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会

　　看到女孩眼睛的刹那，顾知恩明显感到神思有片刻恍惚。

　　他定了定神，驱散掉脑海中那张熟悉的脸孔，这才看清楚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个陌生少女，少女个子高挑，脖子上系着条黑色choker，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微微上挑的眼角锋芒锐利，眸中还带着一丝顾知恩看不太懂的寒意。

　　“对不起，”下一秒，女孩眨眨眼睛，那点寒光瞬间消失了，转化为恰到好处的惊惶，“我刚才去接水，结果就被您的椅子给绊了一下.......”

　　她语气很恳切，一幅小姑娘闯祸后不知所措的模样，惹得不少食客纷纷将目光转过来，顾知恩毕竟是个生意人，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客人计较，加上他刚才喝得的确有些忘形，大概是真不小心把人给撞到了......

　　想到这他大方地挥了挥手：“小事儿，那什么...用不用我给你再上点儿喝的？”

　　龙鸣小幅度摇摇头：“不用的。”

　　等到吆五喝六的划拳声再次响起，她才像一尾小鱼般悄无声息地绕过大堂的人群，一路小跑着来到店门口，踏上那辆早已等候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沈清慈已经坐在车上等她，见她上车，轻轻摇了摇头。

　　龙鸣“啊”了一声，失望地趴到车窗前：“我还以为顾之瑜不在家，肯定就是跟在父亲这边呢。”

　　店里人多，导致灵气十分混杂，加上杀生带来的血腥气，要分辨阴灵残存的气息有些困难，沈清慈见状只能拿出一张通灵符，将它烧化后叮嘱龙鸣伺机洒到顾知恩附近，借助符纸的力量来搜寻顾之瑜的踪迹。

　　却不想龙鸣早就被顾知恩那番理直气壮的浑话气得咬牙，干脆将那杯掺了符纸的冰水全都浇到他头上。

　　那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就好像内心萌生出一种奇怪的渴望，总觉得她应该为这个素未谋面却已香消玉殒的女孩子做点什么。

　　龙鸣觉得胸口有些发闷，索性继续就这么趴在车窗边，任由夜风将一头长发吹得四散乱飞，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身边的人似乎动了动。

　　“再吹下去就该感冒了，”一只白皙如玉般的手出现在车窗边，将玻璃徐徐关上，沈清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要是生病的话，谁来帮我找顾之瑜？”

　　海风那带着浪涌的轻柔喧嚣一阵阵吹过，将她的声音也勾勒出几许额外温柔的轮廓。

　　这声音让龙鸣的耳朵小幅度动了动，她半信半疑地回转头，小声问道：“但我们不是哪里都找不到她么？”

　　家里没有、店里也没有，她们也无从得知顾之瑜生前是否还有其他会去的地方，该怎么继续找呢？

　　望着女孩被吹得有些乱蓬蓬的长发，沈清慈莞尔一笑，忽然萌生出想要rua一下这颗毛茸茸的奇异心情。

　　“既然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踪迹，那我们就再主动点吧。”

　　......

　　接到电话时老成正在吃宵夜，当听明白沈清慈的具体要求后，手中的肉串没拿稳，险些掉进炭火中。

　　来不及多做考虑，他三两口吃掉那串羊肉，紧接着又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沈清慈她们下榻的酒店，接到那两位已经打扮齐整在等他的海城贵客。

　　“可是有什么问题？”对上下属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沈清慈问道。

　　老成连连摇头：“没问题没问题，咱们白事会本来就是干这行当的，北湾上上下下的机构都得给几分面子，只是今天都这么晚了.......您确定不需要等明天再过去吗？”

　　沈清慈低头整理着香囊的穗子，闻言只是勾了勾唇：“晚上去，更方便办事些。”

　　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

　　老成眼前一亮，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待：“明白明白，您要办的事确实是晚上更方便...我都懂！”

　　他虽然身处边缘分会，但是对这位传闻中的沈会长可是神往已久，听说她但凡亲自出手，从来都是直接跟“那些东西”打交道的，白天时看她反应平平，老成还有点失落，没想到晚上这不立刻就来需求了么？

　　怀着一股莫名的敬意，他打开车门，将二人恭敬地请上车，朝着目的地驶去。

　　青森墓园位于北湾市西北山麓，高大的柏树将墓园四周围得密密实实，白天看起来肃穆静谧，入夜后则是另一番景象，浓荫黑暗投下巨大阴影，风吹动树梢，带起一阵阵悚然的“沙沙”声响。

