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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遗冤十一
“福生无量天尊!”我身后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清冷的声音。随之,一位身着白色道袍,手持法扇的年轻道士,从半空翩然落下。他眉间长驻千年积雪,胸中永存万里山河,气质冰冷中不失优雅,浩然中不失温柔,哪里有半分凡人的样子,全然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神君。
我见到面前这个人,心中猛地一颤,此生明明素未谋面,我却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陶玉真!没错,他正是在那三段记忆中尽数出过场的那位白衣道士,那个既痴情又绝情的陶玉真。
陶玉真挥手间展开法扇,点指我喝道:“贫道至此,妖邪绝路!”
我原以为陶玉真是来降服我手中这个女鬼的,不料他发难的对方居然是我,我心中着实叫屈。我忙与狼英玄沟通,让他把被鬼附身的小少爷交给陶玉真,狼英玄这次还算听话,依言照做了。
可当我伸手刚想把小少爷递过去时,赫然发现小少爷不知何时已然昏厥了,脸色也恢复如常,就连暗绿色的烛火都变回了原来的颜色。若非张宗昌与张福的神情依旧带着些许恐惧,鬓边渗出的冷汗尚未干透,我真要以为刚才的一切全是自己的幻觉了。
“陶玉真,老子是仙不是妖,你最好放尊重点,不然老子要你好看!”说话的是狼英玄,那个语气从未柔和过,一直高高在上的狼英玄。
陶玉真道:“目放绿光,吸食阴魂,非妖尔何!”
人也好,动物也好,如果不照镜子,谁能看到自己的眼睛?我听陶玉真这么说,才意识到我被附身的状态下,眼睛居然会像狼一样发出绿光,加上小少爷身上的女鬼及时逃走,难怪我会被误以为妖邪。
如果以我的脾气,自然以和为贵,上前和陶玉真解释清楚,然后一同捉拿女鬼,为张宅造福。但狼英玄却因为前世女儿狼天芳的事,对无情的陶玉真敌意满满,根本不受我的控制,随手把小少爷朝张宗昌一抛,就向院中的陶玉真扑了过去。
陶玉真见我动作如此敏捷,五指所到之处宛如五把铁钩,将空气撕扯得寸寸断裂,眉头不由微微蹙起。他一边口中默诵法咒,以指点化掌中法扇,一边向后飘然跃出六七丈,飘逸的躲过我一记猛抓。
下一刻,陶玉真一挥法扇,院中蓦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院中飞沙走石,房顶差点连同被掀开。然而,我这样一个肉体凡胎,居然在狼英玄附身的状态下,不仅没被大风吹飞,反倒逆着风向再次扑了过去。
我明显的感受到,在穿越大风的一刹那,呼啸的狂风如万千利剑迎面飞来。我的面颊火辣辣的疼,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背过气去。我忙用意识和狼英玄交流,问他为何会这样,他回答的很简短,依旧是“福报不够,老子的实力发挥不出一成!”
然则,狼英玄终究是修炼万年的狼仙,即使发挥出的实力不到一成,却也足够惊世骇俗了。临近陶玉真时,我的双手不受控制蜷成狼爪的形状,泛着白森森的寒芒与妖冶的紫气,凌厉绝伦的抓了过去。
陶玉真脚下迈动禹步,于间不容发间又躲过我的攻击,并随手在袖中取出一张符箓,激射向我面门。这道符箓如刚才那张一样,以朱砂为材料绘在黄表纸上,在脱手后的一瞬间,纸上的朱砂泛出夺目的金光,我虽看不懂这是什么符,可单看它飞来的气势,便料定此符必然不凡。
我慌张之下凝聚意识,对狼英玄喊了起来,“喂,大仙,大仙!我的金大仙,银大仙,珍珠玛瑙翡翠的宝贝大仙!您可千万别和这道士硬碰硬了,我求求您了!”
狼英玄不耐烦道:“怎么,你是看不起老子的道行,认为我打不过这个牛鼻子,还是心疼你这个丈夫,怕我这个老丈人杀了他?”
我听他这么说,多少有点不悦,嚷道:“姓狼的,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这辈子是梦中元,梦中元,我是个男的,不是你女儿!”
