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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第十二天
周遇时的母亲在他九岁时生了一场大病,走得突然。
周岩海对妻子一往情深,受不住打击,差点追随而去。
周显楼香寻见孙子无人照料,商量之下,将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前有父母鹣鲽情深,后有祖父祖母相濡以沫,周遇时对待感情的态度非黑即白,容不下丁点儿瑕疵。
所以殷如瑟一点儿不意外周遇时会说出这番话。
只是过了这么些年,他好像比从前更偏执了?
殷如瑟想了想,认真发问:“真是这样的话,奶奶也会忘了你,你不难过吗?”
周遇时被噎了一下,表情明明都动摇了,还嘴硬:“不会。”
“哦,你单方面认为失忆是对奶奶最好的结果,可是除了爷爷,奶奶还有别的家人,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子女儿孙,有她的生活,你确定她真的愿意把什么都忘了吗?”
“我只是……”
“你只是带入了奶奶的遭遇,你觉得如果心爱的人走在前面,宁可忘了全世界也不愿意承受那样的痛苦。可周伯伯不也挺过来了吗,你怎么不学点儿好呢?”
周遇时说不过了,板起脸试图威慑:“殷如瑟——”
“我还没说完,最后两句。”殷如瑟抬起手打断他,稳定输出,“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想那么多。”
周遇时见她一脸真诚,以为她要说些好听的,便配合的问:“什么意思?”
殷如瑟道:“你从小脑力惊人、过目不忘,老了以后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的可能性微乎及微。”
他对此说法有异议:“得这种病跟智商没有……”
“可你忙呀!”殷如瑟再一次打断他,“周家没你不行!再说了,小情小爱哪有家族大业重要?万一将来你心爱的人真的走在你前面,能让你悲伤的时间也不多,所以说好好工作、寄情工作才是你最后的出路。”
她说完了,踮起脚尖,抬起手,瞧着像是想拍周遇时的肩膀,以示鼓励。
周遇时端着通身矜贵,站姿比青松还要笔挺,也就对着殷如瑟才肯垂下青眼,给足她关注。
但这一眼是带着威慑力的。
“快走吧,外面好热,别让奶奶等太久。”
殷如瑟自若把手收回,假模假样的给自己的侧脸扇着风,脚下灵活的一旋,快步溜走。
*
到了南园,笑语欢声从照壁那端飘来,殷如瑟稍适驻足,深呼吸,沉淀情绪。
周遇时见她这就开始做心理建设了,好气又好笑:“我在这儿呢。”
他又不是死人,不会让那帮吃干饭的亲戚欺负她。
“算了吧。在这座宅子里,你给我使绊子还少了?”殷如瑟是个长记性的,每一次亏都绝不白吃。
懵懂的七岁,可爱的九岁,娇憨的十二岁,矜持而自知的十五岁……无论哪个阶段都逃不过周遇时的捉弄。
周家大宅是他的主场,起初她根本不占优势。
小时候她只会哭着跟大人告状,楚楚可怜的眼里盈满了委屈,周遇时就是她世界里最大的反派,恨不能将其诛之!
等她长大一点儿,大概九岁十岁的样子吧,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反击了。
从最初被摁在地上摩擦到势均力敌,再到后来不费吹灰之力的直击周家少爷的痛点,成长得极具针对性。
一个乐此不疲爱招惹,一个越战越勇绝不低头。
殷如瑟出了车祸以后,周遇时就再没有体会过这种通过幼稚相争来获取的纯粹、简单的快乐。
她出了车祸以后,他也将自己真实的一部分深埋。
经她不经意的提及,周遇时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任由心头突然而起的快乐驱使,眸色温暖而包容的望着她,兴冲冲地问:“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夏天特别热,我要在——”
“你要在三天之内做好模型参加航模比赛,为了避免我的打扰,用糖收买你家旁系那群来过暑假的小屁孩,给他们人手发一把水枪,见我就喷,害我反反复复的低烧。”殷如瑟冷哼着发出质疑,“所以你是什么好人?”
