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灵记

　　以楚意如今的修为，通过初试与复试就跟洒水一样。
　　她的名字在丹比第一的位置牢牢挂着，底下是容矜，再往下看，前十个名次有八个是幽叶谷的弟子，且排名几乎不动。
　　法比那头就不一样了，首日第一是玄元宗许芝霖，次日成了灵剑宗陆执，赛程快结束时又成了缥缈殿李黛落。第三日结束时，再度换回许芝霖，第四日换成了李黛落，快结束时又成了楚意。
　　因此，众人认识了楚意这位“幽叶谷洛凌长老关门弟子”，都想着接近她，留个好印象。
　　但夙泷一句“不见客”，堵死了众人的路。
　　第五日，去留试。
　　丹比这边，楚意是第一组，炼的丹药是破镜丹，在六品丹药中并不算难。难的是，好些参赛者并不具备炼制六品丹药的能力。
　　两刻钟后，楚意交了三颗破镜丹，得到全一甲的分数，徐徐然离开考场。
　　正要踏上飞剑，身后的声音拦住了楚意的动作——
　　“意！等等！”
　　她顿住，转身看向飞奔而来的人。
　　此人身长七尺有余，身形挺拔，墨发金冠，风姿潇洒，身着白衫染金袍，袖口纹着水波，腰间乌黑丝绸挂了块白玉佩，连下三珠带玉流苏。
　　是夏侯叙。
　　“阿叙……”
　　楚意后面的话淹没在夏侯叙的拥抱中。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他低声说。
　　半晌，他松了力道，那冠玉般的脸庞上浓眉似剑，沉静的桃花目中含着点点光泽，温柔又热烈。
　　“好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楚意鼻头一酸，埋进他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了会儿便分开，夏侯叙吻着她的耳尖，嗓音低哑：“我看到了，看到了我们的所有。”
　　她推了推夏侯叙的脸，双颊泛红，说：“我快赶不上比试了……等会武结束，你再同我好好说。”
　　“好。”夏侯叙低笑。
　　法比的去留试与初试复试不同，非一对一的比试，而是抢夺主司手上的令牌，拿到令牌就合格。去留试十人一组，时间限制一刻钟，每组一位主司。主司皆为分神期，持有四块令牌，不得使用三成以上的灵力对付参赛者。若无人在结束前抢到令牌，那么结束时还留在场中也算合格，不过只有四个名额。
　　楚意被分到第五组，竟遇上了前些日子见过的花无情。
　　今日，花无情穿着缥缈殿月白色的弟子服，装扮素雅，三千青丝仅用一支玉簪绾起。
　　场上还有一名缥缈殿弟子，两名玄元宗弟子，三名净云门弟子，两名九星宫弟子。主司来自灵剑宗。
　　比试开始前，其他门派的弟子都跑过来和楚意套近乎，楚意逐个回应，目光停在了另一名缥缈殿弟子身上。
　　——李黛落。
　　她和花无情有八分相似，乍一看还以为是孪生姐妹。但细细看去，二人大有不同。李黛落浑身都散发着柔顺的气息，端的是清雅恬静；而花无情，即使全身素净也尽显千娇百媚，艳色绝世。
　　楚意还未和花无情打招呼，比试就开始了。
　　观赛席上的夏侯叙的目光跟随场中的浅金锦裙，视线上锁。
　　其他人被主司的灵力击退时，那身浅金锦裙身法鬼魅，躲过了主司的攻击，手中灵气汇聚，七柄冰刃呈弧形排开，落在主司眼前。
　　主司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下一瞬却僵了神情。
　　那七柄冰刃刹那间化作锁链直冲主司，旋即捆住了他的躯干与四肢，锁链散发出的冷冽冰气延缓了他的动作，正是这缓下来的短短时刻，浅金锦裙身形闪动，眨眼间靠近主司，迅速夺走他腰上挂着的令牌，退至台下。
　　比试开始不久，主司才使了一招，令牌就少了一块！
　　空中悬挂的竖形光幕上，法比第一由玄元宗许芝霖换成幽叶谷楚意。
　　夏侯叙听着旁边人对楚意的赞扬之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见楚意离开赛场，他立马离了观赛席。
　　他一路奔向幽叶谷院，守在院外的弟子听他报出姓名，让他进去了。
　　行过长廊与庭院，他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
　　女子身着滚银边浅金衣裙，腰间玄色绸带绣有金花枝叶，垂下红绳玉佩，发髻绾成朝云髻，用金钗簪珠花做点缀。眉心开了三瓣花钿，凝脂肤上眉如柳叶，眸似杏花，瞳若剪水。
