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掷

　　年晞的美梦被路逅一遍又一遍的电话铃声吵醒。

　　“大哥，几点啦？几点啦？几点啦？”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咆哮，年晞不由得把听筒从耳朵边拿远了一些。

　　“周六的天文展改时间了，下午去就好了。”年晞喃喃解释到，一听声音就是还没睡醒。

　　“谁要管你去不去天文展呀！”电话那头声音更炸了，似乎气得不轻。

　　年晞还闭着眼睛，脑子还没开机：“嗯......？”

　　“昨天不是说了，今天搬家么？你赶紧开门，搬家公司都在大院门口等半个多小时了！”

　　路逅都快把年晞家的大门拍烂了。

　　年晞赤脚踱去主卧，推开一条缝，张淑曼窝成一团在睡觉，昨夜文工团的团友给张淑曼庆生，玩到清晨才回来，此刻睡意正酣。

　　年晞又疾步跑到门口开门，放了路逅进来，抬手点了点主卧方向，示意他轻声点。

　　“你真是精力旺盛啊，搬个家都约这么早？”年晞打个哈欠懒懒地埋怨。

　　“这你就不懂了？我人生第一次逃离魔爪啊，这是自由和民主的胜利，《勇敢的心》看过没——Freedom，懂吗？”路逅越说越激昂，被年晞瞪了一下后，又注意克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语调。
　　年晞用过来人的口吻提醒他：“一周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自由的代价”！”

　　路逅懒得跟他贫，督促他赶紧收拾东西。年晞蹑手蹑脚要去找张淑曼请示，这事还没来得及跟他妈说呢。

　　“请示个毛线啊，我妈说了，早就得到你们家皇后娘娘恩准了！”

　　年晞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给阿姨点个赞，这效率。

　　不过，他还是敲了敲主卧的门，跟妈打个招呼。张淑曼迷糊得眯眼，看样子是真的困极了，翻过身，伸长手摆了两下，示意自己知道了。

　　年晞提醒张淑曼冰箱里还有昨天的菜和蛋糕，要她别又睡到下午才起床，把胃又饿坏了！张淑曼眼睛都不睁，把头别过一边，声音嗡嗡的：“知道啦，小暖男！”。

　　年晞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住校的缘故，自上高中以来，跟妈妈的话越来越少，张淑曼也是越来越不爱搭理他。他旁敲侧击问过路逅，是不是儿子大了，当妈的都这样。路逅气得想拍他，满眼地抱怨年晞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妈不愧是搞舞蹈的，拥有艺术家清冷的气质，真是羡煞旁人！不像我妈，深得唐僧真传，一件事车轱辘来车轱辘去，每天一箩筐的话没地方疏解，就冲我磨，不把我耳朵磨出茧子来誓不罢休，要不，咱俩换换？“
　　年晞暗忖，怪不得路逅嘴皮子越来越溜了，吓得一身鸡皮疙瘩，后怕地想，还是自己的妈好！如果张淑曼整天对着他喋喋不休，他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路逅指着手表要年晞麻溜滴赶紧收拾东西，年晞怕吵到张淑曼睡觉，轻声轻脚地去打包，看得路逅干着急。

　　“这个全家福也带啊？”

　　“这个玻璃花瓶就算了吧？”

　　“牙缸再买个新的不就成了，什么都带过去，你不回来了啊？”

　　路逅十分嫌弃年晞的老年人特质——什么都舍不得扔，揣着破烂当宝贝。

　　口里虽嫌弃，体力活还是抢着干的。

　　路逅帮年晞搬完行李，自己的行李爸爸妈妈也同时帮他收拾好了。

　　现在出发去学校，捡年晞学校宿舍里的“破烂”。搬家的小卡车轰隆隆地打火启动，路逅爸妈钻进驾驶室，年晞长腿一蹬，跟路逅一起蹲后边敞篷的货车仓里。

　　破皮卡嘎吱嘎吱小跑了起来，带起一阵风，两人的头发被吹得群魔乱舞。

　　路两旁的梧桐树倒退地越来越快，一只梧桐果消无声息地落到地上，绽开一朵线性展开的小花，轰隆的车胎碾过，变成了一小团绒毛，在地上盘旋几下，俄而又扑到空中，落在年晞和路逅的头发上。
　　两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

