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老了

　　他快步奔了过去，拨开围观的人群，见地上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只手龇牙咧嘴的捂着一边脸颊，大声嚷着：“打人啦！打人啦!”而赵悦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杵着那里，脊背绷直，眼神亮的能喷出火来。

　　肖图将赵悦的上身扳向自己，紧张的问道：“是你打的么？”

　　赵悦咬着腮帮子一言不发，眼神充满委屈和不甘。

　　肖图又问：“他打你没？你有没有受伤？”

　　赵悦咕哝了一句“没有”就不吭声了。

　　这情形，肖图大致能确认就是他打的人了，他走到地上坐的男人旁边，见那人还在捂着一边脸，猜想到赵悦下手应该挺重，满含歉意问道：“你还好吧？可以站起来么？”。

　　“好个屁！他给我打伤了！”中年男人挪开脸上一直捂着不松的手掌，把脸往前抻了抻，示意肖图看他被打的伤。

　　肖图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右边腮帮子稍微红了一点，没出血、没破皮，说实话，好像不严重。

　　不过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这些需要做检查才能知道。

　　“那你可以站起来么，做个CT检查一下吧？”

　　“你跟他一伙的，他打伤了我，那检查费得你出！”

　　“当然。”

　　得到肖图肯定的答复后，那人才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走路不跛不瘸，稳稳当当。

　　医院的保安大哥姗姗来迟，疏散了围观的人群，见俩人不再打架，而且有家属过来处理事情，便在一旁维持病患排队的秩序。

　　于是医生没看成，肖图带着赵悦还有中年男人去了CT室做检查，路上肖图问了那人得知，他好好地排队，赵悦无缘无故往他脸打了一拳。

　　赵悦则时不时的蹦出“草包”两个字，似乎对那人很不满，而那人目露精光，看赵悦眼神里似乎充满着打量和琢磨，更多的是不屑和鄙夷。

　　综合俩人说辞，肖图约莫推出了一个梗概：在他离开的那几分钟里，中年男人骂赵悦是草包，所以被打了一拳。

　　那中年男人不仅要做头颅CT，还要做全身检查，说是赵悦把他一拳打倒在地，他全身都可能有伤。

　　赵悦一看到中年男人，眼睛能喷出火来，攥着拳头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肖图连忙拍背安抚。

　　为了不再制造事端，肖图同意那人的要求，做完检查后，检查结果提示中年人全身上下没有异常，连脸上那片红的也没扫出来个软组织挫伤。

　　肖图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了地了，他跟那人道了个歉准备带赵悦走人时，中年男人还不愿意，说白白被打了一拳，不能就这么算了。

　　肖图诧异回道：“不是带你做检查了么？”

　　“做检查是因为你打了我，需要检查治疗！并不代表我不追究他平白无故可以打我一拳。”

　　肖图一听这话就知道，这是准备跟他要钱了，问道：“那你想怎样？”

　　“那什么精神损失费！还有什么……人身损害，这些难道不要赔偿么！”

　　“那你要多少！”

　　中年男人伸出一只食指在肖图面前晃了晃，张嘴道：“一万！”

　　“你敲诈呢？人身损害？你哪里受伤了 ？”

　　“他打的我这一拳，我这脸到现在还是疼的呢！”那人边说边啪啪拍自己的脸，力度不小，直拍的那边脸充血，那红印子简直比赵悦打的那会还要红。

　　肖图知道这是遇到赖皮了，今天有必要去警察局了。旁边的赵悦一直像个斗鱼似的，死死盯着中年男人，那眼神简直想在那人身上戳个洞。

　　肖图一边摩挲着赵悦的脊背，一边跟赖皮周旋，“这样吧，最多五千，多了没有，不行去警察局说吧！”

　　“行吧，五千就两千。”

　　肖图只是随口说了句五千，没想到这人这么快就妥协了，顿时有种集市购物还价被店家套路的感觉。

　　既然已经说了，就当花钱买太平，肖图最终留下五千块才平息了这件事，此时已经中午了，医生也下班了，肖图直接带着赵悦回家。

　　回家后肖图打开电视机，帮助赵悦转移注意力，其实一路上他一直在安抚赵悦，现在赵悦回到熟悉的地方后，情绪已经基本平息了。

　　肖图简单做了两碗鸡蛋面充作午餐，看着赵悦边吃饭边看电视的安静样子，活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与今天打人时的样子大相径庭，肖图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悦现在情绪波动太大，时而淡漠寡言，时而暴躁易怒，现在还有攻击倾向，他虽然不是神经内科医生，但对阿尔兹海默症也有所耳闻，这个病到了中晚期，会有控制不住情绪攻击人的表现。