　　她看过来，白璧无瑕的脸庞上晕开喜色。
　　“阿叙！”她喊。
　　夏侯叙快步走近，捧住她的脸亲了一口，说：“意好厉害，片刻时间便拿到了令牌。”
　　“这是风灵根的优势。”她眉眼弯弯。
　　“我见过的风灵根修士，身法都没你快。”夏侯叙又亲了亲她的嘴唇。
　　她正要说些什么，屋内传来的“咳咳”声打得她一哆嗦，立马推开夏侯叙，转身道：
　　“师父。”
　　夏侯叙也作揖行礼：“洛凌长老。”
　　夙泷淡淡应了声，说：“为师见你开场便夺下了令牌，很不错。
　　“明日的定榜试为幻境迷阵，具体是何迷阵得入幻境才知。
　　“无论是何迷阵，破阵的关键都是相信自己，不被幻境迷惑。”
　　“是，师父，徒儿记住了。”楚意应下。
　　夙泷扫了一眼夏侯叙，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房间，关上房门。
　　楚意拉着夏侯叙往自己的小屋走，说：“阿叙，给你看我的灵兽。”
　　认识了楚乌后，夏侯叙将天烈介绍给楚意，一鸟一狐相处甚欢，把屋子里的灵果全都吃光了。
　　打了个饱嗝的天烈懒洋洋地缩回储物空间睡大觉，楚乌也飞到站桩上休息。
　　剩下的两人聊了起来。两人本坐在椅子上，后来转到榻上，变成楚意枕着夏侯叙的肩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闭关之事，聊万兽之林，聊到夕阳西下，聊到夜幕降临。
　　“快亥时了，我该走了。”夏侯叙说。
　　“明日见。”楚意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
　　他低头含住了红润的唇瓣，吻好一会儿才放开，心满意足地离开。
　　次日的定榜试，丹比这边楚意是最后一组，而法比这头是第一组。
　　法比定榜试有两刻钟时间，五人一组，共八组，破开迷阵用时最短的十人可入围明日的终试。
　　幻境迷阵的入口是两丈高的光流漩涡，可允许五人同时进入，刻影石也会一同进入幻境迷阵，悬在参赛者头顶后方，记下视角内发生的所有事。
　　踏入光门，楚意一阵发昏，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眼前是昏暗潮湿的地板和冰冷坚硬的铁栏。
　　“滴答——”“滴答——”
　　水珠落在楚意脸上。
　　她撑起上身，睁大眼寻找水珠的来源，呼吸一凛，瞳孔剧缩——
　　不是水珠，是血，是父亲的断头流下来的血。
　　她迅速捂住了嘴，恐慌万状地看着死不瞑目的脸，眼眶中泪水聚集。
　　铁栏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哐当！”
　　铁门开了。
　　男人提着灯盏走进来，冷笑了声，抓走了地上昏死的人。
　　楚意扑过去，想要掰开男人的手腕，但男人一用力就将她甩到了墙上，拖着捉住的人走出去。
　　她咬牙翻了个身，一步步往外爬，在即将爬到铁门处时，去而复返的男人站在她跟前，一脚踩在她身上，踩碎了她的脊骨，踩穿她的后背，踩烂她的心脏。
　　“嘀嗒——”“嘀嗒——”
　　水珠落在楚意脸上。
　　她奋力睁眼，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往头顶看去，神色剧变——
　　父亲的头颅挂在顶上，断口处还在滴血。
　　阴暗的空间里，地上还躺着生死不明的母亲。
　　楚意试图摇醒母亲，但母亲毫无反应，呼吸时有时无，急得人眼泪都出来了。
　　“哐当！”
　　铁门撞在墙上。
　　男人提着灯盏走来，手里拿着匕首，一脚踹开了楚意，匕首对着楚意的母亲。
　　楚意慌忙爬起，冲上去抢夺男人手里的匕首。男人轻而易举制住了她的手腕，灯盏一丢，匕首一捅，血流如注。
　　“啪嗒——”“啪嗒——”
　　血珠滴在楚意脸上。
　　楚意睁眼，目视黑暗逼仄的房间，缓缓站了起来。
　　头顶挂着的是父亲的断头，楚意心口发痛，视线移到地面，母亲昏死过去，面容被凌乱的发丝遮住。
　　她拨开母亲脸上的发丝，轻轻呼唤着。可她并未唤醒母亲，唤来了索命鬼。
　　“哐当！”
　　铁门打开。
　　手提灯盏的男人进来了，一眼锁定母女二人。楚意挡在母亲面前，恶狠狠地盯着男人。
　　男人神色轻蔑，一拳打破楚意的胸腔，挖出了还在跳动的心脏，挤碎。
