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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上
同日，凌七别了方涵，到琴台处才弹得数曲，便看到张管事领着宋师傅行到面前，只说有大人传话要见。
凌七便与宋师傅换了手，随了张管事往别苑行去，一路上倒也无话。
直到别苑门前，管事的才提了一句：“里头这位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上回来时便听过凌师傅你的琴，这次竟是专程过来寻的。”就没了下文。
听着这话时，凌七已一只脚踏进了门里，转身跟管事应话时唇边依稀一缕笑：“楼里待我们师徒向来宽厚，管事的您尽可放心，我凌七谨记着楼里的好呢。”说罢他微一躬身，向管事行了半礼，往别苑的屏风后行去。
张管事直望着那颀长人影在屏后淡去，才掏出汗巾抹了一把额角细汗，又嘱咐了别苑门前的小厮几句，才又往别处去忙去了。
时近旬中，秋月正好，天高云淡，正是入冬前难得的凉夜佳景。凌七步过一道三曲桥，便到了个临水的小榭。
小榭中已坐了一人，锦衣半披，石台斜倚，正对着池光月影轻晃酒盏。
一副姿态与其说是等人，不如说更像是赏玩着杯中月色，三分浪荡七分雅致，颇有些月下独酌、对影三人的自得其乐。
过桥时凌七没有刻意隐去行迹，小榭中那人自然早知他到了身后，轻道一句：“来了啊？坐。”却未着急回头。
此处三面环水，四面临风，也算是个清静地。凌七看着那人背影，应了景般凉凉开口：“江少您要混个浪荡子的名头也就罢了，怎的才回京几日便让人传得如那豺狼虎豹一般？我这一路行来，不知赚了楼里多少同情泪。区区这老脸不要也就罢了，可是让盟里怎生放心将方小公子交托于你？”
听闻凌七此言，锦衣人举杯小酌一口，侧脸斜了他一眼，才道：“七公子谬赞。坊间流言，由得他去。然而今日一见，才得知七公子风采依旧。若非如此，在下再生冷不忌，别人也疑不到你堂堂凌大琴师身上吧？”
凌七呵呵一笑，翻起桌上一只瓷杯，提了酒壶晃晃，坐下道：“也亏得区区这付皮囊入不了阁下法眼，不然我这一副老骨头怕是受不起江……副使抬爱罢？……又或者，若是大人不怪罪，不才便冒昧些居上？”说话间眼波流转，对着面前锦衣青年勾出一池清浅，倒是不掩其中戏谑。
先到这人竟是江世成。
原来他先前寻陆家表侄同去秦楼却铩羽而归，奈何不好爽约，只好孤身来了。
凌师傅说话时，江世成正饮一口酒，闻言唇角一抿，桃花眼染了笑，品了半晌，才应道：“早闻七公子洒脱，今日怎么也拘泥这形于外碍于内的小事？但凡纾解，随意为上，若天时地利人和，又怎堪良辰美景虚设？”
却见凌七将酒壶一晃一嗅，赞道：“这酒……嗯，不错。自你回京后老江头的私藏便丢了不少罢？”
江世成莞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道：“不多不多，三坛千日醉，一坛花雕而已。”
凌七抚掌大笑，不客气地给自己满上一杯，端在手里晃了晃，抬眼笑道：“好一句随意为上。老江头要是知道了，估计拆了你的心也有罢？话说回来，你何时去江都？我正打算把方涵放到那地界去练练。到时还得劳烦江副使照拂则个。”
江世成将空杯往凌七跟前一亮，含着半抹笑，人却是不答话。
凌七莞尔，提腕给他也满上了半杯，才好容易听得一句：“好说好说。江某定当不负七公子所托。”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只好故作忧虑道：“听说江都那处，能人志士不少，江副使你此行虽奉了上命，到底也是做些吃力不讨喜的事情。你家里有老江头倒不碍事，可别方小公子在我这放了八年都好端端的，到你那就坏了。”
江世成却道：“七公子言重了，你这是关心则乱呐。小孩子自当勤些摔打。当年方相若不是信得过我们江家，也不会行那步险棋。就凭这知遇之恩，我自会全力保得小公子周全。”
凌七正将手中酒举到唇边，这边听着江世成提起方相，忽地便静了，似是看向湖面水光，眼底却是一片幽远。
默了好半刻，他到底没喝，放下酒杯轻叹：“当年方相事前便寻过我们兄弟几个，只说是不必为了方家死守那点不上台面的身份，要聚要留也是由着我们。想来方相算无遗策，那时怕就是知道后来的祸事了罢。那时要是我们预备得再充分些……方家和陆家少说能多留下些人……”
江世成也是默然，陆家表兄与他自小亲厚，却因着牵扯太深，落了个灭族的归宿，让他如何不冷心？
这边听凌七悠悠道：“不觉一晃眼，便是八年，突然要离了那孩子，也不知他会作何想……”
青衣琴师话方说了一半，不意间回头，却见了锦衣人一脸揶揄的笑没收好，不由面上微红，重握上酒杯，轻咳道：“罢了罢了，要说信得过信不过都是些玩笑话，今后就劳烦你多费些心思了。这京中有我们一帮弟兄，暗面的事大抵都有个照拂。虚的不说，江少你在外，保重。”说完他向江世成遥遥一敬，径自干了一杯。
江世成也尽了杯中酒，道：“七公子放心。这京中盯着江家的人无数，我们尚且不惧，到了外间也是一样的。你在京中也多保重。一别许久，今日得见七公子无恙，这坛梨花酿开得也不冤。只是到底清减了，这些年你们过得怕是不易吧？”说话间，提壶给自己与凌七各续了半杯。
却听凌七答道：“一路带着方小公子，短短几年被人从父子叫成了兄弟，其实颇有意趣。这几月楼里待我们也是不错。区区小事，江副使不必挂怀，借不才一些银子花花足矣。”
这人好容易正经一回，三句话间又转回了痞性，江世成无奈间忽然想起了什么，嘿地一笑，对凌七道：“银钱好说。只是你们这楼中那些个管事要知道你也曾是他们半个楼主，不知会做何想。”
凌七一滞，半晌淡淡开了口：“你爹怕是也不知连那一斛居整个儿都是你的吧？”
这回换了江世成大笑：“好一个灵狐七公子，当真是半点不肯饶人。”
两人又是一番畅谈，不觉已是夜半，便各自在别苑房中便榻上和衣卧了。
而次日江世成回府时，光想着凌七出别苑时的脸色和那一院子意味杂糅的目光的情景，便在轿中笑了一道。
到了家门口他才省起，府中还晾着一位小祖宗。
也不知那院边几株海棠挪得够不够远，少说三四盆怕是不能要了。
一念及此，江世成忽而自嘲笑笑：劈了就劈了罢，晾干了还能留给厨子当柴火，菜式味道如何不说，传出去又是一段浮夸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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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