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树之夜

　　李萧龙很远就看到了窦欲达。就像他们约定的，他等在一家电影院门口。

　　李萧龙喊他，他抬起头来。

　　李萧龙心跳有点加速，感觉好像在走近一个秘密，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而来。

　　昨晚窦欲达说，周六晚上八点钟在电影院门口见。他们在梅口路互相告别时，李萧龙还没反应过来，到了家，才意识到发生什么。

　　那是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又和害怕、或者期盼隐隐相似……

　　“来啦。”窦欲达说。

　　“来了。”李萧龙跑过去，说。

　　窦欲达看了一眼他的T恤下摆，笑了：“走吧。”

　　“哦。”李萧龙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这么抓着衣角，讪讪地放开。

　　和他一起走，李萧龙还很紧张。但好在当他们朝街道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很快这个晚上就变得像其他的夜晚：只有他们两个，就这么闲逛着，没有目的地，仿佛要一直这么走，直到在樱桃树下，和彼此告别。

　　他们走到一家录像厅门口，窦欲达停下脚步。

　　夜晚里，录像厅紧闭的窗户透出灯光，很显眼。

　　“就这里等吧。”他说。

　　“等什么？”李萧龙诧异地说。只听到从房子里传来的隐约的音乐声。

　　窦欲达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我晚上出来做什么吗？”

　　“哦！”李萧龙说，他努力地看看左右，但没看出来这个录像厅有什么特别。

　　是不是可以问问窦欲达？但窦欲达专注地站在原地，看挂在墙上的海报。

　　海报上面，一个男孩，为女孩戴上耳机。海报顶上还有横幅，写着电影的名字：《初吻》。

　　李萧龙看一眼海报，转过头来，眯起眼睛。今晚月亮光很大，照亮了整条街。

　　就像是和他们对应似的，马路对面也出现了一个人。

　　李萧龙看着有些眼熟，那是个女孩，径直朝他们走来。

　　走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女孩喊：“窦欲达！”

　　李萧龙听到她声音，一下想了起来：谢飞飞！

　　“你好呀。”谢飞飞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她朝窦欲达打完了招呼，又看了一眼李萧龙，“啊！我记得你，你是学校门口那个。”

　　她有些疑惑地朝向窦欲达，窦欲达解释：“李萧龙和我们一起去。”

　　“哦？”谢飞飞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呢。”

　　李萧龙眨眨眼，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讲什么。

　　谢飞飞转移了注意力，盯着刚刚，窦欲达和李萧龙都看过的海报：“哟，这电影看着不错嘛。”

　　窦欲达说：“初吻。”

　　“啊，那部法国电影嘛。”谢飞飞向往地说，“我还记得那首歌，dreams are my reality……”

　　她真的唱起来，唱的过程里瞥了窦欲达一眼。

　　这一下，李萧龙好像察觉到什么，而这猜测一下子让他变得尴尬起来。

　　他们今晚是不是在约会？

　　他一下想起，那天他和窦欲达去送钥匙，从蓝房子里，谢飞飞探出脑袋。之后又一次，窦欲达和谢飞飞会面。谢飞飞好像说，到时候见！

　　他脚步慢下来。窦欲达注意到：“怎么了？”

　　“啊，没什么。”李萧龙感到了后悔，怪不得之前窦欲达一个字都没说。是不是就像刘柳姐和她的男朋友，那关系仍神秘地保持着秘密？

　　“你要不要走中间？”他尴尬地问。他占据了他们中间的位置。

　　这下，连谢飞飞都诧异地转过头。

　　“你有那么怕我吗？不和我走一起？”她开玩笑地问。

　　但李萧龙还来不及回答，这条街的对面，又一个人朝他们走来并挥手。

　　“窦欲达！”

　　他们全都抬起头来，一个女孩站在街边柳树的阴影里，在这之前，李萧龙从来没有看到过她。

　　她穿着条黑色长裤，有一头细密的长发，眼睛很大，颧骨很高，惹人注目。

　　窦欲达朝她点点头。

　　他们朝女孩走去。走得近了，李萧龙才注意，她年龄看起来比刚刚大，似乎是二十五六。

　　她也注意到了他，朝窦欲达：“他是？”

