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之北

　　高考前一周，楼上的所有班级，不分文理，都结成了临时的联盟。他们要干一件大事。这事由体育班牵头，他们派人暗暗联络各个班的“活跃分子”，正在筹划一场极具冲击力的“暴动”。

　　贺诗昕就是他们班的活跃分子之一，他们班上的“任务”在他的指导下悄悄地进行。

　　那几天，上课老师讲得少了，作业也少了。按照老师的说法，到了此时，高考是什么样子，已经成了定局，最后挣扎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情况，上自习的时候，老师在教室里晃悠，认真的学生在做题，或者看看杂志积累一些作文素材，不认真的同学在偷偷撕纸。

　　对，撕纸。

　　撕纸就是“活跃分子”进行“暴动”的主要环节。他们找了很多塑料袋和纸箱藏在课桌下面，再把整个高三以来做的所有试卷都找出来，然后一张一张撕成碎屑，储存起来，准备放假那天早上从楼上撒下去。

　　这项活动一开始只是班上的“活跃分子”在进行，但是学霸班级的人观察事情总是足够仔细，他们发现了贺诗昕他们暗地里的动作，都跑过来询问。贺诗昕害怕事情提前暴露，就把询问的几个人叫到一起商量。结果，这些学霸们早就受够了高三的压抑，他们表现出比贺诗昕更大的积极性，果断地加入了他的行列。就这样，撕纸成了全班都在干的事情。以前自习课总是听到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现在全变成了同学们撕纸的声音。老师发现过几次异常，都在同学们机智的应对之下躲过了。

　　就这样一个周过去，班上每个人都有一大袋子碎纸屑，后排几个同学，他们甚至把大纸箱子藏在教室后多余的课桌下面，纸箱子里全是被压得实实的碎纸屑。就等“起事”的信号一响，他们就从后门把纸箱台上走廊扶手，然后一群人往楼下撒。

　　放假那天，天朗气清，微风不燥。
　　早上开了晨会，学校的领导做了高考前的最后动员。好笑的是，当校长掏出他精心准备的稿子时，还没打开，稿子就随风飘走了，他在主席台上蹦了三次才把稿子抓在手里，完整地向同学们打了这最后的一针鸡血。然后，一些学生代表次第上台，讲了一些豪言壮语。一场高考，在老师和同学的共同渲染之下，竟有了几分易水悲歌的豪壮。好像这场考试如果失败，真的会要了这些年轻人的生命似的。

　　贺诗昕站在行列里，提着前面女生马尾辫上的一缕头发说：“起风了，同学们……”前面那位女生也没有反抗，似乎她很乐意自己的头发能够被用来当成检测风力的工具。风其实一直都有，贺诗昕只不过是要再提醒一次他的伙伴们，散会了第一件事该干什么。

　　晨会开完，考前修整假正式开始时，大量的同学没有离开，而是去了教室。过了大概十分钟，只听见楼道深处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口哨声，两边楼层的走廊上立马都站满了人。

　　这时，体育班门前，一个瘦瘦高高的女生，穿着一袭红裙，将一把纸屑，轻轻地撒向了天空。纸屑在微风中翻飞，像一群高低飞行的蝴蝶，缓缓下落之后，又似飞雪。这时，最后的指令还没有传来，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女生一个人的前奏表演。

　　她接着向空中撒了第二把，依旧那么轻，让人感觉这一切都不是人为的安排，倒像是一种行为艺术。如果此时在转角楼层那里架起一台相机，她一定是最美的那个人。

　　她开始唱歌：

　　青春
　　还剩几何
　　就像这散落的纸片
　　在风中坠落
　　谁托着我

　　来吧
　　在最后的时刻
　　来一次放肆地挥霍

　　当他伸着纤细修长的手臂，轻轻地撒出第三把纸屑之后，她的手臂猛地收回，身体向后退了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兄弟们，交给你们了。”顿时，塑料袋和纸箱一瞬间都被搬上了走廊栏杆，大把大把的纸屑从天而降，似一场暴雪骤降。

　　碎纸屑在空中漫飞，被风舞向四面八方，像极了一阵白色的烟火。教学楼下的空地很快就被染白了。口哨声，音乐声，一浪接着一浪，整个教学楼陷入了混乱，学生们久久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了释放，行为也近乎疯狂。

