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花

　　咆啸着的雨势根本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如同蓄积已久的愤懑倾泻不完。冲完凉，漫云泡了一杯热咖啡，捧在手里；她信步踱到窗前，呆呆地注视着如柱的雨水顺着窗玻璃哗哗地往下淌。那不顾一切的暴雨把她给困住了。她把剩一半的咖啡杯放下，打电话给男友，但他说街道已积了几尺深的水，实在没有办法过来。书呆了！窝囊废！分手！她恼怒地“啪”把电话掐断了。今天到底怎么啦？她在屋里来回转着圈；一会儿把屋子里的灯一盏盏点亮，一会儿又把电视机，录音机打开，音量调得老高。她要让光线、声音、甚至拖地的窗帘将自已紧紧包裹起来，以求心能踏实。但是，这些似乎不管用，脚步越来越快，在屋里到处奔突。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她自己，在黑暗中哭泣。停电了！
　　她蜷缩在沙发里，背紧紧地贴住沙发。当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心也随之安定下来。好久没像现在这样，试着一个人静下心来独处。一直以来，她凭籍自己的天生丽质，再恰到好处地耍些手段，招蜂引蝶，围绕在她身边；每日里，呼朋唤友，纵情声色；朋友们的欢声笑语，情人们的甜言蜜语，充斥着她的心。但只要剩下她一个人时，心便发慌。虚空的心，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子，向她讨要着。她不能承受，因而害怕独处，害怕面对虚空的心，更害怕那灵与肉的挣扎。
　　这一切的源头呢？什么都有个源头吧。好像很小就开始，不断索求，不断索求，总也不够。很小就缺少什么，缺少什么呢？对，父亲。父亲长年不在家，母亲说因为工作繁忙，父亲回不了家。哥哥却告诉她：他不要我们了。为什么？因为你看到了他的丑事。
　　父亲！别的小朋友都有，唯独她没有。她忌妒他们，恨不能去抢，统统抢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她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父亲偶然出现时，她反而觉得不正常，就像手指头忽然间多出了一根，不自在。
　　仔细想想，在她生命中的某些时段，正如母亲说的那样，她和父亲的关系曾经非常融洽。那时，她应该非常崇拜父亲。父亲是乐团指挥，待她如掌上明珠，宠爱有加，一有空便把她架在脖子上，带到乐团去玩。遇到乐队排练时，她便两手托着腮帮子，安静坐在一旁，一付着迷的可爱模样。她专注地仰望着父亲，眼里充满了敬慕之情。父亲俊朗的脸上一会儿坚毅一会儿柔和；父亲的手势一会儿急一会儿缓。虽然她看不太明白，但知道那些好听的乐声是从父亲洒脱的手势里流出来的。那时候，她以父亲为荣，因拥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看啦，那个高高地站在台上，所有人都要听他指挥的就是我爸爸。我的爸爸，多了不起呀！她常傲气十足地对小伙伴们炫耀道。
　　那段美好的日子，在漫云的记忆中，被一遍又一遍地磨蚀掉，被一次又一次地推向时间的彼岸，变得越来越不真切了。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她和她的家。那件事发生后的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漫云把对它的记忆给丢失了，好像从没有发生过。只是从那以后她和父亲、父亲和这个家莫名地疏远了。父亲离去了，随着时间走远了。
　　记忆，真的很奇妙。明明早已丢失，忽然有一天，却又莫名其妙地蹦出来，清晰地出现在梦里、现实中。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不断地重复着同一系列的梦。作梦的时候，有时睡着了，有时却是醒着，以至于她弄不清楚倒底是记忆呢，还是梦。开始是一个个次序混乱的片段：白球鞋、打瞌睡的老太太、房门、屁股……出其不意地一一闪现，而后逐渐拼成了大致的轮廓。在梦或记忆中，那件事就像被孵化出的小鸡一点一点露出端倪。开始，当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时，她断然拒绝承认它所昭示的一切，认为只是一个可怕的梦而已，与现实无关。可是，那个梦却越来越清晰，更可怕的是它逐渐地唤醒了她某些沉睡的记忆。而那个可怕记忆将正值青春年华的她推落悬崖，万劫不复。
　　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如同拼凑一张被撕碎了的泛黄的旧照片，背景已然模糊；又像是走进了旧时的梦里，蒙蒙胧胧的，不甚真实……
　　“漫云，杯子里有什么东西吗？”涟漪咝咝地吸着气探过头来，“漫云！”
　　漫云猛然回过神，“什么？”看到涟漪一脸疑惑，漫云摸摸自己的脸，自嘲道：“我真的老了，这些天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很多事－－不堪回首……也许，这就是我要结婚的原因吧。”
　　“你好像很失望。”
　　“失望？没有期望哪来的失望呀。生活啊，我一眼便能望穿，没有悬念。不过，唯独你……看得穿又好像看不穿，像个影子……影子，过去的事，也像影子一样。有烟吗？好想抽上一口。”
　　涟漪应道：“我不抽烟。”
　　“你的那位，也不抽吗？”
　　涟漪缩了缩，默然无语。漫云啧啧啧迭声连连，“瞧瞧你，至于嘛！大不了分手，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这人呀，看上去挺聪明的，却偏是个死脑筋呢。听我的话，分手吧！你们并不合适，是人都看得出来……”
　　涟漪忙打断她，“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在朋友的婚礼上。那个婚礼可真气派啊，本城的名要好像都聚齐了，还请了专门的司仪，像个上层社会的欢乐派对。你真该去看看，可长见识了。”
　　“那么多人，偏只认识了他？”
　　“奇怪了，你处处针对他，好像跟他有仇似的，为什么呢？”
　　“我只是好奇，”涟漪盼顾左右，“你的钥匙呢？”她瞥见茶几下有一大串钥匙，拾起来看了看，转身递给漫云道：“应该是这串吧。”
　　漫云拿在手里把玩着：“我看看……嗯，就是这串。你瞧，这块狮型铭牌。可松是狮子座的。”铭牌是合成钢的，正面的狮像烤着光洁的黄褐色柒，银亮的背面有一个黑体的“忍”字。看着这个触目惊心的黑字，涟漪的眼前闪过陈可松那张铁疙瘩似的黑脸。哼！那种蛮人也识得“忍”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