狼英玄似乎对我有点不屑,“哼”了一声,不言语。可我们交流的片刻,谁都没有意识到,该去操控这具躯体避开飞来的符箓,待到意识过来为时已晚,符箓早已飞到我面前。
我的灵识吓得一闭眼,真正的躯体却未如此不争气,不光没闭目等死,竟连闪避都不屑,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丝毫未动,显然狼英玄根本没把这张蕴含着无尽灵力的符箓放在眼里。
眨眼间,符箓就贴在我额头上,如同贴僵尸的黄符一样。但民间传说中的僵尸,只要额头被贴上符箓,大多便无法再嚣张了,而我这具躯体却丝毫没有反应,或许因为我还活着吧。
陶玉真见自己的符箓对我无效,微蹙的眉头皱得紧了,狭长的眸子中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喃喃道:“强悍至斯,奇哉,怪哉。 ”
张福这时似乎终于回过神了,替我辩解道:“道长,你打错人了,他是老爷宅子里的门子,不是妖怪!”
张宗昌一拉张福,道:“张福,你他妈不知道别瞎说!”
张福扭头看向张宗昌,道:“老爷,难不成他真是鬼?”
张宗昌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不太肯定的道:“俺前两日明明把他丫的抽死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只是鬼在光下都没影子,这家伙偏偏有,俺也分不清到底是人是鬼,邪门,真他奶奶的邪门!”
陶玉真目光凝视着我,凛然道:“蛊惑人心者,死!”
我听两人为我说话,原想就此把误会解除,哪知狼英玄却以我的躯体嚷道:“你这顽固不化的死牛鼻子,老子今夜要不把你剖开亮着,你真以为老子的万年道行练到狗身上去了!”
陶玉真微微颔首,口中高诵:“南荧朗耀,冰鸩罗真。真精阳神,暖炎寮灵。五方霹雳,石阿雄声。电光变化,九州社令。圣光威猛,大布火轮。火云万丈,八车八轮。霹雳前奔,昊天敕行。都天震雷,玉晨洞灵。水部束首,火怪灭形。淳丘真君,紫虚通神。罚恶大将,急急施行。急急如律令!”
我听他一口气念出一大堆难以理解的咒语,心头正觉疑惑,岂料狼英玄却多少有些畏惧的冲我灵识喊道:“不好,这个牛鼻子念的是召南方雷神咒,你这副小身板,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不是,我找谁惹谁了,一切的一切还不是你狼英玄报仇心切,搞出来的幺蛾子,现在居然要我一个毫无修为凡人来承受。”我愤怒的向狼英玄抱怨着,狼英玄这次没有出言反驳,只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过了片刻,狼英玄对我道:“姓梦的,你似乎对老子很不满啊?不如我先回堂口,躯体的操控权暂时交换给你,你意下如何?”
他这句话说的平淡,好像是在和我商量,然则以我的躯体加上我的意识,想抵过南方雷神咒,压根不现实。换言之,狼英玄说的话看似在商量,实际上是对我的一种无形威胁,我只能对他听之任之。
天上的云彩飞速的集中起来,笼罩了整个张宅的上空。黑夜当中举头看云,云彩本该是黑色的,但在陶玉真法力的摧发下,尽数成了暗红色,仿佛一望无际的红色海洋在天上翻涌不息。
莫说不曾目睹过神迹的二张与我,就是狼英玄见到天上涌动的红云,也多少也点心悸。陶玉真好像看出我的脸色变了,知道这次的法术定可降住我这“妖邪”,蹙着的眉头舒展开了。
“落雷!”陶玉真高呼一声,掌中纸扇猛地向下一挥,红云间真的落下一道耀眼的闪电,径直劈向昂首望天的我。
我仰天长啸一声,身子瞬间化作残影,试图在霹雳到达的霎时,强行靠着敏捷无伦的身手躲闪过去。可惜,人力总归是人力,再有仙家加持,终究无法与天雷相抗。
“轰隆隆!”天雷滚滚,炸响在我的耳边,瞬间我嗅到一股浓郁的焦味。接着我隐约看到遍体闪动着符咒形状的电花,在我身上兀自“吱吱”作响,我的意识则越来越模糊,不消片刻昏倒在地。
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还是许久之后听玉真哥哥提起的。他说我昏倒后,张宗昌把儿子交给了张福,自己从腰中掏出了手枪,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口中大声喊道:“死牛鼻子,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伤俺的人,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陶玉真瞥了他一眼,问道:“确定是人?”
张宗昌用力点头,道:“确定,十万个确定,百万个确定,千万个确定!这兔崽子是俺亲自招进府的,是人是鬼,俺还能不清楚?”
