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月

　　台上大概演了十几个节目，有一大半是周杰伦的歌。
　　军训结束的最后一环，有始有终，在哪儿开始就在哪儿结束。
　　走出大厅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
　　几个教官没有要求他们排成整齐划一的长队，而是让所有学生围成圈坐下来，说了几句。
　　经过一个星期的相处，从一开始的抱怨到满满的熟悉，没有距离感，是老师也像是朋友，如今面临分别。
　　不少女生有些舍不得地红了眼圈，程教官是最后一个上去说话的人。见状五班的男生们起着哄，他摆了摆手，佯装一脸嫌弃：“咳，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啊，教大家的军歌还记得吗？”
　　“记得！”
　　“那我们最后再唱一遍！”程教官看着这帮学生，自己一开始也算是恨铁不成钢，这个班顶嘴的男生特别多，被他罚得也最多。
　　但相处下来，也是一群特有趣的孩子。
　　于是操场上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路灯照着，他们唱着军歌：“团结就是力量……”
　　有人哽咽不舍，有人大声唱着，一首歌下来，大家都累了。
　　一时间操场安静得可怕，几个教官不喜欢这气氛，就开始带着所有人一起唱歌。
　　所有的教官里，就数一班的教官最年轻，他才二十几岁，和这一大帮学生也没代沟。
　　他和艺术班的学生借来了音箱，放了首周杰伦的歌。2010年，硕大的校园里，没人会不听周杰伦的歌，不少男生女生，甚至能把歌词给背下来。
　　教官放起前奏，充斥着一整个平静的校园，所有人都开始一起大合唱。
　　有的唱歌跑调，可还是声音特别响，不少人唱着唱着就被弄笑了，一阵阵哄笑声。
　　江拾卿抬起头向前看，陈沂林认真地跟着教官唱着歌，时不时被唱破音的同学逗笑，低下头笑得肩膀都发颤。
　　于是她也一起笑了起来。
　　一首歌唱完，教官们看着这一个个鲜活正值大好青春的孩子，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一班的教官看着这帮学生，和着气氛忍不住想起过往，自嘲似的和他们说起自己青春那点事：“我和你们说啊，我高中军训那会儿，教官让我们邀请同学上来唱歌，我那时候想邀请一个女生，可是我怂啊，愣是没敢。”
　　“噫——”这话一说，收到一阵嘘吁声。
　　教官无语地蹙了蹙眉，摆了摆手：“嘿，和你说你们还瞧不起我了，那你们来，音箱在这儿呢，你们老师都不在啊，有勇气的，上来邀请自己同学唱首歌啊。”
　　他抛了个激将法，方才起哄的男生都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没那个胆子。
　　其他的几个教官看着这帮学生，忍不住笑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报告教官，我要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过头，见温瑶举着手。
　　“行！这位勇敢的女同学，你要邀请谁？”教官好奇地问。
　　温瑶转过身，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陈沂林身上，下一秒说：“报告教官，我要邀请你们班班长，陈沂林同学和我一起唱个歌！”
　　“哇哦，哇哦！”
　　这话一出，一大片男女生起着哄。
　　教官摆了个安静的动作，憋笑着装正经：“欸欸，干吗啊？我都说了邀请好同学，你们起哄什么啊？”
　　“那我们班班长，你同意不？”
　　陈沂林“啊”了声，被秦沉推了起来。
　　从温瑶站起来打报告那一刻，他就料到这么回事了。
　　只是此刻气氛太好，他心情也特别好，不愿意扫温瑶和所有人的兴，何苦当众拒绝人家女生，也太不给她面子了。
　　想罢，他点了点头：“行，我没问题！”
　　见陈沂林答应了，秦沉激动得不行：“来来来，上去上去！”一把推搡着陈沂林上去，站到温瑶的旁边。
　　江拾卿一瞬间呆住，她方才看着温瑶站起身来，刚心想她真的好勇敢，只是没料到，温瑶要邀请的那个人竟然会是陈沂林。
　　此刻在中央的两个人还在纠结，不知道选什么歌。
　　秦沉见状冲他嚷嚷了一声：“陈沂林，你这不得选一首最喜欢最擅长的歌啊，温瑶，这家伙喜欢周杰伦，记得选周杰伦的歌啊！”
　　温瑶闻言，脑袋跟捣蒜似的不停点头。陈沂林无奈地耸了耸肩：“别听他的，你有想唱的歌吗？”
　　“你来选吧，我邀请的你啊，歌肯定得你来选啊。”
　　两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由陈沂林选择了《反方向的钟》这首歌。
　　陈沂林和温瑶站在一起，前奏响起，操场上起了一阵风。
