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钰

　　深夜，乔承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迎客来客栈梁吉的房间里出来。

　　街边只有三三两两的灯笼亮着，刚才还月色皎洁，转眼就蒙上了一层阴翳，乌云遮蔽了月光，乔承的心也蒙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一个人若心怀嫉妒，就会做出超乎寻常之事，这不足为奇。

　　刚才的癫狂，又何尝不是内心压抑甚久，面对同类人的宣泄呢？

　　乔承摩擦着刀柄上的玉石，独自行走在无人的大街上，心中翻来覆去默念着陈瑾二字，他和陈瑾的相遇说来也没甚新奇，不过是在大街上捡到一个哭的凄惨的小猫崽子，领着他在街边兜兜转转而已。

　　元乙十七年，五月十二日，吉日，宜嫁娶，宜出行。

　　一个十八，一个十一。

　　那一天，乔承刚和同窗们打完球，他们这一队得了头彩，喜气洋洋要去咏春楼吃酒。

　　一行人在二楼靠窗的包间里，行酒作乐，乔承手中拿着酒杯，斜倚在窗案边，耳边听着同窗们兴奋地叽叽喳喳声，讨论着下回若再遇见春明书院的人，一定要好好嘲讽他们。他觉得没甚意思，没有参与他们话题的打算，他的眼神无意识地扫过街上。

　　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人格格不入。

　　看样子还是个小孩，蜷缩着身子坐靠在墙边，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糖葫芦，距离有点远，看不清小孩的表情，但他时不时用袖子抹眼睛的动作，表明这小孩在哭。

　　周遭喧喧闹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一个为这小孩停留。

　　乔承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他知道小孩不是买不起糖葫芦的人，看他身上流光溢彩的料子就知道，这必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孩。

　　他摇头，抿了口酒，眼神继续往别处打量，有人哭又如何？世间哭的人多了去了，他又不是什么活菩萨，来下凡普度众生。

　　“诶？乔兄，你在看什么？” 一个同窗醉醺醺地走过来，扒着乔承的肩膀往下看，想要看是什么让乔承这么入迷，朦胧的双眼只看到一如既往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什么新奇的景象。

　　乔承手一顿，眉头轻皱，如蜻蜓点水，烦躁便在心湖荡漾开来。他推开了那同窗，看同窗诧异的眼神，他把酒杯放在窗案上，起身整理衣衫，面对众人一齐投过来的视线。他笑着道：“刚才看见一小孩，挺眼熟，好像在哭，我去看看，各位，乔某先告辞了。”

　　“噢，原是遇见熟人了，那是该看看”

　　“谁家的小孩？”

　　“乔兄下次再约”

　　乱七八糟的声音一道涌入耳边，乔承一概没理，下楼结账之后，轻舒一口气，就步出了咏春楼。

　　喧闹吵嚷的声音瞬间扑面而来，他看了看日头，决定回府，顺着人潮一步步走，喧挤的人群，烦躁的心情，路过那小孩时，本欲擦肩而过，不经意地一瞥，就与小孩的视线相撞，黑漆漆葡萄似的眼，泪眼婆娑，白嫩娇俏的脸蛋，如果不哭的话，一定是他母亲最喜欢的那类乖巧小孩。那一刻，乔承心里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把他拐回家，母亲就不必早早地催自己成亲了。

　　小孩的眉头却是一皱，咬咬唇，又看了眼站在人海中的乔承，然后就歪着脑袋，视线越过乔承瞅着什么。

　　乔承挑眉，他顺着小孩的视线往身后看，糖葫芦？眼神顿时哭笑不得。他用手中折扇敲了敲额头，心情却奇异地好了一点，他走向卖糖葫芦的小贩那里，挑了只又红又大的山楂糖葫芦。

