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

　　影片一开始，黎小军坐在火车上，叫醒背后的一位乘客，然后独自离开车站。

　　〖那时我们还年轻〗
　　“刚到香港的时候，每天都有很多新鲜事。”
　　黎小军初到香港，好奇兴奋地为着自己的理想奔波着，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自娱自乐。他每天骑着单车送外卖，车子骑得飞快，白衬衫是一道飞扬的风景，眼神单纯质朴干净，心里有着简单淳朴的愿望。对黎小军来说，香港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跟他的家乡一点都不一样。他给小婷写信，他告诉小婷香港人多，车多，小偷也很多。他告诉小婷他要去一个无锡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但他不知道他明日要去的地方会改变他的，她的和她的一生。

　　“其实，我是广州来的。”
　　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的李翘，她在新事物出现时，没有任何困惑，直接的适应，接纳。但她否定自己的出身，拒不承认自己是广州人，而坚称她是喝维他奶长大的香港人。她想抹杀掉招致轻视的出身。似乎这样她就不再是外来的打工妹，就能融入主流社会。
　　〖以友情之名〗
　　“两个糊里糊涂的人，糊里糊涂地吃了一顿饺子。”李翘这样告诉黎小军。
　　新年进步。
　　恭喜发财。
　　一帆风顺。
　　身体健康。
　　事事如意。
　　龙马精神。
　　如意吉祥。
　　大吉大利。
　　万事顺意。
　　友谊万岁。
　　一长串的祝福的话在“友谊万岁”那里戛然而止。用友谊之名掩盖了黎小军和李翘的爱情，那时的他们还只会用孩子的方法应付自己的感情。他们抱着不一样的理想，在爱情里相遇。
　　李翘，一个从广州来的女人，想成为香港人的女人。她来香港的目的，就是要出人头地，就是要赚大钱，然后给妈妈买房子。黎小军呢，他也想多挣一点钱，接女友小婷到香港来结婚。李翘对于黎小军，一开始就从心里看不起黎小军这个土包子，对他有着精明的算计。爱情没有滋润的土壤，却在惺惺相惜中生根发芽。1987年的除夕夜，李翘在夜市摆摊暧昧油然而生。他怕她着凉，为她一件一件披上衣服；她心头一热，卖邓丽君的唱片。嘈杂的人声淹没了邓丽君的歌声。意料之外的亏本。在雨声中依偎着他，抵不过的情欲纠缠。也许，是两个孤独的人容易接近；也许，是对邓丽君的共同爱好让他们感到亲切……总之，他们相爱了。可是有在一起□□还互相称为朋友的吗？
　　轻快的钢琴愉悦地跳动。情爱本是欢愉。如果没有责任的话。
　　〖跷跷板的两端〗
　　黎小军在新年第一天打电话给小婷，吞吞吐吐，一句“我爱你”欲盖弥彰。他对小婷满怀愧疚，这句话其实是说给负罪的自己听。那时他还不能正视对小婷的背叛。娶小婷是黎小军的理想，可是，他忽然发现，那个在他单车后座唱甜蜜蜜的李翘已经悄然占据了他的心。他爱李翘，有什么用呢？他给不了她所要的未来。

　　李翘说，“做生意不是亏就是赚咯。”
　　李翘也许对待感情，也许是如此看的开。她是个视事业为第一的女子。她坚强脆弱，独立依赖，把根狠狠拔除再扎进别的泥土里狠狠生长。她精明坚强，初次见面就显得精明泼辣连同胞都不放过。李翘把理想和现实看得如此清楚，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欺骗别人，欺骗自己。
　　〖两份两式的爱情〗
　　黎小军想对李翘好，就连给小婷买礼物，都会让李翘帮着挑好之后买双份好送一份给她——送一份她自己中意的礼物给她，黎小军这么想既自然又老实。他没有想过李翘的反应是为难和尴尬。李翘在摆出一个拒绝的姿势。她想要的那些温情，她需要一个肩膀依靠，而不是那些似是而非的象征性的承诺。