　　江拾卿坐在人堆里，云蓝在旁边戳了戳她胳膊，八卦地说着：“你看你看，温瑶厉害吧。你别说啊，他俩这么站在一起，还蛮般配的是不是？”
　　她没有说话，眼前只有合唱的两个人。
　　迷迷蒙蒙，你给的梦
　　出现裂缝，隐隐作痛
　　陈沂林先开口，他唱歌唱得好听，很低很沉，很适合唱周杰伦的歌。
　　周围的男生开始起哄，一声一声喊着他名字：“哇哦！陈哥陈哥牛啊！”
　　少年瞥了他们一眼，抿着嘴唇憋笑，唱得却依旧很稳。
　　整首歌慢慢进入高潮部分，面前两个人相视一眼，一起合唱。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风
　　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她的耳畔边起了阵风，胡乱吹起她的发丝，整个操场的人都为他们鼓掌。
　　“看着有点配啊！”
　　“我觉得可以欸！两个人都好亮眼，唱得好好听！”
　　“哪里配了，就那样吧。”
　　“不是吧，这还一般啊？”
　　不少嘈杂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云蓝跟着一起起哄鼓掌，她一向就安静惯了，也没人觉得她这样不对劲。
　　江拾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并肩，温瑶有些害羞地笑着，眼神始终眷恋地落在陈沂林的身上。
　　那个少年，站在中央，像一束光一样耀眼。
　　她心底由内而外地泛起一股苦涩酸楚，鼻子一酸，低下头一滴眼泪狠狠地砸在草坪上，她的心上好像堵了一块石头，压得她胸口发闷。
　　原来温瑶喜欢的那个人，是陈沂林啊。
　　原来像他那样耀眼的人，身边应该站着的是，是这样一个同样优秀受人瞩目的女孩。
　　而她，胆怯得不敢多看他一眼，在教官说这些话的某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是那个有勇气站起身来的人。
　　她想过，可是她没有那个站起身的勇气，她把那些想法压下去，可是情绪却控制不住地肆意飞扬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彻底尝到了暗恋的苦。
　　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大概永远都不会是她。
　　陈沂林和温瑶迎着猛烈的掌声和起哄声下台，周围的人没人注意到江拾卿的内心活动，云蓝见她不对劲，刚想问她怎么了，下一秒顾叶个愣头青就冲上去了，“报告教官，我想和六班的云蓝同学一起唱首歌！”
　　“不是，我不要！”云蓝一急，连忙站起身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没人管她的抗议，一堆人推着云蓝上去。
　　顾叶点了首云蓝喜欢的音乐，开始“啊啊啊”地唱起歌。
　　他五音不全，闹了出笑话，云蓝和所有学生，包括教官都听不下去，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江拾卿吸了吸鼻子，她听着那声音，心里难过，可是又忍不住地想笑。
　　她抹了抹眼睛，在前边，温瑶和陈沂林坐在一起，两个人笑着聊天。
　　总有一刻，一场大笑的欢喜，不属于她。
　　他们并肩着，江拾卿不敢多看一眼，立刻低下头来，坐在人堆里，晚上的风刮在她的脸上，有些痛。
　　暗恋，原来真的是一个人的悲喜。
　　军训结束。
　　周六的早上，江拾卿起得很早，赵梁敲了敲她的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书桌前看书了。
　　“卿卿，今天你叔叔约好了饭店，我们中午过去吃啊。”赵梁欣慰地看了一眼女儿，通知了她一声。
　　又怕她在意尴尬，赵梁特地说了声：“你放心，就你叔叔，和妈妈还有你三个人，就吃顿饭。你收拾收拾，等会儿中午我们过去啊。”
　　点了点头，知道只有他们三个人，松了口气，不用应付一大堆亲戚就好。
　　赵梁关上房门，在厨房做早餐。
　　她确定了房门已经被关上了，才悄悄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本子来，打开那个本子的第一页，上边写着前不久遇见陈沂林后，自己写下的话。
　　她拿起笔，在后边加了几句：他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尤其是《反方向的钟》这首歌。
　　黑笔的墨水流畅地落在纸张上，她又想起了陈沂林和温瑶站在一起的样子。
　　江拾卿垂下眸，盖好笔帽，把本子收起来，塞进柜子里。
　　上午十一点多，赵梁带着江拾卿到了当地挺出名的一家饭店，走进订好的包厢，江伟已经在里边等着了。
　　“江伟，你来得那么早啊，让你等久了啊。”
　　“嫂子，我也刚到。”一进门，两个大人彼此寒暄着。
　　江拾卿抿着唇，喊了一声：“叔叔好。”
　　“欸，拾卿。来来，快坐下来吃饭吧。”江伟笑得开怀，拉着江拾卿就坐下来。
