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灿灿

　　他站起来深呼吸，转身推门的时候才发觉门并未关好。卓弋并未放在心上，走进去就看见陆嘉闻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将头也裹得严严实实。卓弋越走越近，直到腿抵住床沿。

　　病房里的被子并不厚，贴在人身上能印出曲线，陆嘉闻侧躺着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耸动的肩膀和压抑的抽泣声都在告诉卓弋，里面的人在哭。

　　卓弋怕她憋着，又怕这样的姿势极易压住伤口，于是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对上陆嘉闻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卓弋有些不知所措。陆嘉闻真的很奇怪，被打的时候不哭，被他哥欺负也不哭，这会儿没人了开始躲在被子里掉眼泪。

　　卓弋不太方便再碰她，抬起手又尴尬地放下，最后他虚虚地拍了拍陆嘉闻的背，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陆嘉闻睁开眼睛，并不抬头看卓弋，自己转过身子伸手抽出纸巾把眼泪擦干，躺回去时没注意，一不小心压着受伤的胳膊，疼得陆嘉闻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卓弋连忙上去扶她，却被床上的人躲开，手臂撑着床自己将身子挪正。饶是再迟钝，卓弋也看出来陆嘉闻在跟他闹脾气，只是卓弋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情绪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躺在床上，视线落到卓弋的手臂上，那里有一大片擦伤，并不见血，因此没有缠纱布，陆嘉闻最怕这样的伤口，抓心挠肝的痛痒，以及到了后期极容易被忽视，可随便一碰又是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臂，卓弋以为她在愧疚，连忙将手臂往后一背，不想再让她看。

　　陆嘉闻偏偏要与他作对，执意要看，卓弋拗不过，只能将手臂伸到她面前。陆嘉闻伸出手，贴上他伤口下方并未受伤的部分，细腻的触感带着沁骨的凉意，卓弋低头看着她，手腕上一圈青紫，与周遭的白净形成强烈对比。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卓弋进来的功夫，陆嘉闻已经在调整自己的情绪，她宽慰自己，没道理她喜欢卓弋，卓弋就必须要也喜欢她。只是卓弋今天的举动给了她太大的错觉，误以为他终于也心动。

　　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传来，先是卓弋，陆嘉闻的肚子也跟着叫起来，二人相视一笑。这一晚上当真是惊心动魄，涮羊肉一口没吃，体力倒是消耗殆尽。

　　卓弋问她想吃什么，陆嘉闻拽住他的手腕，眼巴巴看着他：“能不住在医院吗？我没事的，一点点皮外伤，不用住院。”

　　陆嘉闻小时候放暑假期间会住在外公外婆家，大院里有一群小孩，其中有一个年纪大点的蔫坏，把他们五六个年纪小的孩子关在旧医院废弃太平间里试胆，一群小孩在里面吓得哇哇哭。

　　最后齐燃把带头的那个小孩结结实实揍了一顿给她出气，也还是消灭不了她从此害怕医院的阴影。

　　她跟护士去洗漱的时候，卓弋问过给陆嘉闻上药的医生，确认她并无大碍，不必强迫她住在医院里。于是便松口，答应带她出院。

　　等二人出了医院大门，他们才意识到这个点还在营业的大多是大排档，重油重辣也不适合他们两个。

　　卓弋的车还停在胡同口，陆嘉闻更惨，手机和包都落在羊肉涮锅店里，新买的裙子报废仍在垃圾桶里，她现在身无分文，穿着套护士送的病号服。

　　卓弋捏捏眉心：“你先跟我回去吧，客房每周都有阿姨打扫。东西我明天去拿。”

　　他叫了辆车，报给司机一个地址，卓弋的住所离京大很近，当初买这里也是为了方便。

　　在车上卓弋问陆嘉闻：“后悔在食堂抓那个人吗？被迫承受这些无妄之灾。”

　　医生说她后腰上的刀伤大概率会留疤，胳膊上的要看恢复情况。

　　陆嘉闻想也没想就愤愤回答：“当然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当时就应该多踹他两脚。还有今天不应该穿裙子，限制我发挥。”

　　卓弋暗松一口气，幸好今天他及时赶到，陆嘉闻的心态也足够好，看起来没留下什么太大的阴影。他给卓岩发消息，删删改改了半天，闭口不谈和陆嘉闻的关系，只发过去一句别让那帮人好过。

　　车停在小区门口，卓弋带着陆嘉闻往里走。没过多久出了电梯。陆嘉闻跟着他进屋，卓弋打开玄关的灯，从鞋柜里给她拿出一双一次性女士拖鞋，陆嘉闻注意到鞋柜里最下面一层有两个编织收纳框，分别装着未拆封的男士和女士一次性拖鞋，女拖还有满满一筐，男拖已经用了一半。