　　赵悦因为人家一句“草包”就打人，这是不是意味着……。

　　肖图越想越不安，他怕自己来不及了，如果赵悦病情真的到了中晚期，那意味着最终的末路也在路上了。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下午肖图带着赵悦又去了一趟神经内科门诊，这次肖图全程陪着赵悦排队，见到医生后，肖图将赵悦最近的生活表现非常翔实的描述了一下，而对于俩人的尴尬关系，肖图只说是室友，而那些尴尬的肢体接触，肖图更是省了过去……。

　　赵悦坐在就诊椅看着周围的环境，似乎觉得有些熟悉，毕竟之前多次来过这里，炸毛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眼神逐渐失焦，趋于淡漠空洞。

　　医生姓夏，是个四十出头的微胖男人，眉眼看着挺和善，带着一副细边眼镜，听完肖图的陈述，医生一开始认真的分析总结，听到室友关系时，眉毛挑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眸光透露出一丝嗅到八卦的样子。

　　“那他和你亲近时，你是什么反应？”

　　“……”肖图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这医生难道以前俩人的关系？肖图当时带赵悦看病连这点隐私都说？这不是自己的作风啊？

　　肖图觉得作为十年前的自己，虽然不能预设十年来会发生什么，自己会有哪些改变，姑且可以接受男朋友，那也没有这么张扬自信到跟医生说吧？

　　还有，这医生为什么接受能力这么强？倒显得自己陈腐了。

　　夏医生目光一直落在肖图脸上，对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尽收眼底，似乎有些难以理解，问道：“你好像变了！”

　　肖图沉默片刻，道：“哦，我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脑袋失忆了 。”

　　夏医生一针见血问道：“那你们的感情呢？有影响么？”

　　“有、有点吧……”

　　“你现在不能接受他了？”

　　“……”肖图看着一旁淡漠的赵悦，有苦难言，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简直就是一副便秘的表情。

　　夏医生不再追问他，转而给赵悦做测试去了，徒留肖图一人内心凌乱中。

　　不多时，夏医生给赵悦做出了评估，结果令肖图有些意外，并不是中晚期。

　　肖图再三确认，医生解释说，攻击人的表现不一定都是中晚期，要结合社会行为和是非判断能力是否丧失。

　　医生沉默片刻，温声道：“上午发生的事，我虽然没有出这个诊室，但是大致情况也从围观的病人那里了解到了。那个被打的病人经常找我治失眠，他认出你是肝胆外科医生，他儿子患有肝癌，他曾经带着病历找你看病，但你，却没有他听说的那么厉害，所以骂你是草包，赵先生于是便打了他。”

　　肖图听完怔愣了几秒，原来那人之前找过自己看病，可自己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上班啊！

　　突然他想到一个画面，有次他去医院那带买东西时，碰到一个声称找自己看病的男人，当时他就很还有点意外，怎么这么巧碰到自己，现在想来，可能是因为他在医院那边所以撞见的。

　　当时那人说自己儿子肝癌全身转移，吃靶向药效果不好，问自己还有什么治疗办法，他对最新的医学治疗手段还不清楚，回答的自然不尽人意。

　　原来那人一开始骂的是自己，赵悦才攻击人的。

　　原来之前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是这层含义……

　　肖图不解：“为什么那人的后来不说，我一直以为他骂的是赵悦。”

　　夏医生转动了一下眼珠，推测道：“可能想装成完美受害者吧。”

　　肖图想起那人讹钱的事，恍然大悟，可能自己一开始态度诚恳，愿意赔钱，又没认出来那人，那人才顺水推舟讹钱，为了要到钱，自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过错方骂过肖图。

　　肖图明白赵悦打人是为了维护自己后，心里百味杂陈，一方面，一直悬着的心微微回落，另一方面，对于赵悦为了他打架有些惊愕和诧异，毕竟赵悦这段时间的表现都是消极淡漠，似乎拘囿在自己荒芜的围城里。

　　医生又解释了中晚期的病人对于不愉快的感觉不能正常地表达，容易误解别??的意见或举动等等，但赵悦对于是非能力判断正确，社会行为表达还是比较像个正常人，不能简单的认为他是晚期，需要继续观察和评估。

　　肖图追问道：“赵悦最近总是不说话，把自己闷屋里，说话经常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这算严重吗？”

　　夏医生耐心回答了他的疑问，原来赵悦最近不愿意说话的表现是对自己自暴自弃，家属的错误表达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存在只是给别人添加麻烦，自己不被接纳和需要。
　　肖图作为家属要鼓励和配合病人，虽然这个病最终会变成痴呆，但家属如果照顾的好，还是可以延缓病情进展的。

　　出了医院，肖图感觉心里压着的大石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了，既然还没到晚期，那还是有机会等到31岁的自己带着捷报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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