　　年级主任从办公室跑出来，看到整个教学楼陷入混乱，他赶紧进办公室拿出扩音器大声喊，结果扩音器的声音完全被学生们的欢呼声盖住了，完全不起作用。于是，他只能手足无所地站在原地看着。

　　渐渐地，他也已热泪盈眶。做高三的年级主任，太压抑了，只是他没有资格和勇气去放肆。他虽然知道这样撒纸屑释放是不对的，但是，他并没有要奋力阻止的意思。他也阻止不了。

　　很多学生不满足于一把一把扔，直接把塑料袋扔向空中，一大袋子纸屑在空中散开，骤降一股阴云，那感觉，简直太爽了。还有的同学，直接几个人把纸箱抬起来往下倒。一时，整个教学楼隐天蔽日，全是飞舞的纸屑。风似乎也在助力这些学生，越吹月大，纸屑飘得更高，更远了，飘向了田径场，飘向了校外的街道，飘向了天边……

　　当纸屑还在飞舞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点了一挂鞭炮，扔了下去。这波操作，又赢得了一阵高潮。鞭炮在纸屑上炸开，冒起了一阵阵白烟。从综合楼跑出来的校长，看到事态如此严重，完全处于失控状态，而且鞭炮弄不好要引发火灾，于是同时拨打了110和119，没过多久，街道上就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校长站在楼下空地的边缘处，双手比划着想要让同学们停下来，可是不知道是谁扔下去了一支板凳腿，正好砸在校长面前，把校长吓得倒退了三步。

　　明雪初手里的纸屑扔完了，就去抢旁边人的，结果没抢到。她扔完了自己一个周以来撕的纸屑，但是她觉得完全不过瘾。然后她连手里的纸箱也给扔了下去。她还是觉得不过瘾，远远地看到八班的人还在扔，于是跑过来给她的学霸朋友们“助攻”。

　　学霸们就是不一样，连纸屑都比她撕得多，撕得细，扔起来手感都不一样。

　　不一会儿，警车和消防车都开进了学校，拿着盾牌和警棍的武警排成四列，同时向倒U形的教学楼进发。由于火没燃起来，消防车暂时停在空地上没有动作。

　　随着武警官兵的介入，楼上的老师也都倾巢出动，拿着扩音器去各个班抓典型人物。

　　当明雪初看着武警官兵从楼梯口上来，老师又从另一头“夹击”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完了，她回不去自己的班级了。

　　就在八班学生都在往教室里挤的时候，明雪初也被人一把拎了进去。她只感觉自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扔在了座位上，然后就看见武警和老师分别从前后门进入了教室。

　　“都给我起立。”带头的那个武警一脸凶相，大声吼道。

　　全班人都迅速站了起来，也包括明雪初。她这个时候，只好把自己藏在这群“学霸”中。

　　武警开始训话：“一个个的，都干什么啊，要造反啊？你们知不知道，纸屑都飘到县政府了。一个个都他妈的都不想高考了，都想去局子蹲着……”

　　武警的训话很难听，学生们都战战兢兢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出。此时最紧张的要数明雪初了，她还在别人的班级里混着呢，她这个“外来人口”要是被发现了，她要怎么圆回来呢。明雪初的脑子里已经飞速闪过好几种方案了。

　　武警头子训完话，留下了两个手下站在门口，他自己出去了。老师让大家都坐下，上自习。这时，班里才恢复了些许的声音。

　　姜吾赶紧转身看看明雪初，发现明雪初正惊讶地看着他。

　　“你真是个人才，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在走廊上把你当典型逮起来咋办。罪不罚众，但要是抓到一两个典型，那就另当别论了，要杀鸡儆猴……”姜吾小声地把明雪初数落了一通。

　　“你给我拽进来的？”明雪初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姜吾，等着他回答。

　　“那不然呢？”然后姜吾指了指明雪初旁边，“幸亏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坐，让你有机会当混子……”

　　旁边那个女生也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姜吾和明雪初，就感觉自己一瞬间被人给侵犯了一般，她自己还后知后觉。

　　姜吾赶紧向明雪初介绍：“这位叫杨丹君，我们班的‘个体户’，你可得感谢她这个‘个体户’身份，不然你挤进来就得在讲桌上坐着。”

　　明雪初赶紧凑过去，对杨丹君小声说：“谢谢你啊，不然我可就惨了……”

　　杨丹君并没有说话，她依旧盯着姜吾，眼神里充满了她的东西在未经她本人允许的情况下就被人分享了的委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