　　看起来像是经常带人回来。

　　她换好拖鞋，卓弋已经打开了客厅的灯，陆嘉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原本这样户型的大平层格局应该十分开阔，但是卓弋在客厅搭了一个……迷你地质公园？

　　随处可见构造、沉积、古生物化石模型，甚至在墙角还有一块区域在模拟岩浆活动。

　　客厅没有电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触顶的网格柜，上面放满了形形色色的石头，陆嘉闻凭借她高中地理知识，勉强能辨认出十几种。

　　卓弋去厨房做饭，让陆嘉闻随便坐。她站在中间无所适从，那两块花岗岩上放着蒲团，看起来应该是承担了沙发的功能。

　　陆嘉闻不想放过和卓弋独处的机会，于是走去厨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卓弋并不喜欢做饭，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浪费时间的事情，但他同样不喜欢家中有外人长住，于是卓家的厨师便提前将食材全部处理好，连带着调料一起配齐，家政定期来打扫卫生，顺带着将预制菜带过来，分门别类放进冰箱中。

　　等要吃的时候，他只需要拿出来扔进锅里热熟即可。

　　陆嘉闻手肘上有伤，不方便炒菜，卓弋也没有要她动手的打算，她留在这里，反而会添乱，于是卓弋将人半推半哄送出去。

　　他去房间拖出来一个豆袋沙发，随后又找出平板，从壁橱里拿出杯子冲了杯牛奶递给陆嘉闻，就差没给她点开部动画片。

　　陆嘉闻被他哄小孩一般的操作逗笑，乖乖躺在沙发上刷视频。

　　卓弋从冰箱里找出皮蛋瘦肉粥，山药排骨，芙蓉虾和炒时蔬。两个锅外加一个电饭煲，三菜一粥很快做好。

　　二人同桌吃饭，即使早就饥肠辘辘，陆嘉闻也依旧坚持把皮蛋瘦肉粥里的瘦肉全部挑出来。

　　“不喜欢？”

　　“喜欢皮蛋瘦肉粥但是不喜欢里面的瘦肉。”

　　卓弋手一顿，后悔刚刚没有多问一句，天知道他盛粥的时候为了给陆嘉闻那碗多放点瘦肉，用公筷在锅里挑了多久。

　　等到吃饱喝足，陆嘉闻准备收拾桌面，被卓弋拦下：“放着吧，明天阿姨会过来收，在医院的时候，为什么不高兴？”

　　陆嘉闻并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就低头看着面前的碗，可她也想要一个答案，于是抬头强迫自己与卓弋对视。

　　少女清澈的眼眸像雪山之巅的千年湖泊，卓弋在这样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敏锐如他，已经猜测到陆嘉闻想要说什么，可他找不到阻止她的理由，毕竟这是他主动挑起的话头。

　　“你和卓先生在病房外面的谈话我听到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

　　一句话让卓弋有些慌乱。

　　“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喜欢你。今天晚上你来救我，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朋友的仗义，换一个人你说不定也会做同样的事。那后来呢？你情绪失控把人打得半死，一路抱着我，即使在你哥哥的车上也没有把我放下来，询问我的伤情，温柔安抚我的情绪，这些行为也是在朋友的范畴之内吗？”

　　她掷地有声，将所有心思袒露在明面上。

　　“你对所有异性好友都如此吗？我对你来说没有一点点特殊吗？”

　　陆嘉闻干脆借着这个机会一股脑把话全部都说完，到最后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她自己都能察觉的颤音。

　　卓弋看着她，按下所有情绪，一个个回答她的问题：“那些行为不在朋友的范畴之内，我不会对所有异性朋友都这样，你是特殊的。”

　　这样变相地承认喜欢，让陆嘉闻含泪的眼睛骤然亮起，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卓弋的但是像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开始一段感情。”

　　他皱着眉，思考该如何跟陆嘉闻解释清楚，卓弋看向她身后的标本，忽然有了想法。他将陆嘉闻带到书房，打开投屏设备，放起一部关于地球演化的纪录片。

　　卓弋坐在陆嘉闻身旁，两人一起看宇宙的起源与山川湖海的形成。

　　“大约在38亿年前，无机物在特殊环境中汇聚成有机物，太古宙岩浆活动剧烈，火山频繁喷发，形成一些小块的陆地，成为原始的陆核。”【1】

　　“在此后的亿万年里，生命更迭交替，古大陆板块分离，时间在沧海桑田中凝固，可具化到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人的一生短如白驹过隙。大家各有使命，我的使命是去登山，去涉水，去探寻这颗星球的演变，”

　　“我并不否认对你有些好感，但也仅此而已，到此为止。本来下半年我会出国学习，但晚上接到导师电话，我有机会去苏院，那是这个领域最顶尖的殿堂。嘉闻，我并不是生来就站在终点，走到这里也需要拼尽全力，所以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既定航线，你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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