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国记:扶摇洛水寒

作者:安非anf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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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在花之国的王城里生活久了,时常会忘了光阴流逝四季更迭。这里冬季温润,夏季清凉,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莺歌燕舞的四月天。而今虽已是花褪残红的暮春时节,这里却依然是满园芳菲。

      几个青衣纶巾的年轻门生穿过一座雅致的石桥,望着园子里仙境一般的景致,纷纷赞叹不已。

      传说花家的祖先爱花如命,初建这城池时便在城内遍植名花仙草,令花匠悉心照料,四季不凋,清风拂来,香飘十里。花畦之间有风亭月观、轩廊水榭环绕,瑰丽别致,清新雅逸。

      门生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园子里的花草,走进了一片茂林修竹之中。穿过竹林,景色忽与园中大相径庭。几株参天古树拔地而起,高耸入云,一座修广开阔的宫阙掩映其中,古雅肃穆,门庭中正,门前有文石柱础,重栾层构,门廊之上雕文刻镂,紫檐丹楹,楹上书有三个玄青大字:“回春阁”,笔锋遒劲有力,乃是天子当年御赐。

      此时尚未到开考的时辰,门生们聚在门前,三五成群地窃窃低语着,有人眉飞色舞,也有人面露忧色。众人等了片刻,一位清癯矍铄的老者从门内踱步而出,微微挥了挥手,阶下众人登时鸦雀无声。

      老者在石阶上站定,微整纶巾,缓缓开口道:“老夫在‘回春阁’三十余载,时常听历代门生论诸医道。谈及医者抱负,无不抒发救扶天下之胸怀,却鲜少有人论及医理药理。殊不知,除此二者而谈医道,犹如弃刀俎而为厨也。轻者断送前程,重者误人性命。故‘回春阁’历来看重门生的资质修为。诸位贤俊在‘回春阁’研习数月,虽说早已悉通医理,出类拔萃。然以往门生中却也不乏有纸上谈兵之辈,只会空谈医理,却不能识得百草。故今日‘回春阁’加此药理考试。而今时值端阳,百草成熟,请诸位去山川河间遍寻稀草中药,名目如下:调气血者十味,驱风寒湿热者十味,养生者十味,调理心、肝、脾、胃、肺、肾者各五味,时限为四日,各位务必于五月初五午时之前集结于此,过午不侯。”

      话音刚落,一众门生顿时做鸟兽散状,步履匆匆地朝门外去了。

      ------------------------

      扶苏站在楼阁上眺望着“回春阁”门前四散而去的门生,转身对众人道:“今年的门生竟比往年还要多些,果真是群贤毕集啊。”

      一个鹤发银须的阁老微笑道:“门生再多也无益,近来的后生虽是勤勉,可惜多是资质平庸之辈。先生们都在说,扶苏之后,门生里再无出其左右者。”

      “阁老缪赞。”扶苏拱手道。

      “先生哪里是在夸你了?”花国君侯花暮笑道,“先生是在叹息,你空有一身技艺,却终日闲荡于闺阁之间,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扶苏也笑说:“臣自知懒散,若拜在阁老门下,只怕要污了‘回春阁’的名声。”

      “你倒是难得有自知自明。”花暮道,“哪日孤若真把你这浪荡子赶出去,看你要做什么去?”

      “那臣便去做个江湖郎中,倒也乐得自在。”扶苏悠然地摇着扇子笑说。

      一旁众人见状也都笑了起来。几位阁老又与扶苏谈笑了几句就退下了,独留扶苏、寒桐两人陪花暮留在楼上。

      “这些阁老啊,门生多时便骂他们资质愚钝,门生少时,又骂后生不思进取。”花暮无奈道,“明年若是一个门生都没有了,真不知他们要说什么了。”

      扶苏说道:“君上多虑了,‘回春阁’声名远扬,天下习医的年轻人挤破了脑袋都想进来,怎会没有门生呢?”

      花暮叹息道:“你只知此时门庭若市,他日若是连门庭都没有了呢?”

      寒桐一惊,问道:“君上何出此言?”