　　“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
　　李翘久久看着黎小军。负债累累的她疲惫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可是她要的是什么？贫穷和她岌岌可危的爱情。这样的现实脆弱的经不起他们不同人生观的追问。
　　站在十字路口，李翘对黎小军说：“我来香港的目的不是你，你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我。”
　　这个十字路口，他沉默地看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如果只有一条出路，总要有人作出选择，离开，或者不离开。
　　〖不甜蜜的完美〗
　　1990年，黎小军被过往的时间和曾经的承诺拉着他，实现自己的理想，迷糊地和小婷结婚。在黎小军婚礼上的再次相遇，黎小军又一次见到李翘时的眼神，这个依偎在□□大哥身边的女人，还是红唇笑脸。四人合影，各怀心事。新婚夜，黎小军再次回忆初到香港，回忆李翘。玻璃窗上的“喜”字愈见模糊，被往事逼仄映衬得不再喜气洋洋。

　　拍婚纱照在试衣间换衣服，李翘突然推门进来，刹那尴尬，他仍然穿着她熟悉的游泳短裤，他的眼睛带着深深的询问望进她的眼睛里。关上门，它们仍然从镜子里望向门外。带着多少从未提及过的透明疼痛。

　　李翘与黎小军在香港的楼盘上问及互相的现状，却彼此相顾无言。李翘在这时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她已经被主流社会承认尊敬。可她却悲伤的说，她的母亲还没有看见楼房建成已经去世了。曾是她多么坚定的带着理想生活打拼，可岁月将我们磨的面目全非，生活完全背离了当时的初衷。一切纯洁的、美好的理想，都消磨在物欲与现实之中。
　　〖爱无法停泊在彼岸〗
　　“我希望每天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你。”
　　再次的相遇，两人都刻意以平常的友谊对待彼此，平静的脸庞下覆盖了矛盾的思念。
　　当他们两人独处，沉默，尴尬，在车里无言以对。
　　忽然听到邓丽君的歌，轻轻让他们拉扯到几年前，心里充满酸胀的饱满。只有歌声远远近近，回忆和现实重叠……
　　李翘注视黎小军的背影，深情的，难过的望着他，离别竟是如此艰难。失神的李翘靠在了方向盘上，汽笛响起，然后他转身，四目相对，只隔一层玻璃。音乐声忽停。两人搁着车窗旁若无人的亲吻。
　　依旧是当年窄小的旅馆里，依然如初的激情。身体是最直接表达爱的方式。
　　两人对视着，李翘说：“我希望每天一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你。”她的眼里满是依恋。

　　“我不敢要你原谅我，我只是想，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走过的路这么长，小婷，我也难过的。”黎小军对小婷坦白。
　　其实，在爱情的世界里，并没有对与错，只有过去和现在。黎小军在没有遇见李翘前他很爱很爱小婷，可现在。李翘把她的理想一点点潜移默化给他。理想起变化时，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变化，也会调整一个人的方向。感情已经给了别人。结束，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尾。

　　又是瓢泼大雨，黎小军撑着一把伞，李翘上了船，“等我，我很快回来。”豹哥捧着她的脸，“傻妹，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等明天起来，满街都是男人。”李翘含着满眶的泪，靠在他的身上。
　　马达声响，雨还在下，船开了。
　　〖别样年华中的叹惋〗
　　黎小军的姑姑Roise，这一生都在等待那个她梦想一生，牵挂一生的男人——威廉荷顿。她临死时候，把箱子里的东西都留给了小军，从饭店里偷偷拿回来的餐具，酒杯银盘。那个男人可能早已忘记在他的生命中曾有这么一个晚上这么一个女人，可这一个女人，痴痴的等了他一生。她提起他时，连皱纹里都流淌着甜蜜的味道。那是她这一生最为幸福的夜晚。她怀着这样的甜蜜，在布满灰尘的房间里静静离开。
　　只是她心中的遗憾，要谁去填平？

　　斋卤味，英语学校的英语老师嗜酒，在上课时放英文电影，教学生骂人的脏话，爱上一个从泰国来的有爱滋病的妓女。她大大的眼睛，恬静的脸，腼腆的笑。他们一起离开香港去泰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可他和她注定是在一起的。
　　很多人羡慕的天长地久，也许并不能由苦痛的人去实现，不过获得片刻欢娱，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救赎。