　　窦欲达：“李萧龙，是我的好朋友。”又对李萧龙，“她是张蔚璐，我们都叫她璐姐。”

　　李萧龙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打招呼：“璐姐好。”

　　璐姐一抬下巴，问窦欲达：“他成年没？”

　　窦欲达不动声色地：“我好像也没有。”

　　璐姐笑了：“行吧，算你有理。”

　　李萧龙昏了头。这样的对话他听不太懂。而他原以为窦欲达的女朋友谢飞飞站在一边，耐心地听他们说话，露出微笑。

　　穿过街道，走到桥边。一条黑阴阴的河流从他们脚底的桥下淌过。李萧龙跟在窦欲达身边，而两位女性走的快些，留下一个背影。

　　李萧龙发现璐姐背着一个很沉、很大的黑色包裹，但她颇为轻松地背着它，像生来就是这样。

　　这是要去哪里？李萧龙小心地想。

　　在这时，河流的颜色随着水波，发生了一些变化，它变得更亮，更为闪烁，尽管仍是黯淡的颜色。

　　那是河岸两侧，那些酒吧的招牌和灯泡所反射的光泽。

　　其中一家正是“解冻”。李萧龙在许多招牌里第一眼看到它。

　　璐姐、谢飞飞，窦欲达，他们的脚步没有暂停的意思，径直朝‘解冻’走去。

　　李萧龙迟疑了一会儿，才迈动脚步，跟着他们走过去。

　　招牌下的店紧闭着铁门，铁门旁伫立着一个沙发，一个人正坐在乘凉的沙发，他看到他们，眯起眼睛。这应该是每个酒吧都会有的看门人，负责让适合的人进去，不适合的人拒之门外。

　　“来了，老曹。”璐姐、谢飞飞打招呼。

　　“今天来的挺早。”看门人老曹说。

　　他站起身，那扇铁门被他缓缓推开，一同而来的还有疯狂的鼓声，以及一阵隐约的欢呼。

　　“进去吧。”

　　突然，他看了眼站在最后的李萧龙，李萧龙感到，他的寸头、T恤，无一例外地像是X光线，在他的眼睛里被刺穿。

　　他感到难为情起来，同时还胆怯，因为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到了这里。在那目光的探照下，他深刻地察觉到，他完全不属于这处的生活。

　　他不自觉地朝后退一步。而看门人老曹开口道，用一种友好、但嘲弄的口吻：“没见过啊，他是你们谁的小朋友？”

　　“我的。”窦欲达说。他轻轻地牵住李萧龙的手。

　　那手冰冷但柔软，而窦欲达的侧脸在霓虹灯的照耀下，同样冷淡、漂亮。

　　“行，进去吧。”老曹指指门里面，嘀咕道，“今晚的小朋友还来的挺多的。”

　　直到到进入酒吧，李萧龙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紧紧地闭着嘴唇，生怕说出一些难为情的话。

　　但大概他说话，也难以让人听见。因为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在进门的这面排着一排沙发。再往前是一个小小的舞池，天花板上的霓虹球轻微地闪烁。舞池前面，还有一块很大的空间，它被设计的像观众席，放着好几排椅子，它们正对着一个看起来贫乏无比的舞台。

　　而现在这些地方都坐满了人。他们扯着嗓子，要么跳舞，或者闲谈嬉笑。

　　李萧龙稍稍朝沙发靠了一下，不小心碰到一位穿背心的男性，没等李萧龙讪讪地为碰到他的胳膊而道歉，男的已经转过头，朝戴着大银耳环的女性郑重地发问：“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李萧龙跟着窦欲达继续走，他们越来越往朝里走，一股潮湿的、略带有霉味的香烟味，越逐渐笼罩他们。

　　在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穿着夹克的中年男，他看到他们，放下手中的书籍。

　　谢飞飞说：“晚上好，昆哥！”

　　被称之为昆哥的男人，先看了一眼璐姐，再看了一眼他们其他人，很平静地：“来啦。”

