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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卖部
安庭站在单元门口,还是那副消瘦样。脸上依然贴着块贴布,眼底下还是那样的憔悴青黑,身上是一套很旧的宽松灰色运动衣,手里拎着两个垃圾袋子。
安庭眯着眼,把陆灼颂上上下下看了一番,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陆灼颂坐在马路牙子上,眼睛开了自动跟随似的盯着他。他盯着安庭慢腾腾地走到垃圾桶边上,慢腾腾地扔了垃圾,然后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去了小区院里中央的那个小卖部。
小卖部坐落在这左半边的院里,外表和整个小区的建筑风格一样。大约是小区建起时,就一起给它建了。
陆灼颂不悦地一眯眼。
他把手一撑,从地上爬了起来,也往那小卖部跑了过去。
安庭比他早一步先进来。陆灼颂掀开帘子一推门,就看见他已经站在一排简易的蓝色货柜前,刚把一瓶酱油拿到手上。
小卖部和小区一样又老又破又小,门一推就吱吱呀呀地响。
听到开门的动静,安庭就回了头。
看见是陆灼颂,他目光一顿,讶异了瞬,又把脑袋转了回去,不动声色地从货柜上拿了袋盐。
“这么巧。”陆灼颂走进来,张嘴就跟他说,“你也住这儿?”
“……嗯。”
安庭应了声,没多说话,只慢吞吞地挑调味料。
“我正好也搬到这儿了,就在你对面楼。你刚刚看到了吧?”
“嗯。”
安庭没什么反应,头也不抬,就只是闷头挑自己手上的东西。他额前碎发有些长,把一张脸遮得若隐若现,陆灼颂只看得见他嘴角破了块皮。
受伤了。
大约是昨天被打出来的。陆灼颂眼中眸色一沉,又转头一撇,就见小卖部里头坐着个老太太——果真坐着个老太太,老太太也果真正抱着个大白胖猫撸来撸去。
和安庭给他的遗言里一样,老太太长了张观音面相。那张脸轮廓圆润,眉毛弯的像月亮,一双眼的眼尾自然下垂,右眼下头还有颗泪痣。
长得那叫一个慈悲为怀。
往那儿一坐,跟等着受拜似的,就差个莲花座了。
陆灼颂往“观音”老太太那边走过去。
他伸手,在她跟前的玻璃柜子上敲了几下:“两瓶可乐,十瓶水。”
饮料柜在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弯起眼睛一笑,点点头说好好好,把白猫往玻璃柜上一放,转身去给陆灼颂拿袋子,找水。
一笑起来,更像观音菩萨现世了。
老太太也果然话多,一背过身去,就开始跟他聊天:“怎么买这么多水呀?”
“有人来帮忙搬家,买点水当辛苦费。”陆灼颂说。
“我瞧见了,好多人来呢,你住的是四号楼吗?”
“嗯。”
“哎哟,一来就买这么多家电,屋子里很空吧。”老太太把水给他装好,“怎么没见你父母?”
“上班去了,公司里忙。”
“那也够狠心的,就让你一个小孩忙来忙去。”
陆灼颂低头扫了一圈她柜子里摆着的烟,张嘴刚要继续说什么,旁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只瘦得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那手指十分修长,甚至比普通人都要更长一些。
瞥到的一瞬间,陆灼颂不吭声了,这一看就是安庭的手。
他抬头一看,果真是安庭走到了旁边来。
安庭把手上的酱油醋盐放到柜子上,哑声说:“多少钱。”
“等一下,等一下。”
老太太回过身来,一边把水交给陆灼颂,一边慈眉善目地和安庭笑笑:“小庭,你哥还没出院?”
陆灼颂刚伸手去摸钱包,一听这话,他手一停。
“还没。”安庭说。
“家里就你一个?那你记得关好门窗,最近晚上冷。”老太太点了一遍他的调味料,“一共十三块。”
安庭从兜里摸出一打皱巴巴的零钱,在老太太又继续起来的唠叨声里,一张一张慢慢数出来,凑好。
陆灼颂手摁着钱包,没动,悄悄看他。
“你妈也真是心狠,你明明也做了骨髓手术,居然就放心你一个人在家。”老太太唉声叹息,“不过你也别太怪她。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跟你哥两个,都是她的亲儿子,当妈的哪儿有不心疼的?可你哥毕竟病的重多了,她得多照顾点。而且你命好,不像你哥,一生下来就白血病……”
“你回家那天,你妈不是也给你做了粥吗?心里还是有你的。还有你进手术那天,我听说你妈也围着你哭了,肯定还是心疼你的,是不是?”
安庭没回答。
老太太越说,他眉头皱得越厉害。不知道怎么了,他指尖都开始发抖、发青,好像血液流不过去了。
他把点出来的十三块零钱给了老太太,拿着那些调味料,转身就走。
陆灼颂匆匆也付了钱,追了出去。
“庭哥!不是!”
陆灼颂很大声地喊错了,又很大声地纠正自己,“安庭!”
安庭走出去还没多远。
他脚步一停,回过头,眉头还是微蹙着。
陆灼颂看着他眉间那道深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一直都皱着眉。在小巷里皱着眉,回家时也皱着眉,出门时皱着眉,在小卖部里也皱眉。
明明做演员的时候一直笑。
他还接了综艺,他甚至是个国民级搞笑综艺的常驻mc。
“干什么?”安庭问他,“愣着干什么?”
陆灼颂回过神来。
“还疼吗?”陆灼颂问他。
“什么?”
“我说,还疼不疼?”
“不疼。”安庭转过身,语气烦躁,“打了一巴掌而已,能疼两天吗。”
“不是,我不是说昨天……也是想问你昨天的事儿来着,”陆灼颂语无伦次,“我是问你,你做的那个手术……还疼吗?”
安庭脸上的烦躁一滞。
他好像连呼吸都滞了,陆灼颂看见他的胸口突然没了起伏。片刻后,连那对紧绷的肩膀都往下垮塌些许。
再看向陆灼颂时,他的目光变得说不出的复杂。
“早没事了。”
安庭哑声说完,又往家里走。离开时,他抬手捂住侧腰。
“安庭,”陆灼颂又叫他,还往他那边追了两步,“你是三中哪个班的?”
安庭又停下了:“问这个干什么?”
“你别管,你告诉我。”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行吧,不说就不说。”陆灼颂又往安庭身边跑,这回跑到了他前面去。他转过身,和安庭面对面,“昨天那群人,总欺负你吗?欺负你多久了?昨天跟你一块回家的卷毛是谁?”
他一鼓作气连环炮似的问了一堆。
安庭眉头皱得更深了,眉角都直跳:“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灼颂好像听不见,又追问:“你被欺负多久了?他们总打你?”
“……你管我这些干什么,有病吗。”
安庭的语气冷得像冰,眉头也又皱起来,厌烦之意溢于言表。他推开陆灼颂,直直又往家里走。
可陆灼颂就像听不出好赖话似的,还追上来问:“昨天那个卷毛是欺负你的,是不是?”
安庭脚步一顿。
他刚走进单元楼,踏上了一层台阶。
晴阳当空,空气忽然停顿,只听见外头的风声响了一阵。
安庭站在单元口里面,陆灼颂站在单元口外面。一道清晰的明暗分割线,把他们黑白分明地分开。
陆灼颂的目光如芒刺背,安庭后背都有些发疼。
须臾,他再次抬起脚步,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走到往二楼去的台阶跟前,他正好转过了半个身。安庭抬起眼皮,悄悄瞥了门口一眼。
陆灼颂还站在那里,海一样蓝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安庭收起目光,仍然没说话,沉默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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