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暮色

　　宁维桢离开之后，程观云的生活一如往常，好像感觉不到什么变化，但熟悉如周知觅还是能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同，白天刻意的干活不让自己空闲，一到晚上盯着手机，这模样分明在等着什么人。
　　周知觅没问，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她觉得程观云愿意告诉她的时候总会说的。
　　她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开店的事情上，见了甄平的事，周知觅反省很久，劝说程观云的时候她自己说的千好万好，临门一脚却是自己差点坏了事。
　　也许是为了证明她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抛弃了所以杂念，全身心的投入进去，眼看着试营业一天天近了，激动的同时又让人担忧，太害怕失败，反而有点束手束脚。
　　之前做的方案周知觅一个个的否决，时间一天天过去，始终没有一个是她想要的，每天做策划到深夜才入睡，一睁眼又是一天，像是做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做。
　　程观云这段时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白天忙碌，晚上发呆，一有空就会先前那人来，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一个如火般炽热的人，她盼着他平安回来，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直到今日仍没能想明白。
　　她自己却忘了，爱情这东西本身就不能用来与理智衡量的。
　　生活到了这一步，过往却如蛆附骨，仅仅割掉腐肉都不能抛弃，稍有不慎便会席卷而来。
　　程观澜的电话是在晚上打来的，吱吱呜呜的说了半天，程观云只抓住几个关键词，他要过来上班了，哥哥遇到了些问题，可能都会受影响。
　　程观云没放在心上，对于她而言早已是过去的事情，好不好的，她也帮不上忙。
　　可到了第二天傍晚程观澜再次打来电话，这一次却让她感觉意外，竟是约她见面。
　　“姐，我到省市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程观云看了眼天色，再看周知觅这几日愁眉不展的模样，舒了口气道，“好，地方我来定，我带个朋友过去”。
　　“地方我来定吧”，程观澜连声道，细听还有几分紧张。
　　“也行吧”，程观云虽然疑惑，也没多想。
　　晚霞落尽余晖，比往日天黑得更早了些，程观云稍稍探出头去看，屋外大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沙土打在脸上一丝麻麻的感觉，再看天空的黑似乌云遮挡，今夜一场雨怕是免不了。
　　她缩回去走到周知觅身边拍了拍她道，“今天早点走吧，我弟过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
　　周知觅拿着尺子比划头也没抬道，“好，等我弄完这个”。
　　程观云应声走到门外一边吹风一边等着。
　　屋外工地上的师傅抬着新到的材料往里面去，笨重的装修材料一个个抗得汗如雨滴。
　　程观云站在那看了会喊来包工头，给了他几张大钞道，“这几天赶工期辛苦你们了，这点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给你们加几个菜，感谢你们了”。
　　包工头笑嘻嘻的道谢，“感谢老板娘，这是我们应该的”。
　　程观云笑着道，“这天气看着是要变天了，今天就早点下班吧，后面再劳烦你们费点心”。
　　人嘛，你让一让我，自然也会让一让你。
　　包工头拿了钱又能早点下班哪有不应的。
　　连声道谢，去招呼工人下班。
　　周知觅很快收拾完，两人关好门开车往市中心去，到了地方周知觅一打量道，“你和你弟弟吃个饭怎么还挑这么高档的地方”。
　　程观云这才注意到地方有点过于夸张，心里不禁疑惑程观澜是不是选错了地方。
　　打电话过去那边已经到了，确认没错，程观云也没在纠结，反正一顿饭而已，也不是经常过来。
　　报了预定，服务员带过去居然还开了包厢，程观云只是惊讶倒也没多想。
　　门一打开程观云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那一瞬间有种被打脸的感觉。
　　望着主位上那笑里藏刀的人，程观云怎么也迈不动腿。
　　程观澜见她脸色大变，苦笑着起身去迎她，背对着杨域时他才小声道，“姐，这顿饭拜托你先忍忍吧”。
　　程观云紧握着拳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程观澜，春节时他明明还对杨域没个好脸色，这才多久就这么大转变。
　　她想说什么，可见到他哀求的模样嘴里的话都憋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都已经过去，不用在意这个人，可不经意间与杨域的眼神对上，他眼里闪过得意，随即又笑的欢喜，一脸的无辜。
　　哪怕他掩饰得再好，程观云也知道，眼前这人是狗改不了吃屎的。
　　这样的一个人她太了解了，他可以做到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还可以毫无廉耻的用所谓关心来道德绑架你，利用他擅长的表演来博取他人的信任，然后利用舆论导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谴责你。
　　最后所有的错都只会是你一个人的错。
　　程观云强忍住崩裂的表情，甩开程观澜的手。
　　周知觅虽不知其中真相，但程观云的态度，已让她窥探一二。
　　“你来了也不说一声，还定个这个高档的地方，是发财啦”，周知觅笑着缓和，一边试探着拉程观云的手。
　　“周姐姐，请您吃饭那当然得有点排场才行呀”，见有人缓和气氛，程观澜顺着台阶下，给两人安排位置。
　　程观云虽然气，却也不得不给他弟弟这个面子，挑了个离杨域最远的位置，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观澜，不给介绍介绍”，杨域背靠着椅子手搭在椅背上，姿态随意，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光听他这口气程观云便有些听不下去，她冷眸扫去眼里暗暗的警告他不要太过分，却见他笑得得意丝毫没有在意。