陶玉真道:“方才何解?”
“嗯……奶奶的,这小子刚才的确有点邪门。”张宗昌说着探了探我的鼻息,发现我还有一口气在,便继续道:“不过他在恶鬼手中救了俺一命,算是俺的救命恩人,俺如果眼睁睁看你把他害死,俺还他妈够两撇吗!”
陶玉真不再多言,径直蹲下身子为我搭脉,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复杂,“体内有灵,非鬼即仙。”
张宗昌想了想,道:“人言南茅北马,这小子要真是个出马仙,怎么会跑到俺宅中做下人?”
张福上前几步提醒,道:“老爷,难不成……难不成他是专门为了助您除掉后院的邪祟,才故意装出一副穷小子的德行,不惜跑到这里做活?”
张宗昌觉得张福所言在理,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娘的,肯定是这么回事,不然俺前两日那顿鞭子明明应该把他丫的抽死了,他现在怎么还能毫发无损的站在这儿?”
张福不太放心,问道:“道长,这家伙不会做恶吧?”
陶玉真道:“善恶一念,亦妖亦仙。为福为祸,全在本心……”
张宗昌道:“道长,俺看你还有点真本事,不是那些骗吃骗喝的神棍,不知能否帮俺一个忙?事成之后,你是要大洋,要烟土,还是要带劲的娘们,俺统统答应你。”
陶玉真道:“不必。”
张宗昌道:“不必?道长是不愿为俺办事喽?”
陶玉真道:“凡物不必。”
张宗昌笑了,一挑大指道:“哈哈哈,道长果真高人也!咱们进屋详谈,俺把来龙去脉全给你讲清楚,你好早日帮俺把那祸害铲除了,不然整日这么闹,谁家也顶不住啊!”
陶玉真摇头,道:“不行。”
张宗昌不明其意,问道:“道长,你上一句还说愿意帮忙,下一句就反悔,未免太他妈不厚道了吧?”
陶玉真指了指昏迷的我,“静候。”
张宗昌瞧了瞧我,“等什么,等这小子醒过来?俺想请道长你抓鬼驱邪,这小子醒不醒又如何?”
陶玉真道:“一事不烦二主。”
张宗昌无奈的叹息,道:“唉,他奶奶的,干你们这行规矩就是多!”
陶玉真没再答言,闭目凝神,一指点在我的额头上,口中念道:“延生度厄,役使神灵,益算消灾,度籍我名,散祸扶衰,曲映我形,洞监书符,与神符并,占御七远,役使八冥,上专守神,下保魂精,同天长明,普地无倾,急急如律令!”
张宗昌和张福面面相觑,不明白陶玉真在干什么,直到几分钟后我悠悠醒转,才彻底震惊。两个人,四只眼睛,一会儿在陶玉真身上瞧个没完,一会儿又在我身上不停打量,不断啧啧称奇。
“奶奶的,一个被雷劈了居然还能活,一个嘚啵嘚念了顿经,就能把昏迷的人弄得清醒过来,简直神了!俺活这么多年,今天长见识了,看来以前都活狗身上了!”
陶玉真见我醒了,对两人道:“走吧。”
张宗昌点头,道:“好,道长请,这个小兔……不,梦大仙请!”
我有仙家护佑,加上雷神咒专门克制鬼物,对凡人的威力远不如自然的天雷那么巨大,这才活得好好的。只是,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周身酸麻得要命,费了半天劲就是站不起来。
张福见状把小少爷交到左手,腾出右手便要拉我。陶玉真却抢先一步走了过来,伸出他那白皙、纤细的手,对我道:“起来。”
我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凉得好像寒冬腊月的冰。可我的心里却莫名暖暖的,如燃起了一团烈火,火从心底一直烧到脸上,我的脸立刻就红了,仿佛我是不是个十五岁的小伙子,而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姑娘。
这种感觉我很熟悉,印象中那天我在第一个梦里,对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感觉。我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忙松开陶玉真的手,不由自主的去拉同样伸手的张福。
陶玉真薄唇微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一句话也不愿再和我讲。我不知他怎么了,为何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却生气了,难道就因为我松开了他的手,转而去拉张福?
但此刻我一心只想着怎么降服那个女鬼,没有过多揣摩陶玉真古怪的举动,只单纯的认为他是被人拒绝后有些不快吧。在张福的搀扶下,我蹒跚的走向身后咫尺外的正堂,等待张宗昌为我们道出闹鬼背后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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