说完了,瞪他一眼,先走一步。
周遇时站在原地干笑。
结果是那一周他哪儿也没去,鞍前马后的小心伺候,直到她退烧痊愈。
那架模型飞机被她当手工作业交到学校去,在暑期作业展览上拿了优胜。
真是美好的回忆。
*
正厅内,老寿星穿一身绛紫色的改良唐装,银白的头发用一根玉簪别成发髻,红光满面的坐在主位,身旁若干亲友作陪,话家常。
殷如瑟刚跨进厅里就被楼香寻一眼望住,惊喜得站起来。
早听说这孩子醒了,康复了,生日这天最期待的就是她来给自己贺寿。
一老一小,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泪眼朦胧相互端详。
遗憾和难过是有一些的,更多是庆幸。
整整十年,楼香寻清醒的等来她最喜欢的殷家三姑娘,殷如瑟也健健康康的来到这儿为她贺寿。
待情绪平复下来,老太太亲自介绍来人:“这是殷建业的孙女,家里排老三,跟我最投缘,小时候寒暑假作业全是我辅导的,我两最好了!”
在场的人笑容满面的跟着点头,表情要温和,给到殷如瑟的眼神要善意,嘴上阴阳怪气的问候,漂亮话说起来,那是一个比一个有水平。
殷如瑟也早早摸透了这里面的门道。
长辈问她话,她从容应答,平辈的与她示好,她客气往来。
对于那些绵里藏针的试探,一律装傻打哈哈混过去。
殷家对她的教育是从小到大、细水绵长的,即便昏睡十年,涵养和家教早就像祝福铭文一样刻进骨子里,越大的场面,端得越稳。
实在不行还有周遇时帮她找补,她做个渔翁,坐享其成。
楼香寻病了不假,但只要清醒的时候,谁葫芦里想卖什么药,她一眼看出来!
闲话了一会儿,她说给殷如瑟准备了一份礼物,在‘只有你和我知道的地方’,让她自己去寻,这便将她摘了出去。
殷如瑟奉命寻宝,走出前厅的大院子,在原先那块浮雕照壁下站定了,很快,周遇时匆匆追了出来。
“等我?”他倍感意外。
殷如瑟点点头:“你不来,谁帮我挖宝。”
她今天穿了旗袍,身边正缺个出力气的帮手。
周遇时乐意之至。
殷如瑟轻车熟路的领着他在周家大院里转,脚上那双出自巴黎鞋匠传统工艺的古着皮鞋,精致小巧的鞋跟在平整的地砖上撞出清脆响声,远远听着,颇有气势。
周遇时只管跟着她走,对她有一种指哪儿打哪儿的盲从。
走了一会儿,殷如瑟忽然吃味道:“要不是来这一趟,我都不知道你现在脾气有那么好。”
周遇时明知故问:“有吗?”
她斜睨了他一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周家家大业大,枝繁叶茂,光周遇时的祖父周显,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就有足足十人。
倘若算上周显父辈的兄弟们,人数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隔得远了,大城市里面对面遇上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只说本家这边,反正殷如瑟第一次跨进周家大院,当家就是周显爷爷。
周显、楼香寻夫妻两重事业,膝下只有周岩海这一子。
周岩海亦是情痴,大学时与妻子闻馨相遇相恋,生下周遇时,还没来得及考虑二胎的事,闻馨就撒手人寰了。
周岩海宁可去死也不肯再娶。
本家掌权的一脉接连单传,急煞了一干旁系支系。
周显同胞那几个闹得最凶,口口声声为了家族,实际上各个自私自利。
以前殷如瑟年纪小,更在意自己的感受,对于婚约暗藏的厉害关系从不关心。
刚才直观感受了一番,出来细细一琢磨,周遇时孤军作战的意境给她浅尝到了。
年纪轻轻掌了权,为整个周氏忙里忙外,花钱养着一群吃干饭的亲戚,还要被阴阳怪气、被质疑、被唱衰,被常年的贪图……
确实不容易。
这种大家族盘根错节,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麻烦得很。
殷如瑟也不好说什么。
周遇时等了一会儿,见她闷闷不乐的走在前面,主动问:“怎么不说了?”
她老气横秋地:“不知道说什么,刚才周遇书扯着脖子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拿这种只有封建社会才会出现的台词来内涵你,换做以前你那个狗脾气,早让他滚出去了,现在可真是——儒雅随和。”
周遇时反过来开解她:“你没见他说完,他爸的脸已经绿了么。”
小的不懂事,老的心里可慌死了。
吃不吃饭?能吃多少,是山珍海味还是残羹剩饭,都得周遇时说了算。
殷如瑟不高兴:“那又怎么样,当着奶奶的面奚落你,还把我也捎带进去了。”
她读幼儿园的时候吵架都得争第一名,不爱吃眼前亏。
周遇时‘嗯’了一声,正儿八经点了个头:“忘记跟你说了,我有本手账,专门用来记仇,刚才那笔已经记下了。”
殷如瑟侧目表示怀疑。
周遇时理直气壮:“我是狗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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