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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
柳宏坤头夜里醉了酒,第二天昏头昏脑的,直睡到巳时才起身。
自从在魏国公府挨了骂,这小半个月他心情都没好起来。
凭什么?笑话他们柳家的出身?谢石金那老头子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那什么,几十步笑一百步。”
柳宏坤本是庶子,可他那正经嫡出的大哥柳宏乾痴迷道法,两年前跑到东岳山上修仙去了,至今都不肯回来,他这个老二才被赶鸭子上架,成了这刑部正堂的小衙内。
柳宏坤一向是这副德性,他爹也知道他烂泥扶不上墙,所以甚少管他,便是半月前他跑到谢家闹事,出了那么大的丑,柳成献也没教训他,一者知道他是屡教不改,二者他也确实没空。
自从朝廷砍了江都王次子的脑袋,江南那边的柳家本宗可算是遭了灭顶之灾。兰陵太守柳成琮死后,本来孟羽山也没准备把这些个盘踞在江南的柳家宗族怎么样,毕竟是“误杀”了人家的族长,怎么也不好意思再赶尽杀绝,可是当他听说柳成琮的弟弟柳成献在京城里煽风点火,杀了他的二弟,还拷打他们家六郎,那可就是捅了他的马蜂窝。
半个月不到,柳氏在江南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孟羽山本就是个行动派,能动手的绝不动口,杀伐果断,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柳成献在京城得了南边的消息,也是被这江都王长子的雷霆手段惊的手脚冰凉,赶紧放下了手头的政务,借口要为其兄处理后事,跑到南阳郡去接应逃出来的宗族亲眷去了。这种事情他也是不得已要亲力亲为,谁让他生的儿子不争气呢?唉!人比人气死人!
柳宏坤顶着两个黑眼圈出了门,天热,他的两个小厮一个打伞,一个持扇,紧跟在他后面一路伺候着。不知道小衙内今天又要到哪里去消遣,他们也不敢问,左右不过是酒楼赌肆青楼教坊,总不会去书店学堂拜师访友,因为正经的师父和朋友,他们主子是一个都没有。
就这么一路溜达,一路闲晃,过了兴盛街,穿过花草巷,沿着碎玉河的河堤走了大半个时辰,柳宏坤和他的小厮们来到了一个叫宝鼎胡同的地方。这里的胡同口开着一家颇大的铺子,门里门外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扎人马,数量庞大,非常引人注目。柳宏坤鬼使神差的注意到了这个地方,好奇心起来,有意进去瞧瞧,他还没参观过白事铺子,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做生意的。
“哟,这位公子爷,您是要买香花蜡烛还是…”
“你们这儿都扎些什么人?”
“纸人?那种类就多了,金童玉女,丫鬟仆从,管家厨娘…凡是,嘿,那地府里用得着的人手,只要客人您说个模样,咱都能做!”
“这两个蠢货能扎么?”
柳宏坤不知是昨天喝多了脑子不好使,还是故意找他那两个随从的晦气,伸手就指了指身后的小厮们,迷迷糊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贱兮兮的坏笑。
“啊?”
顶着蚕豆发髻的刘老板看看对方两个愁眉苦脸的小厮,也是觉得有点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哪有抓活人让比着扎冥事的,不吉利。
“哈哈,做不了?也没事,我随便看看。”
见老板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柳宏坤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就喜欢说一些或者做一些异于常人的事情,好引起大家的注意,显得与众不同。
他又在这充满了阴间氛围的白事铺子里转了几圈,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玩够了,才转身出门。
“爹!过来拿你的饭!快点儿,我等下还要帮王婶跑一趟酱园街呢!”