　　在饭桌上，无非都是江伟问一句，她回答一句。
　　江拾卿低着头不停吃着碗里的菜，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直到江伟提及她学习上的事情。
　　“我看过拾卿的成绩了，作文写得很不错，不过还有些欠缺的地方。”他跟赵梁细细分析着江拾卿的成绩，从放在一边的包里拿出一沓纸，“这是我班里的几个学生，作文写得都不错，卿卿你带回去看看，和他们学习学习。”
　　江伟把那一沓纸递给江拾卿，江拾卿赶紧发下碗筷，接过。
　　纸上全都是作文，满满当当的。她翻了几张，在第三张看到了陈沂林的名字时，动作顿住了。
　　江伟见她突然愣住的动作，看了一眼解释道：“这是咱们中考年级第一进来的那个男生，还记得吗？在新生典礼上演讲的那个。”
　　她连忙点点头，别开眼神，试图把自己的不自然掩藏好，但在那张卷子上，最上边清晰地写着一行字：高一（1）班，陈沂林。
　　他的字体是标准的行楷，书写完整轻盈，卷面也很整洁，没有错别字。
　　“他写的作文还不错，就是代价太大了，这小子写个作文都要废掉几个本子，但他有个优点，写的作文不容易偏题。我看了你的作文，用词很精确，但有的时候点题不到位，不明确，这一点要改啊。”
　　她听着江伟说起陈沂林，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抬头有些高兴了应了一声，换作以前江伟指出她学习上的问题，她都会特别不好意思，但这次不同。
　　饭桌上她单独挑着陈沂林的作文看完，又听江伟说着他，不免想起那天晚上在书店里遇见他买了不少作文本。
　　想起他撕本子苦恼的画面，江拾卿有些想笑，心底漾起一股甜味。
　　接下来江伟说的事情，她都失神没仔细听。
　　“拾卿的成绩一直都不错，到了高中也不能懈怠。我有个朋友在市里面开了个补习班，嫂子你和拾卿商量商量，上学来不及去，可以寒假去补习补习。拾卿现在有什么想考的大学吗？”
　　江拾卿听到自己的名字“啊”了一声，随后摇了摇头：“还没有。”
　　赵梁见状连忙开口：“说这些会不会太早啊，这才没开学多久呢。”
　　“不早了，高一很基础很重要，不能落后。嫂子你就听我的，寒假我带拾卿去补习班学学。”江伟持反对意见，苦口婆心地劝着赵梁。
　　他做老师那么多年了，在这方面没人能比他还要了解，赵梁不懂这些，江洪又死得早，他自然要为哥哥的孩子多考虑考虑。
　　最后在江伟的强硬坚持下，赵梁也只好同意了，江拾卿对此没意见，从小到大她上的补习班不多，高中的课程她能意识到很紧张，能去补习班也是好事。
　　临走前，江伟从地上拿起个盒子递给江拾卿：“卿卿，现在是高中生了，叔叔给你买了个手机，没什么大用处，有事带在身上，免得出门联系不到你，你妈也担心。”
　　江拾卿一脸蒙地看着手里的手机盒：“不行叔叔，这个我不能收……”
　　还等不到她说完，赵梁就拒绝了：“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破费啊，这手机嫂子不能收。”
　　“欸，我是买个拾卿的，嫂子，孩子大了身边得有个手机……”
　　一番争执下，最后在江伟的话“买都买了退不了”下结束，赵梁拉着她赶忙给江伟道谢。
　　“谢谢叔叔。”江拾卿站在一边，抱着一个盒子，胳膊还夹着一沓卷子，和江伟说了声再见，就这么跟着赵梁回家了。
　　“你叔叔帮我们太多了，长大了一定要记得报答你叔叔知道吗？还有这个手机也不要乱用，妈妈等会儿给你去办张手机卡，以后在外边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一路上，赵梁滔滔不绝地唠叨嘱咐着，江拾卿乖乖地点头听着。
　　在家里等着赵梁给她买回来手机卡，拆开新手机开机，装卡。
　　想起以前云蓝说她要是买手机了一定得第一个告诉她手机号，还有温瑶也问她要过手机号来着……想到温瑶，她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匆匆忙忙把手机号背了下来。
　　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那些烦恼甩走。
　　两天的周末日过得很快，军训结束后上学生活一如往常，没什么波澜。
　　这几天上学，江拾卿被化学课难得喘不过气来，考卷上又是很愁人的一片红，事实证明上了高中后，初中学的那些真的都是小儿科。
　　“你们这个卷子写的啊，真的是要有多差就有多差了，先下课，有不会的问题来办公室问我，我办公室在三楼最里边那个位置。”
　　化学老师见他们也愁，无奈地拍了拍讲台，拿着教案走出班级。
　　下一秒，班级里一顿狼嚎，江拾卿也没力气地趴在座位上，青春的烦恼，除了喜欢的人以外，大概就是一大片题目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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