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

　　阳台外有细碎的雪飘过。
　　我洗了把脸，两手撑在水槽边缘，无神望着窗外细小的雪花。南国的雪在北方人眼里，都不能被称为雪。但我看见那些白色的小玩意，心里就会短暂地感叹一下。
　　站了许久，我离开阳台，准备洗漱上学。转身的时候，我骤然一惊。
　　在阳台门边，站着刚起床的方知否。他头发蓬乱，光着脚，手抱一个鱼缸。鱼缸里有一条漂亮的小金鱼。
　　“好了？”他神情淡漠，问我。
　　“……嗯。”我点头。
　　他立刻越过我，径自走到水槽旁。他仔细将鱼缸换水，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温柔哄那只小金鱼。
　　我撇撇嘴，走向卫生间。
　　等我洗漱好出来的时候，文俊豪和贺百颇已经穿好鞋子，站在玄关。文俊豪拿起一个明黄色头盔，戴到贺百颇头上。贺百颇笑了笑，微微仰头，文俊豪给他将扣子扣好。
　　我经过玄关，走向厨房。贺百颇看见我，笑容讪讪收敛。文俊豪没有反应，伸手推开大门，揽着人走出去。
　　我拆开一包牛奶，倒进碗里。或许是我笨手笨脚，牛奶溅出来许多。我赶紧去抽纸巾擦掉，流理台擦完，又蹲下来擦地板。
　　擦着擦着，我忽然叹了一口气。
　　早上要上课，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我才赶到公司练习。好在A01里只有杜若琛一个人，其他人都还没来。
　　我们默不作声地跳了一个小时的舞蹈。在杜若琛坐下休息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小心凑过去，问他：“那个……若琛哥，你知不知道，文俊豪喜欢什么？”
　　杜若琛看了我一眼，眼神明亮而了然。
　　“怎么了吗？”我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只是训练后有些汗罢了。
　　“没啊。”杜若琛说，“这文某豪也太受欢迎了吧。他一到生日，好多人都想给他准备礼物。”
　　“哦？是，是啊。”原来如此，我顺势接下去。
　　杜若琛拍拍我的肩：“你是我们出道组的，告诉你个特别点的情报。”
　　“特别？”
　　“对。”杜若琛笑了笑，凑过来，窃窃说：“文豪超级无敌爱看影视剧，但他生活节俭，很少去影院。”
　　我还想再问些详细的，譬如文俊豪喜欢什么电影，又喜欢下午看、还是晚上看，可练习室的门被人推开，何啸渊走了进来。
　　有队长在，我也不好再问那些奇怪的。我们仨继续练舞，杜若琛练习的时候很严肃，何啸渊本来就不怎么说话，一下午我们就没再聊天了。
　　但约电影这件事，我一直记得。
　　-
　　12月22日傍晚，小雪。
　　A01练习室里，大家陆陆续续往外走。我偷偷观察着角落，文俊豪和贺百颇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天。
　　速战速决，免得误会。
　　我深呼一口气，走到他们面前。我也不说话，雕像似的杵在那，他们立刻停止了对话。
　　文俊豪莫名其妙看我一眼：“有事吗？”
　　我咬着腮帮，从身后拿出一封贺卡，直直递出去。我快速说：“给你的……你明天不是生日吗？”
　　我盯着贺卡，贺卡平直的边沿微微发着抖。
　　“啊、”文俊豪应了一声，看不出喜怒。他接过，将贺卡塞进书包，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谢了。”
　　我哈了一口气，解释说：“里面还有两张电影票，去看电影吧。晚上九点的。”
　　“九点？”文俊豪想了一下，说：“行的。”
　　“好。”我说。
　　“啊。”他看着我，点点头。然后他揽过贺百颇，两人一起走出练习室。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收回视线。虽然尴尬了点，但好歹是说了，也成功邀请文俊豪看电影了。
　　席然，你的社交目标总算做到一条了吧。
　　我这么告诉自己，有些雀跃。我扯过书包，兴奋地跑出练习室。在走廊上独自奔了一会，我又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往外走。
　　12月23日的晚上八点，我在宿舍洗过澡，特地选了件纯白的羊绒外套。我走出单元楼的时候，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们这里的雪，一到地上，就都变成雨了。”
　　我坐到出租车里，司机笑着说。我也忍不住翘起嘴角，笑着说出电影院的地址。快到电影院的时候，不知怎么的，雨竟然渐渐凝成雪了。