　　程观澜还很给他面子，回道，“这位也是我姐，姓周”。
　　说着程观澜又伸手向杨域道，“周姐姐，这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姓杨，私企的老板”。
　　周知觅客套的点头，没将他那点得意和傲慢放在眼里，她大约理解程观云对他这么排斥的原因了，拿着茶杯喝了口水，顺道将视线转移。
　　杨域是完全不将程观云的警告放在眼里的，程观云越是生气，他就越是得意。
　　他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自在又随意的问起程观云，“观云你回来省市了怎么也没说一声，好歹一起共事这么多年呢”。
　　程观云自是知道杨域那点怪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头也没抬的讥讽道，“你们事多，我这点小事就没必要向你们汇报了”。
　　这话说的一点面子没给，杨域却是神色不变，笑道，“那看来最近过得还不错”。
　　听他话里那点揣摩的味道，程观云暗道有病，好不好关他屁事。
　　一开口忍不住刺他，“杨老板要是过得不好了，我可能会更好”。
　　他们的恩怨不是三两句说的清的，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偏偏杨域三番两次的要往她眼前凑。
　　以为他那厚脸皮是没什么反应的，程观云眼尖的发现他竟脸色微沉，似要动怒。
　　杨域没说话，包厢里安静下来。
　　程观云暗暗看着，心里直觉不对劲。
　　这时程观澜乘机解围道，“怎么还没上菜，去催一下吧”。
　　守在一旁的服务员忙应声出去，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这一缓和的功夫，杨域又看向程观云，眼里的打量丝毫不加掩饰。
　　程观云不客气的迎上去，嘴角一抹冷笑，他若还以为她像当初那么好说话可就大错特错了。
　　杨域见她这模样，笑了笑道，“观云，明天有空吗，第一次来A省的省市，能陪我去转转吗”。
　　程观云皱眉，这人是生怕她不够恶心吗，想也没想道，“我没空”。
　　杨域笑了笑这回答意料之中的，他还想说什么，被程观澜抢了话。
　　“杨哥，你明天应该约了秦总”，程观澜道。
　　这回程观云忍不住抬头看向程观澜，她有种程观澜在和稀泥感觉。
　　她这一皱眉，杨域那笑了起来，饶有兴致的望着她，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让程观云一阵恶寒，她太清楚杨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旦让他有底牌，他会在让你身心感到痛苦。
　　程观云强撑着恶心吃完了这顿饭。
　　临了杨域不忘继续恶心她，“这次我在省市呆的时间会比较长，我电话号码还是原来的，你哪天方便了可以联系我”。
　　程观云气的脸色发青，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
　　直到人没了影程观云才忍不住朝程观澜发脾气，“你怎么回事，他在你还喊我吃饭”。
　　程观澜看了眼周知觅欲言又止。
　　周知觅会意，道“我先去车上等你们”，说完留下两人单独聊。
　　程观云强压着怒火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程观澜毫无形象的蹲坐在台阶上，整个人有些颓废的感觉，“大哥出事了”。
　　程观云心里咯噔一声，嘴上却还是道，“你上次不是说了，到底什么事”。
　　“杨域手里有大哥受贿的证据，这次也许连我也会被牵连”。
　　程观云终于明白了杨域的底气，却觉得不可置信，本不欲问什么，见他萎靡不振的，皱眉道，“大哥一向谨慎，也不会拿这些，怎么会被杨域抓到把柄，再说他们不是一伙的吗，闹掰了”。
　　程观澜仰头看她，黑暗之中程观云觉得那眼神有些奇怪。
　　他哑着嗓子道，“不是大哥收的，是大嫂借着大哥的名义…，杨域现在提了一个条件，是你”。
　　程观云气到浑身颤抖，她不可置信的瞪着程观澜，“所以你就来制造机会了”。
　　程观澜捧着头闷声道，“姐，我要是把你推给他，我还会这么痛苦吗”。
　　程观云气的冷笑一声，“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不要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
　　她气的在原地打转，程观澜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程观云见他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咬牙道，“有屁就放”。
　　程观澜咬了咬牙道，“大哥病了，癌症，我只是想拖到大哥渡过化疗期而已，他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程观云怔了怔，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沉默不语，也许是这个答案让她释怀程观澜的背叛，又或许是一系列的冲击已经让她难以惊起波澜。
　　然而她的平静却让程观澜大动肝火，“都这个时候你还是只想着自己，你就不能为别人想想吗，当初你找不到工作是大哥动用关系把你招进公司，即便你后来过的不如意，那和他有什么关系，现在也没要求你去答应杨域什么，只是拖一拖你也不肯，你还有良心吗”。
　　这无端的指责像是一把利剑插进她的心里，那一瞬间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杨域那张脸，以及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画面，恐惧与气愤像海浪一般阵阵向她涌来，反复的潮起潮落，平静之后一阵巨大悲伤翻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我没良心，你今天才知道吗”，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恶言相向永远是双向的伤害，他们没能找到一个平衡点来退让，于是倔强的互相揭疤，又落寞的结束这毫无结果的对话，他们习惯了不会去低头，也习惯了不会回头，于是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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