门口恰好跑过来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她声音又脆又甜,长得也娇俏可爱,那没大没小的做派跟家里那些扭扭捏捏的丫头们截然不同。
柳宏坤一眼见到,就被勾了魂。
“来了,来了。”
郑老四从铺子里出来,伸手接了女儿送来的饭食篮子,掀开盖子闻了闻,不错,有肉。自从上次接了那白衣公子的活儿以后,家里多了一笔进项,彩云做饭也比以前舍得下本钱。
“那你快点儿去吧,跑慢点儿,别摔着,这孩子。”
郑老四提着篮子进了铺子,柳宏坤的眼睛还跟着彩云的背影打转。
***
内阁的批文下到刑部的时候,玄字第四间的牢房里岁月静好,郑小七正坐在他的竹椅子上,勉为其难的帮某个恃宠而骄的家伙剥石榴籽吃。
“我手疼…”
郑小七把从自己家院子里摘回来的大甜石榴拿给孟羽书的时候,这小东西又故技重施,借口这儿疼那儿痒的,自己不干活,要郑小七帮他做。
自从那日郑小七从青梧宫回来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孟羽书得了“自己人”照顾,又没了柳尚书那活阎王般的挟私报复,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如今腿脚已经大好,自己走路没有问题,手上的伤口也基本上痊愈了。
郑小七时不时的会从外面带药物和吃的来给他,有青梧宫的太妃娘娘给准备的,也有他家里彩云妹妹给拿的,他家的小院里有了什么新鲜的果蔬下来,妹妹总不会忘记给哥哥留着。
孟羽书现在的精神也比之前好多了,虽然没有了那种“不想活了”的超凡气质,却多了点儿少年郎应有的朝气。他本来就是个聪明透彻的人,有些事情,尽情哭上一场,想通了以后,便没有钻在牛角尖里面不出来,这一点,倒是和他故去的二哥十分相像。
晶莹剔透的红石榴籽被剥出来,盛在木碗里,孟羽书捧着碗,就着窗户中投下的那一片日光,细细的观察它们的颜色。每一颗石榴籽都是从深红到浅红再到白色透明的渐变,光线从那果肉的一侧照射进去,就会激发出一片璀璨,在木碗的边缘映射出一片斑斓的光影。
这颜色,好美。
孟羽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与旁人不一样,他从小就对颜色十分敏感,同样是红色,他可以比旁人多分出好几个色号来。
“你怎么不吃了?看什么呢?”
“嗯,小七哥哥,你也吃啊。”
“我在家里吃过了,今年雨水好,那棵石榴树结得特别多。”
“嗯,也特别甜。”
“那你多吃点。”
“好~”
“咳…咳!”
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郑小七回头一看,竟然是王大人,吓的他赶紧从竹躺椅上跳了起来,孟羽书也忙跪在地上,把他的木碗往身后的稻草堆里藏,不过好像已经被看到了。
“王,王大人,您怎么来了!”
郑小七匆忙间有一种被人捉奸当场的错觉,脸噌的一下红到了脖子。
“嗯,有个事情,是内阁刚批下来的,对这孩子来说,也是个好事,我就先亲自过来了,直接跟你说一下。圣上已经允准,让驰援湘阳的征南将军赵若云提调江都王质子孟羽书,随军一起南下。这应当是有求和的意思在里面,或许,不久之后,这孩子便可以和家人团聚了。”
“这,是真的?”
“没错,朱批已经下来了,再过两日,定西来的援军就会抵达京郊行营,他们还要和各处抽调来的五千虎贲军汇合,约摸四五日后吧,便会来刑部提人。小七,我看你也是个妥当的人,办事用心,如今便升你做个押司,到时候随这孩子一同走一遭,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知会咱们刑部,毕竟是从我们这里提走的人,好歹护个周全。”
孙佳之前私下跟郑小七通过气,郑小七知道王大人是金家老爷子的故旧门生,所以也很能理解他这一番安排,当下也不推辞,忙不迭的接了任命,心中也很替孟羽书高兴。
即日起便开始张罗起来,打点自己的行装,也帮孟羽书整理了要带的东西。
可孟羽书对这件事却似乎并不是特别乐观,到了定西军来提人的那天早上,他甚至说:
“这块席子我躺三个月了。小七哥哥,你,你帮我带上它。倘若我路上有所不测,你就用它把我裹了埋掉吧,到了下面,也不觉得生分。”
“你怎么突然又说这种话!”
“小七哥哥,有些事,我也是刚刚懂…到时候,如果,真的…你不要管我,自己走就行。”
“什么叫我自己走?”
郑小七心想,我走?我走了,太妃娘娘会把我妹抓去埋青梧宫的大槐树底下吧!
“我…”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既然我应下了要护你周全,自然就会尽力!”
郑小七这句话说完,扛着孟羽书的破席卷走在路上,才逐渐有点儿回过味儿来…
这小犯人,还真是有点儿…不愧是后宫娘娘养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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