      “君上怕是在忧虑前几日的传言吧?”扶苏道。

      前阵子,皇城里忽然传来消息,说镜国君侯晟钰竟想逼谏天子迁都许邑,虽说最后不了了之,晟钰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心却已是昭然若揭。

      “那晟钰虽是狼子野心,暂时应该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天子迁都吧?”寒桐道。

      “他还有何不敢啊?”花暮凝眉道,“如今西国武力无人能敌,天子手中又无多少兵权,凡事都要忌惮镜家三分,那晟钰自立为王恐怕也在朝夕之间了。”

      扶苏略一思忖,说:“许邑地处西国与北国之间,而今北国已归属西国,晟钰此举无非是要将天子困于牢笼之中,以此威慑各诸候国不能轻举妄动,随后再伺机逐一灭之。”

      “若真如此,到时晟钰第一个想灭的,只怕就是我们花家。”花暮神色凝重地说,“而今子虚国虽说诸侯林立,但国力能同镜国一较高下者也就只有南国月家。若是灭了我们,其他的小国对镜国来说如同探囊取物,此后再图南国就容易多了。”

      花暮顿了一顿,问寒桐道:“寒桐,你实话与孤说,若西国大军压境,我们胜算几何?”

      寒桐如实回道:“我们近几年兵力虽也渐长,但若是两军交接,我军胜算恐怕不及三成。”

      花暮叹息道:“唉,这十年来,孤一直劝月国与我们联手讨伐晟钰,可惜南国公总是顾虑天子和其他诸侯国的想法,怕他们以为我们两家要图谋天下,这几年间屡屡推诿,一直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镜国羽翼丰满,雄霸天下。而今,就是我们想动镜国也动不得了。难道,我们要成为下一个水之国了么?”

      “君上不必太过悲观。”寒桐道,“十年前北国战败,皆因西国不宣而战,且有内应在王宫接应,而今晟钰虎狼之心人尽皆知,若大军压境,南国和其他诸侯国定然不会坐视不管,要我们单枪匹马去对抗西国。如果我们与南国及众诸侯国联合,未必胜不了西国。”

      “但愿吧。”花暮凝神望着城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问说,“对了,洛雪近来如何?”

      扶苏回说:“虽说仍是郁郁寡欢,好在身子已经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花暮叹说:“那道观本是水家供奉神明之地,谁曾想荒废了几年后,竟然招来了邪祟之物。若不是南国公及时赶到,洛雪可能真要命丧故国了。”

      扶苏想起那日在道观看见璋月与洛雪相拥的情形,心里又是一阵酸涩烦闷。

      花暮又说:“不过那里毕竟是洛雪追念亲人之地,你寻个良辰吉日,吩咐人去把那道观修葺一下,再找些道人过去做法驱邪,里外都修整得气派些,万一哪天洛雪想去,别叫她看着伤心。”

      “臣遵旨。”扶苏说。

      花暮顿了一顿,望着城外的方向,说:“还有啊,这次洛雪能平安回来,幸得南国公相助,过几日派使节去南国礼谢一下璋月君侯吧。水家与月家虽是姻亲,但眼下夫人薨逝,洛雪终究是与花家更亲些。孤作为她的义兄,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你一并去安排了吧。”

      扶苏心中虽然不快,但仍旧拱手回了句“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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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雪解衣走进雾气缭绕的浴池,阖眼倚在白石岩壁上,池中水波荡漾,香气氤氲,她难得有了片刻安宁的心境。然而只过了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她张眼望去,见是花影来了,对她微微一笑。

      “你怎么不等我就先来了?叫我去你宫里白跑一趟。”花影说着就脱了外衣,走进池中在洛雪身旁坐下。

      “你前几日不是身上不方便,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洛雪说。

      “早过去了。”花影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梳子帮洛雪梳头,“我看今日天气晴好,又有些清风,等午膳过后,我们去城外放纸鸢吧。”

      “好啊。”洛雪说。

      “你也该出去散散心了,总闷在家里,我都怕你闷坏了。”花影说。

      洛雪沉吟片刻,说:“近来让你和君上忧心了。”

      花影放下梳子,无奈道:“这里又不是月国,你又何必跟我们拘礼?你当年已认了我做姐姐,又认了我哥哥做兄长,怎么到现在也不改口,又总是说这些疏远的话,枉我们一直当你是亲妹妹。”

      洛雪淡淡一笑,说:“正是我将你们当做至亲,心里才越发不安。我这种不祥之人,本就该走得远远的。若是再招来什么祸端,我纵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你这又是什么话!”花影嗔道,“你何必信那些疯道人胡言乱语,若是我与兄长对你有半点异心,当初也不会将你接了花家来!退一万步说,他日若是真有什么祸端,姐姐我也会跟你一起抗,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手指头!”

