一个角落里落灰生霉，腐朽掉了。
　　如果，曾经他寄出去过其中任何一个什么呢。陈熠然也许就不必等得那么辛苦；陈熠然也许会给他回长长的一封信...
　　他自诩的那些疼爱有加，简直就像是笑话。
　　他忘了那几年他常常噩梦，常常惊醒，常常泪流满面的时候，陪着他的除了有坐在床前的陈澈老师，还有怀中抱着他不放的陈熠然。他忘了每当他状态不好的时候，最先发现的也是陈熠然，会捧着他的脸跟他说说“哥哥，等我长大了就好了”的陈熠然。
　　他让一个这么护着他的小孩儿等了他这么久。
　　有很多事情，他实在不配。
　　他其实很少陷入情绪的漩涡中，只是陈澈老师和陈熠然是两个例外。当他从这些消极中挣扎出来，他现在只想尽力弥补陈熠然，让他还能相信一些什么。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两个人抱头哭完那一场后，陈熠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别扭了，也不害羞了，一口气能说十八个插科打诨。林茗知道他这是打心眼里跟自己亲，不仅不觉得这转变突兀，反而每日里期待着陈熠然向他表露的那些依赖。
　　林茗蓦的回过神来。他才记起来他站在窗前是为了看大家的着装的。他朝外望去，天气灰蒙蒙的，路上的人都是圆的。林茗于是决定套上羽绒服围上围巾出去。饶是如此，刚推开单元门的时候，他也被风吹得脸生疼。
　　还没推开办公室的门，林茗就听到班主任吴老师的大嗓门。
　　吴老师操着浓厚的鲁南口音道：“哟，熠然穿的这么薄，不冷吗？为了耍帅啊？”
　　陈熠然嬉皮笑脸道：“真不冷，老师。我抗冻。”
　　林茗隔着门上的窄玻璃一瞧，陈熠然背对着他，就穿了一件呢子的长大衣，翻领外面露出个校服领子，衣摆下面露出节校服裤子，也不知道校服里面穿没穿保暖的衣服。
　　“吴老师。”林茗和吴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匆匆走到陈熠然跟前，陈熠然听到他的声音也恰好回过头来。
　　“老师来啦。”
　　“穿的这么单，冷不冷？”林茗有点着急，说着就携了他的手一摸，嗬，冰凉，于是赶紧去摘自己的围巾。
　　陈熠然深沉地看着他的动作，默不作声。过了一小会儿他才突然嗫嚅道：“冷...”
　　班主任吴老师在一边儿直乐：“哈哈哈哈，这混小子刚才还说不冷呢！还是你林老师有办法治你。”
　　林茗把围巾在陈熠然脖子上绕了几圈，把他的半张脸也包进去，又把两侧往上拉了拉好盖住耳朵。
　　陈熠然在围巾中转过脸去对着吴老师佯装嗔怨道：“老师，您就别讥讽我啦，要不这心里也冷了。”吴老师却只顾爆发出更豪迈的笑声。
　　林茗埋怨道：“还怪吴老师说你，都快要冬至了，今天零下十度，怎么穿大衣就出门？冻得手都冰凉。”
　　陈熠然眨眨眼睛看他：“给老师你看呀。好看吗？”
　　吴老师又是一阵爆笑：“哈哈哈哈，这孩子嘴太贫了。”
　　林茗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向着吴老师耸了下肩：“我也治不住。越来越没正形了。”
　　林茗又把羽绒服脱下来，把里面的开衫解开来，好让陈熠然穿在校服里。
　　陈熠然瘪嘴道：“我不要，我校服白底儿是纯白的，和这个米白搭不上。”
　　林茗又好气又好笑，抚了抚额，说不出话来。吴老师则在一边起劲儿地拱火：“他还嫌弃上了。”
　　预备铃响了，吴老师悠然地撂下一句“哥俩感情真好，就是穿搭上有点分歧”，就拿了书去上课了。
　　林茗和吴老师点点头，冲着陈熠然一抬下巴：“穿上。”
　　“我不穿。”陈熠然抱了周记就要走。
　　“你不穿我也脱了，你要是不穿，那就放这了。”林茗作势要把开衫搭在椅背上。
　　“那我穿！”陈熠然从善如流地把周记放下，把开衫接过来，三下五除二套在校服里了，末了还把校服拉链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开衫的领口。
　　陈熠然满意道;“丝毫不影响我的帅气。”
　　林茗心里好笑。他知道陈熠然不想接是怕他冷，但是陈熠然也的确很在乎自己的形象。陈熠然不是那种勤俭质朴的好学生，反而是个物欲很重的小孩儿，有点儿骄矜气，但是他看在眼里也觉得可爱。
　　“走吧。”林茗拿了书，陈熠然复又抱了周记，他俩便朝着教室走去了。
　　“老师，”陈熠然凑上来，“你还没说我的大衣好不好看呢。”
　　林茗想到他方才说的话，无奈地斜睨他一眼：“守着你吴老师，怎么还这么贫嘴？”
　　陈熠然笑嘻嘻地：“守着吴老师，哥哥不是也明目张胆地疼我吗？”
　　林茗又是一怔。那天情绪激动没有察觉，如今发现，一个一米八的大男孩儿，再哥哥哥哥的叫着，还真是让人有点不适应。
　　陈熠然继续道：“你知道吗，老师？被人问‘不冷吗’和‘冷不冷’真的不是一种感觉。”
　　“嗯？有什么区别？”林茗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想了想自己问的是哪个，后来想起来他问的是‘冷不冷’。
　　陈熠然却又道：“也可能不是‘不冷吗’和‘冷不冷’的区别。”
　　“那是什么区别呢？”和人说话的过程中，林茗向来是有很多耐心捧场提问的。
　　陈熠然凑到林茗耳边飞快地道：“是其他老师和林老师的区别。”
　　林茗毫无防备，被那突如其来的热气吹拂得耳朵一红。
　　怎么又想起来叫他林老师了？这小鬼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称呼现在全乱了。
　　“没大没小的。到了，把周记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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