　　李翘替背上刻上了米老鼠的□□大哥豹哥按摩，豹哥问：“你还赚不赚外快啊？”李翘的眼神空洞无助迷茫，这时李翘接到黎小军发给她的传呼，“请你跟机主说，拜拜！”就这样和豹哥不明不白的在一起了。他在雨夜面色凝重的托付着李翘，李翘决定与之义无反顾的相随。最后他死在纽约的大街上，一群不知名的小混混的枪下。那个呼风唤雨的，戴着金表，金戒，金链的豹哥，已经成为香港昨日的传说。

　　小婷说：“如果你没有来香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对吗？但是，你到底来了香港，然后她也来了，最后，我也来了。”小婷带着满心希望来到香港和黎小军结婚，在她的婚礼上她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黎小军背叛了她，爱上别人。如果这是爱情的背叛，又是谁的错呢？
　　〖万水千山后的苍老容颜〗
　　异国的土地，陌生的环境，不会触景伤情。忙碌的工作让心躲在闭风的港湾。
　　在纽约的黎小军，被人介绍相亲，烧烤台这边的他和餐台那边的女子，没有任何机会交流，黎小军轻轻的苦笑着皱起眉头。

　　因为护照过期，李翘被警察遣送。途中，她听见了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她跳下车，奋力追赶，在纽约的大街上，李翘追在黎小军的单车后面奔跑，人群穿梭，车流往来，最终在茫茫人海中，她和黎小军，擦肩而过，李翘失去了黎小军的踪影。茫茫人海，只剩下李翘自己。
　　〖我们的邓丽君〗
　　“谁说自己喜欢邓丽君，等于告诉别人他是大陆来的，所以虽然他们心里很喜欢，但怎么都不肯来买。”
　　当买者得知没有谭咏麟而转身离去时，邓丽君的歌声，成了香港这个城市与外来者之间不同的最好的见证。
　　影片里，邓丽君的歌声贯穿始终，单车上李翘的静静哼唱；雨夜伴着二人的叫卖声中的《泪的小雨》；黎小军与李翘共续旧情时的《再见，我的爱人》；临近结尾的经典《月亮代表我的心》；从1986年一直唱到1995年。这十年，世事流转，我们，再也不是当年的我们。
　　异国土地。背井离乡。陌生环境。忙碌工作。短暂麻痹。
　　1995，5，8，邓丽君，在泰国的清迈，客死异乡，终年42岁。
　　歌声依旧，年华似水不停踪，逝者如斯。
　　〖甜蜜结局〗
　　几年之后，邓丽君逝世的噩耗传来，邓丽君的歌声在每个角落此起彼伏，黎小军和李翘在同一个玻璃橱窗前停下脚步，冥冥中有上天的成全。一切定格在李翘和黎小军再次偶遇的微笑中，无限延长……歌声再度想起：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我们的甜蜜蜜〗
　　我们都固执地希望拥有完满的爱情。可现代人大都生活在一种迷茫的状态中，总是用一个个的目标来鞭挞自己能够到达所谓的彼岸。可当理想已经不再单纯时，你是否可以让命运有个转弯？如果爱，就不要分开，让自己停留，让爱厮守。

　　在影片的最后一幕，镜头又回到黎小军最初乘车到香港的情景。黎小军坐在火车上，叫醒背后的一位乘客，然后独自离开车站。那位跟黎小军背靠背乘同一列车抵达香港的乘客之后也独自离开车站，回首一望，正是初到香港的李翘。

　　甜甜甜蜜蜜。原来在所有一切没发生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些故事的结局。

　　《甜蜜蜜》，一部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爱情文艺片，《甜蜜蜜》的配角与幕后班底都是那么的出众，有那么多的“金牌”。后来被誉为金牌编剧的岸西；华语摄影界的翘楚杜可风所演的英语老师怪异可爱，让人叹息；当时还长着虎牙的杨恭如，她的青涩是那样令人欣喜；还有黎小军慈祥的师父张同组，这位老伯竟然是王家卫的恩师。
　　附：《甜蜜蜜》资料嘉禾1996年出品，UFO电影制作有限公司制作主演：黎明，张曼玉，音乐：赵增熹摄影：马楚成美术：奚仲文编剧：岸西导演：陈可辛第十七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影片，导演，编剧，女主角，男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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