　　夜空中漂浮着星星点点的白。我忍不住探出车窗，仰起脸，笑着去触碰那些雪。
　　“小心啊。”司机停下来，笑着跟我说：“今晚的雪倒还挺大。”
　　“嗯！”我用力点头，付完钱，快步跑向电影院。
　　我落了一身薄雪，跳进电影院大厅，悄悄环顾四周。文俊豪，文俊豪！我眯着眼，终于在某个卡座里看见了他。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两人正低头说些什么。
　　我本想过去找他，快步走了几秒，忽然想到什么，堪堪顿在原地。
　　我戴上羊绒外套的帽子，低下头，悄悄挪过去。看清楚的时候，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已经不敢再靠得更近了。
　　卡座里，文俊豪和贺百颇并肩坐在一起。旁边的桌子上，放着我买的那两张电影票。
　　他们俩一起来看电影了。我出神地想。虽然，也没什么问题。
　　-
　　在红树街的街口，我让师傅停了车。
　　天空下着雨，地上湿漉漉的。我躲开水洼，慢慢沿着红树街的行道树走到公寓楼下。
　　公寓楼的灯是那种老旧的吊灯，孤零零的灯泡，悬在上空。两侧的墙上刷了绿漆，不过没有刷满，只是刷到腰部。再往上，就是斑驳的白墙。我们没有公告板，所以白墙上整整齐齐贴着收水电费的单子、合租转租的粉色通告纸。
　　我扫了一眼那些单子，抬手按下电梯。我呆望着向下跳动的红色按键，过了会儿，又无聊地回头。公寓门外，夜风吹着飘摇的雨丝，外头又掉了一片枫叶。
　　我打了个哈欠，进入电梯。白灯悬在我头顶，电梯里播放着广告，昂扬的女声高喊“来这买，快点买！”叮咚——电梯门打开，我慢吞吞走到门口，无意瞥见走廊上的窗户。
　　窗户外，漆黑的夜空中，有晶莹的雪花飘过。
　　我愣了一瞬，走过去。公寓走廊的窗户没人会碰，我沾了一手灰，将厚厚的窗户推开。
　　风用力鼓进来，卷来冰凉的雪。我伸出手，抓了好几下空气，确定这就是雪。我的脸、我的手被风吹得通红。
　　用力深吸几下，我跑向电梯。
　　我急匆匆地坐下去，来到一楼。我跑到大门边，冲到马路上。然而从天坠而降、落到我身上的，是冰凉透明的雨。于是，我又坐电梯上去，坐到更高的楼层。我把窗户一扇扇推开，伸出手，摸摸那些雪。我又立刻坐电梯，赶到一楼大门，冲进淅淅沥沥的雨中。
　　是雪！是雨？
　　我玩疯了。这样上上下下十几回，最后气喘吁吁地回到楼上。
　　为什么呢？明明在高处看的时候，是纯白的雪。可我靠近看的时候，是黑色的雨。
　　我搓了搓冻僵的手，仰头靠着宿舍铁门，慢慢滑下来，坐在冰凉的地面。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
　　空旷无人的走廊，我哼着无意义的曲调。我看着纷飞的雪花，忍不住痴痴笑起来，笑着笑着，又闭上眼睛。
　　过了好久好久，我朦朦胧胧听见声音，有人推我。
　　我茫然地坐直身体。
　　“小然，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杜若琛蹲在我旁边，拍拍我的肩膀。
　　我抬起头。贺百颇站在杜若琛身后。他手上拿着一杯饮品，慢慢嘬着。我朝他身后探了探，没看见文俊豪。
　　“赶紧进去吧。”杜若琛站起来，掏出钥匙戳进锁眼。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感觉喉咙干涩，眼皮也重。我叹了一口气，看向走廊的窗户。瞬间，我凝固在地，就这样呆呆停了半晌。
　　“你起不来吗？”贺百颇轻声问我。
　　我摇摇头，虚心躲开他的视线。
　　走廊窗户边，文俊豪穿着大衣，独自站在那里。他捏着空掉的饮料纸杯，视线淡淡投向窗外。夜空中，雪已经停了。文俊豪看了一会儿，伸手将窗户关上。他转过身，朝我们走来，随手将纸杯丢进走廊垃圾桶。
　　“雪停了。”
　　贺百颇对他说。
　　“进去吧。”文俊豪说，他在我身边站定，忽然对我伸出手。我怔了一瞬，赶忙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热，随意一拉，我就站起来。
　　文俊豪立刻松开手，将手插回大衣衣兜。他转身往宿舍里走，留下一句话：“电影很好看，谢谢。”
　　我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搓搓自己的脖子。我又看看冻僵的指头，忍不住低头，冲手指哈了一口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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