　　人群中，一身着白衣的潇洒公子，拿着与他格格不入的糖葫芦走向那小孩。

　　他走到小孩身前，一撩衣摆蹲下身子，手中的糖葫芦在小孩眼前晃了晃。

　　“喂，想吃吗？” 语带笑意，像是在逗弄猫狗。

　　小孩看了乔承一眼，有意思的是，眼里可怜巴巴地流着泪，眼神却带着一丝漠然，似乎眼前的乔承只是一颗碍眼的大石头，挡住了他看糖葫芦的视角一样。小孩没有理乔承，他只是往旁边挪了挪，就又继续盯着糖葫芦看。

　　乔承眼一眯，看看小孩，又看看手里的糖葫芦，黏腻的糖液顺着杆子往下滑，他平生最不喜这些黏黏腻腻的东西，如今也不知哪根弦搭错，哪怕看见一个还算顺眼，想要打发母亲的小孩，也不用沾这些东西。

　　他眼神掠过一丝嫌弃，想要扔了手中的糖葫芦，手刚扬起，那小孩的眼神像是被他的动作惊到，圆溜溜的眼神，警惕的神情，乔承突然笑了一声，好像只淋了雨又想要炸毛的猫崽子。

　　算了，买都买了。他伸长手，把那糖葫芦怼到小孩眼前，身体既没挡住小孩看远处的视线，又让小孩看到了糖葫芦，他道：“我在楼上看你很伤心，又见你一直盯着糖葫芦看，是想要吃糖葫芦吗？”

　　“你刚才可是看见我从那儿买的，可没下毒。”

　　“嘿，你这小孩还挺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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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后来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小孩，在乔承就快忍不住时，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手，眼神紧盯着乔承，那神态动作，活脱脱一个野外的小兔子，仿佛有个风吹草动就要蹦蹦跳跳地逃跑。

　　乔承的手稳稳地拿着糖葫芦，在小孩有动作时，心里甚至漫上了一股欣喜之意，他心想，可真不容易，现在小孩的警惕心都这么高的吗？

　　黏腻的糖葫芦终于过渡到小孩的手里，小孩轻轻一咬。

　　“嘶” 边上看着的乔承牙跟着一酸，他唰地打开折扇，遮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原来咬了口糖葫芦的小孩脸迅速皱到一起，像褶皱的包子，那被酸到的样子逗到了乔承。他觉得眼前的小孩真好玩。

　　“咳咳” 乔承假意咳了两声，他道：“糖葫芦不好吃，我带你吃别的怎么样？”

　　小孩紧攥着糖葫芦，“那糖葫芦怎么办？” 声音软软糯糯，很可爱，乔承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觉得一个小孩可爱，天知道，他从前可最讨厌小孩，尤其是他们哭的时候。

　　“这个不好吃，就不要吃了，等到冬天，我再给你买。”

　　“哦”

　　“怎么了？” 怎么又哭了，这小孩是水做的吗？

　　小孩擦了擦眼泪，道：“我阿哥以前也说过这种话。”

　　哦？乔承眨眨眼，那这是不讲信用的哥哥伤了弟弟的心？

　　“你阿哥不守信用，我一定会守，你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来找我好不好？” 乔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算是承诺的话，他只是觉得，一根糖葫芦也不值几个钱，就当哄小孩了。

　　“我阿哥才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谁知，小孩竟炸毛了，“我阿哥最好了，明明是三哥不好，总是霸占着阿哥，阿哥都没有时间陪我。”

　　小孩说着说着又哭了，哭哭啼啼地嘟囔着什么成亲，伤心之类的。

　　乔承叹了口气，拉着小孩起身，“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后来，那一条街的小吃，但凡是小孩想吃的，他都买了。

　　临近黄昏时，他俩告别，小孩也有丝依依不舍，他踮起脚尖抱了抱乔承，道：“谢谢你，大哥哥，我要回家了。”

　　小孩的身体扑过来时，乔承的心满满涨涨，也有丝不舍，“我叫乔承，你若想找我，随时来。”

　　“好，我，我叫阿瑾。” 小孩最终也没有给他全名，也不知这是不是真名。

　　回到家中，看到那一车的小吃，他嘴角牵起一抹笑，摇摇头，真是疯了，竟陪个小孩子玩儿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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