      洛雪听见这话眼泪差点落下来,侧了侧身子,靠在花影肩上说:“你说这话做什么?叫我心里更难受。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花影抬手揽住她,两人在石壁上依偎片刻,花影缓缓说道:“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想得太多,又不喜与人倾诉,凡事都要闷在心里,未免活得太沉重。这人世就如白驹过隙,都来不及享受,这一世便过去了,何不由着自己的心性活着呢?不想做的事情便不去做,不想见的人便不见。纵使你将来不想嫁人,也可以在这里同我们住一辈子。或者索性跟我去闯荡江湖,我们绝代双骄,浪迹天涯,自由自在,岂不快活?”

      洛雪见她一脸认真,笑说:“你这又是什么疯话?小心我告诉兄长去。”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我对你这样好,你居然还背叛我?”花影说着就舀水泼她。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洛雪心中久违地明亮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心里感动极了:虽然人世总是这般痛苦,有好友如此,也并非毫无眷恋之处。

      -----------------------

      洛雪与花影在内室更衣之后,掀开帘帏来到堂室里,正巧一个唤作柳姑的婆子从门外进来,瞧见二人出来了,二话不说立刻上来将一对彩色的端午绳索系在了二人手腕上。

      “婆婆,我与洛雪早已及笄,为何还要戴这个?”花影晃了晃腕上的绳索道。

      “只要小姐们未出阁,就一定得好好戴着。”柳姑说着,又拿菖蒲粘了些水,洒在了二人身上,“可不许自己摘了,一月之后我过来给你们剪。”

      花影躲闪道:“我们年少时,你骗我们说这五彩绳索放在水中会化作一条彩龙,洛雪偏还信了,每年都要去那芙蓉渠里看。”

      洛雪笑道:“你不也是。”

      二人正说着,和烟与落英走进门来,每人怀里抱了一只酒坛。

      “门生们回来了?”花影问道。

      “可不是么,刚刚回来。”和烟笑道,“三小姐,四姑娘,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吧?君上和扶苏公子他们这会子都去芳菲亭了。”

      “还叫我们备了这蒲酒。”落英说。

      “那我们快些过去吧。”花影一口应下,不待那柳姑将水撒完,就拉了洛雪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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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菲亭里,鸟语花香,风和日暖。侍女们给众人斟了酒,花影问扶苏道:“扶苏哥哥,依你所见,今年的门生如何?”

      “勤勉踏实又有天赋者自是不少。”扶苏端起酒杯说道,“不过亦有那投机取巧之辈,竟然漆了田间的蛙来充金蟾。”

      “你可莫要说别人了。”花暮放下杯盏,笑道,“你们可还记得,扶苏做门生那会儿的事么?”

      花影接过话头,笑说:“自然记得。那时‘回春阁’里有一位阁老,小气吝啬又喜欢刁难门生。那日扶苏哥哥采药归来,见那阁老又在训斥门生,故意将那袪风寒的十味药丢了一味。那阁老检视时问说:‘风寒之药为何少了一味?’扶苏哥哥答说:‘若是治先生风寒的话,这药便是正好,只是先生须得赠我一两钱。’那先生问道:‘我为何要赠钱于你?’哥哥说:‘先生若赠我一两钱,必然坐立难安,思之脑热,再思之汗流浃背,这风寒可不就好了,怕是那九味药也用不到了。’门生们闻言皆捧腹大笑,从此便唤那阁老‘一两先生’。”

      花影说完,众人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都是些陈年旧事,还提他作甚。”扶苏举杯笑道。

      众人谈笑着吃了几杯酒,不觉已是午后。花影要同洛雪去城外放纸鸢,便向兄长及众人请辞,带着洛雪先行离去。

      花暮看着二人身影,微微凝神,对扶苏说:“过几日,洛雪要去洛水河畔祭奠故人,到时你陪她去吧。她在我面前总是留有三分,想来有些话还是愿意与你说。”

      扶苏应了下来,看着洛雪的身影,心中怜惜不已。

      世人谈起北国覆灭,无不为逝去之人唏嘘扼腕,乃至憎恶活着的人。殊不知,在这憎恨和诅咒里活下来的人,心里才更加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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