　　璐姐向昆哥示意：“这是……”半晌，她想不起来名字，转过头，朝李萧龙，“你名字是？”

　　“李萧龙。”窦欲达回答。

　　“对，是窦欲达朋友，带来玩的。”璐姐说，又向李萧龙介绍，“这是陈昆正，‘解冻’的老板，大家都叫他昆哥。”

　　李萧龙拘谨地：“你好。”

　　昆哥没精神地看他：“你好。”又对璐姐说，“璐璐，那今天是要那个对吧？”

　　“对。”璐姐干脆地解下身后的黑包，“这是我的东西。”

　　昆哥草率地拍了怕黑包，问窦欲达：“窦欲达，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窦欲达没什么表情，可能看上去有些厌倦：“可以。”

　　“好！”昆哥说，“那去后台准备着吧。”

　　“看出来了吗？”李萧龙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从脖子处传来一口气，很热的，还带着嬉笑。

　　他抖了抖，诧异地回身，谢飞飞正神秘地看他。

　　“看出什么？”他眨眨眼。

　　“璐姐和昆哥是一对啊。”谢飞飞认真地。

　　“哦，我没想到。”李萧龙嗫嚅道。

　　或者说，不止是璐姐和昆哥，李萧龙从来没想过关于“解冻”的一切，里面是什么样？“解冻”的老板又是什么样？这是一个对他来说神秘的世界。现在站在这里，最大的感觉是晕乎乎的困惑。

　　更让他感到困惑的是窦欲达。突然，在这么一个平常的周六，在夜色中他带着他，还有两个女孩来到了这里，一切又和李萧龙的问题有关。但直到现在，李萧龙还算没明白，每天当他已回家，窦欲达在做什么。

　　“哎，对女孩子可不能这么敷衍。”意识到了李萧龙的走神，谢飞飞不满地说。

　　还没等李萧龙回答，窦欲达也凑过来：“李萧龙……”

　　李萧龙像抓住了救星，他稍稍打起精神，满怀希望地看着窦欲达。但窦欲达对他：“你在这里找个地方玩一会儿？”

　　李萧龙呆呆地：“啊？”

　　看他这样，谢飞飞噗嗤一声笑了：“你是不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李萧龙手指甲捏着掌心，眼神闪烁，没好意思承认。

　　窦欲达没在意，凑近了一些，很轻声地：“你看看你想坐哪里，就坐哪儿。但是别坐靠门的沙发上，那基本都是喝醉的人，万一吐你身上就不好了。”

　　李萧龙回过头：绿色的旧沙发，那些人双眼困倦地盯着天花板，或沉沉地睡。

　　“那你呢？”他也小声地说，有些紧张。

　　“他和我去那里，还有事，估计等会儿再和你见。”谢飞飞插话道，指了指前方，那是一扇门，离柜台不远，只露出一条缝隙。

　　窦欲达顺着谢飞飞的话：“我是在这里……。”但后面几个字，李萧龙没听清，舞池中间传来突兀的音乐声，掩盖了他的话。

　　窦欲达说完转过身，朝那扇门走过去。

　　谢飞飞也跟着走，眼看她也要消失在人群里，李萧龙赶紧问：“你们两个是去做什么？”

　　谢飞飞笑着看他：“情侣约会呢。”

　　在李萧龙愣神时，她狡猾地说：“开玩笑的，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她说完追上了窦欲达。

　　她回过头，现在，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李萧龙，他朝左右张望，好像想找个地方坐下来。

　　谢飞飞好奇地问窦欲达：“你从哪儿挖了这么一人？”

　　“我同桌。”

　　谢飞飞感叹：“你居然也有这种类型的朋友，像个小朋友。”

　　窦欲达侧过脸，听她这么说笑了：“有时候是有点像。”

　　谢飞飞靠在门上，随意地：“你喜欢他是不是？”

　　窦欲达走进去，听到贝斯的响：“挺喜欢的，和他待在一起蛮开心。”

　　谢飞飞笑了，接话道：“我也喜欢他，还挺可爱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