　　喷嚏也没拦住路逅叨叨的一路。

　　全部收拾完，已经是下午一点。饥肠辘辘的四人下了个馆子。恍恍惚惚的，年晞才想起自己连早餐都没吃。

　　路逅爸妈依依不舍地长亭送别，拉着路逅的手交待又交待：“以后可得跟着年晞好好学习哈！不懂就问！”

　　其实路逅一直都很勤勉的，只是有的人学习，事半功倍，比如年晞。

　　有的人学习，始终找不到窍门，事倍功半。

　　路逅自认为自己刻苦认真，无奈知识点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睛盯着黑板无比传神，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作业练习册也是一分不敢懈怠，密密麻麻写得比谁都多，但无奈每每都是会了这一题，又忘了前一题是怎么解的。

　　路逅一度怀疑自己真的不是学习这块料。不像年晞，触类旁通，老师讲一题，后面十题他都会了。
　　他一定要趁着这朝夕相处的日子，把年晞的学习窍门偷窥到手！

　　“哇哦，终于摆脱两头奔波的艰辛宿命了！”路逅狂喜。

　　年晞笑他：“别到时候想爸妈想得躲被子里哭哈！”

　　年晞指的是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去校办工厂社会实践两天，一到晚上，鬼哭狼嚎跟传染是的哭倒一大片，都嚷嚷着想爸爸妈妈。小女生哭哭也就算了，路逅哭得贼大声，被年晞和韩子君录音剪成手机铃声，笑了路逅好几年！

　　路逅白了他一眼：“好汉不提当年糗！我是怕你一个人睡这害怕！”

　　年晞冷哼一声：“我不怕，你回去吧！”

　　路逅还在组织语言反击，年晞一个激灵看了眼时间。

　　“完了，今天上午学生会复试！完美错过！”年晞一拍额头，错愕半晌。

　　你咋不明年才想起来呢？年.重度健忘症患者.晞

　　*** 4小时前，学校礼堂。

　　\"来来来，面试的同学这边签到。\"

　　学生会招新处的老师和上一届的学生会干事们在礼堂里一字排开，手里握着笔和打分表。

　　门口签到处的选手们按照抽签的顺序排好队，一个一个进去面试。一有人出来，后面的人纷纷涌上去，叽叽喳喳地盘问老师都问了哪些问题。章夏抽的是15号，一直到她都快进去了，也没看到年晞的名字后面有人签到。

　　“你也是16班的吧？你们班年晞没来，可以帮忙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么？”有个干事找到章夏。

　　“哦，好的，我找一下班级通讯录。”章夏应和，低头翻看手机，迎面撞到上次收表的郑老师。

　　“哎呀，对不起，我没注意，踩到您了！”章夏一个劲儿地道歉。

　　其实只是轻轻擦到而已，郑老师倒也一点也没介意：“急着干嘛去？马上就到你了。”

　　“我们班有个同学迟到了，我去打个电话提醒他快点来。”章夏答道。

　　“不用打了，这么没时间观念，这样的人，学生会不要也罢！”

　　章夏抬头看了一眼干事，默默收回了手机。

　　***

　　年晞换上白大褂，推着小车穿梭在书架间爬上爬下，把书整理归位。

　　市图书馆经常办公益讲座，今天的主题是“人类观天沿革”，年晞早早申请了当志愿者，这还是年博军从小带他养成的习惯。

　　来参加讲座的多是小朋友，但年晞珍惜的是可以第一时间了解最新的天文资讯还有外聘的专业老师讲解，当然作为志愿者还可以零距离查阅平时不容易借阅到的科普书籍。

　　讲座结束后，就是归类整理图书。每本书他都认真的摊平，理顺折痕，擦拭干净，一丝不苟的按编码端端正正地摆好。他很享受这种安静与世无争的氛围，看到他感兴趣的内容，他甚至会忘记时间，站在取书梯上都能读得津津有味。

　　半天下来，白手套的指尖染上了一团黑。他拿去员工洗手间一点一点搓洗干净，将手套夹在窗边的细绳上，看它们在阳光下白皙皙地耷着，心满意足地收工。

　　等电梯的时候，年晞划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最新通知。

　　中午的时候他一口气跑到学校礼堂，早就人去楼空，他发了微信跟老师解释道歉，这会还没人回他。

　　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正对上图书馆一楼的文创店，橱窗里一枚锤目纹玻璃罐安静地躺在置物架上，窄窄的细瓶口上嵌着一个金色的小塞子，映着射灯耀眼的光，白剌剌地晃了年晞一眼。年晞偏头移了移角度，看到罐子侧颈还坠着古铜色的流苏。