　　因为老成早就打过招呼，门卫岗亭值守的保安用手电筒照亮车牌，很痛快地就拉开铁门为他们放行。

　　黑色铁门徐徐打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条空寂无人的幽深小路。

　　见沈清慈准备下车，老成赶紧捞起副驾上的自拍杆，干脆利落地也跟着想要拉车门，手刚伸出去，就听到沈清慈问道：“你拿的这是.......？”

　　“自拍杆！”老成目光炯炯，“您难得来北湾一趟，我必须把这段与您携手探墓的经历作为珍贵资料保存下来！”

　　说完他还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您放心，我可是北湾直播公会的荣誉副会长之一，技术绝对没得说，肯定能把您的英姿记录得清清楚楚。”

　　沈清慈沉默了几秒，还是决定直接打破他的幻想：“你不用去，留在这里等我就行。”

　　听到这句话老成表情一滞，还以为是自己的行为冒犯了这位会长，急忙解释：“哦哦，不拍也行！我就跟着您去打打下手，视频咱就不拍了。”

　　然而沈会长依然无情地拒绝了他。

　　“我带小龙过去，”她视线扫过已经下车开始四处探索的自家狗勾，缓缓说道，“你阳气太重，亡魂看到你容易受到惊扰而暴动，所以留在这里会比较安全。”

　　她说这话时语气异常平淡，让老成原本被激动冲昏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他情不自禁想象了一下跟墓园群鬼举行派对的画面，不太自信地叹了口气，将手松开了。

　　沈清慈见状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带着龙鸣朝墓园深处走去。

　　整个园区一片静谧。月光朦朦胧胧，为数不多的路灯将鹅卵石小径照亮出一小段通路，草丛中不时传出几声虫鸣，令这片幽静愈发显得浓郁。

　　龙鸣起初走得十分平静，等转到一片黑黝黝的坡道上时，脚步略微停顿了片刻。

　　“会长姐姐，你觉不觉得这里好安静啊...是不是有点可怕？”

　　她觑着身边衣袂飘飘的美人，脚步不经意般朝她的方向挪了挪。

　　从她靠近的一瞬间，沈清慈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她抬起眼，望着已经快到蹭到自己眼前的女孩，淡淡地说：“这里如果不安静的话会更可怕。”

　　龙鸣没想到她有此一答，她本来只是打算趁机装个可怜，然而被沈清慈这么一说，周围那静悄悄的空气倒是真的有些影影绰绰地诡异了起来。

　　“害怕的话可以去车里等。”沈清慈又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刀。

　　去车里等...那不就是跟老成一个待遇了？龙鸣咬了咬牙，坚决地说道：“我不害怕，我还要帮你找顾之瑜阴灵的线索呢。”

　　她给自己暗自打气，亡魂有什么可怕的，自己又不是没见过...更何况，沈清慈第一次带她出来工作，她作为小助理，说什么也不能把她单独留在这里。

　　这么想着，心不知不觉也变得安定下来，她抬眼望向那个被月光映得朦胧绰约的身影，坚定地跟了上去。

　　顺着小路一直走到北面山坡，她们终于找到了顾之瑜的墓穴。

　　灰色墓碑在月色笼罩下发出微光，新封的大理石墓板还带着点泥土的痕迹，沈清慈前后环视一圈，目光微凝。

　　因为顾之瑜是未嫁而夭亡，按照礼俗不能进入祖坟安葬，因此顾家在青森墓园为她买了一处单独的墓穴，以沈清慈的眼光看来，这处墓穴的选择可谓极其“草率”。

　　阴宅讲究前有照背有靠，这处墓穴位置虽然看起来位于北坡中部，却偏偏选在了背阴处，如果说整面北坡的墓穴按价格排序售卖，这一处无疑应该是最低的档位。

　　按顾家大手笔豪掷千金为女儿举办葬礼的规格而言，这处风水穴实在选得过于粗糙了些。

　　但眼下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在确定墓穴的位置无误后，她让龙鸣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只看起来颜色有些发乌的香炉，将三根线香点燃插了进去，然后郑重地将它摆在墓前。

　　等香气袅袅上升，她又取下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掏出一包不知什么东西做成的朱砂色的灰，沿着香炉撒了一个圈。

　　“人死后，精神会跟着肉身一起湮灭，但带有主人强烈情绪的意识碎片没有那么快消散，”做完这一切，她轻声向龙鸣解释着，又指了指那个圆圈，“待会儿你就站在这里，尽量感受顾之瑜生前的画面，看看有没有发现。”

　　她语气十分平和，就像在说明今天晚上要吃什么宵夜，龙鸣虽然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但那句“感受意识”听得她有点奇怪，不由好奇道：“我...要怎么感受？”

　　沈清慈深深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说：“我会把它们都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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