　　“滴答！”
　　楚意睁眼，坐了起来。
　　狭窄的小房间里见不到半点光亮，隐隐约约能看见冷白的铁栏。房顶垂挂的是父亲的断头，地上躺着的是气息微弱的母亲。
　　楚意坐在地上没动，观察周围状况，直到“咣当”一声响，打断她的思绪。
　　暖白色的光照进入楚意的视线，她顺着光线看去，看到了面目狰狞的男人。
　　这时，楚意动了。甫一动身，男人便掐住了她的脖子。随着男人收紧手掌，楚意双眼发黑，喘不上气，可她不挣扎，看着男人的脸消失在黑暗中。
　　“嘀嗒！”
　　楚意躲过了下降的血珠。
　　她迅速站起，取下发髻上为数不多的金簪，目不斜视，紧紧盯着黑暗的前方。
　　片时，前方出现了光线，越来越近，照亮了铁门。
　　“哐当！”
　　“嘭！”
　　铁门撞墙和男人倒下的声音同时响起。
　　楚意听到“咔嚓”的开锁声后立即扑向男人，直接撞倒了他，毫不犹豫地握着金簪刺进他的脖子，脖子连到胸膛中央这条线被她割开。
　　男人瞪大了眼，似惊似怒。在他的注视下，楚意高举金簪对准他的心口刺了下去——
　　场景碎裂，刺眼白光扑面而来，楚意遮住眼睛。
　　再睁眼，她站在定榜试的比试台上，身后是光流漩涡。
　　定榜试用燃香计时，一炷香燃完刚好是两刻钟。那香杵在主司桌上，现在莫约燃到三分之一的位置。主司桌旁还立了块光幕，五名参赛者各占一行，名字右侧有一条虚虚的方框，框内的黑色长条和燃香同步。楚意退出幻境迷阵的那一刻，黑色长条停止前进。
　　跟着楚意的刻影石飞向光幕，在她的名字左侧停下。
　　最后，这一组只有楚意成功破阵，也只有她的幻境是黑乎乎的。
　　反观第四组的花无情，她遇到的幻境就分外敞亮。
　　整洁雅致的房间透着明亮的日光，墙上挂着字画，桌案摆了花花草草，还有一软榻。
　　软榻上，年轻女子半躺着，专注地绣着手里的衣物。
　　“阿娘阿娘！”扎着双环髻的小女娃跑进来，献上自己摘的蓝色小花，“阿娘，送你花花！”
　　女子接过花朵，在女娃娃额头上亲了亲，笑道：“谢谢情儿。”
　　“嘻嘻。”女娃娃眉开眼笑，视线移到绣品上，问，“阿娘在绣什么？”
　　“阿娘在给情儿绣衣裳呢，情儿可喜欢？”女子展开衣物。
　　“喜欢！”女娃脆生生地说，又撒娇，“阿娘可不可以绣一只小蝴蝶呀？我想要小蝴蝶！”
　　“好，情儿想要什么阿娘就绣什么。”女子揉了揉她的头，“阿娘多给你绣几只小蝴蝶可好？”
　　“好呀！我要紫色的小蝴蝶，还要粉色的小蝴蝶！还要绿色的小蝴蝶！”
　　“好好好，你想要什么阿娘都绣。”
　　女娃娃乐不可支，扑到女子怀里一阵撒娇。女子赶忙抬手，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弹了弹女娃娃的额头，佯怒道：“你这孩子，也不小心点，针刺在身上很疼的，被刺到你就要流血了！”
　　她不答，趴在母亲怀里，说：“阿娘，我想吃桂花酥了。”
　　闻言，女子把绣品放到一边，道：“你先起来，阿娘给你做。”
　　“好耶！”女娃娃欢呼。
　　厨房里，女子忙来忙去，小女娃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女子瞧她脸上沾了面灰，蹲下用袖子帮她擦掉，温声道：“乖情儿，去外面玩儿，阿娘做好桂花酥再叫你。”
　　女娃娃看着神色柔和的母亲，唤道：“阿娘……”
　　“怎么啦？是不想出去玩儿么？”女子问。
　　她微微一笑，拿过灶台上的刀，捅进了女子的胸膛。
　　女子面目僵硬，倒在她跟前，随后，空间褪色，一束强光捞起她，送她离开。
　　比试台的光幕上，“花无情”三个字的右侧，黑色方条走到一半的位置。
　　观众席上的看客窃窃私语，有人说她残忍到连自己的母亲都能痛下杀手，有人说她只是看破幻境才弑母破阵，有人说她从小便心术不正，否则怎么遇上这种幻境。
　　花无情走出比试台许久，观众席还在热议她的事。
　　回到缥缈院，花无情遇上师尊与师妹。
　　李黛落一袭紫裙，娉婷袅娜；祁远一身紫衣，倜傥不群。
　　“师尊。”花无情挤出笑容，“师妹。”
　　李黛落浅笑回应：“师姐。”
　　祁远则未看她，牵着李黛落越过她往外走。
　　花无情收回目光，踩着掉在地上的笑脸进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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