　　有点像韩子君才会买的，用来装纸叠的那种小星星或者千纸鹤之类的许愿瓶。

　　但里面有一只小乌龟。

　　鬼使神差的，他跟这只小乌龟看对了眼。

　　“唉哟，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啊！”路逅见年晞回来的时候捧着个罐子，打量半天，说“这又是闹哪出？买这么大个杯子喝水？咦，里面有只小乌龟哦~~好玩欸！”

　　路逅睡了一下午，此事精神正好，瞬间聚精会神逗乌龟。

　　年晞继续收拾他们的新宿舍——护眼灯和笔架都摆在习惯的位置，常用书放在书架二三层，其余的书放在一层和四层，并且拿护书袋装好。

　　床头摆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年晞那时候还是个泥巴地里打滚的年纪，只知道咧嘴傻笑，妈妈正脸贴脸逗他，一旁的年博军身板挺得笔直，即使退伍多年，浑身上下都透着斗志昂扬的气质。
　　路逅眼尖，看见年晞把两本相册收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藏什么宝贝呢？给哥瞅瞅！”

　　年晞看路逅端坐下来，饶有兴致的打开相册翻看，说道：“你不也有吗？”

　　油田子弟学校统一做的毕业纪念册，一本小学，一本初中。

　　“哎呀，我的被我妈收床底下吃灰呢，一直没机会重见天日，让哥来重温一下你小时候的熊样！”

　　路逅一面津津有味地回味童年，一面和年晞东拉西扯说着以前同学们的糗事。

　　年晞不打扰他回忆自己的峥嵘岁月，拿出专门带过来的过期挂历，把新学期发的课本重新包书皮。

　　“唉，这就没啦？我记得还有一本幼儿园的呢？”路逅看完两本纪念册还意犹未尽。

　　“幼儿园也有纪念册吗？扯吧，那么小，都没记事！”年晞摆出努力回忆的模样，还是放弃了，他对自己五岁以前的记忆毫无印象，即使幼儿园有毕业纪念册，他也早就不知道放哪里了。

　　路逅抬眼想了半天，咕哝道：“嗯？难道我记岔了？我记得还有本红色的小小的呀！”

　　路逅也没纠结，想着哪次回家找找看，这头又有样学样跟着年晞包起书皮来。

　　“反了，这里要压紧！”

　　“这样吗？！”

　　“笨死了！”

　　年晞看着笨手笨脚的路逅，耐心地指导他。就像小时候年博军教他一样。

　　在年晞包完三本书之后，路逅终于成功了一本，立马有了get到新技能的成就感！

　　然后就失去了兴趣。

　　路逅： “好啦，别包了，我们去吃饭吧！”

　　住学校附近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小吃美食，变着花样地俘虏一众学子，价格还十分公道，要是会吃，十块钱都能吃出自助餐的餍足感。路逅在精打细算这方面是把好手，哪家的馄饨肉馅大，哪家的汤粉牛肉码子搁得足，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去吃饭的时候，路逅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跟老板三两句就称兄道弟了，今晚的扬州炒饭里多加了三倍的火腿肠。

　　年晞就跟着一起沾光。

　　“你也参加了篮球队？”年晞咯噔一下。

　　“怎么了？你不会也去篮球队了吧？怕咱俩赛场上遇到？”路逅一边胡吃海塞，一边笑着说，“放心，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没，我打排球。”年晞淡淡说。

　　“那就是嘛，初中的时候叫你打篮球哪回叫动你了，还说你怎么改性了？”路逅自顾自地喋喋不休：“篮球比排球好玩多了，你真不试试？你看啊，投篮的姿势多帅啊，篮球场上多少女生尖叫........”

　　但愿路逅和卢玉庭不要遇到吧！啊，呸，怎么吃个饭也能想到他！

　　第一天不在自己家里睡，路逅居然完全没有不适应，没心没肺地早早就开始打鼾。

　　路逅爸妈只好跟年晞发微信，嘱咐他们要注意安全，反锁好门窗，要他帮忙看着路逅，别闯祸。一下子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忽然有了空巢老人的失落感。

　　年晞自嘲地心想：再过几天你们适应了，就不知道该有多嗨皮了！瞧张淑曼女士一个人把小日子过得多舒爽！

　　年晞瞟了一眼下午新买的小乌龟，道了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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