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

　　血，浓郁的暗红色在眼前不断蔓延，渐渐遮住了她的双眸。
　　若裳两耳嗡鸣，忽远忽近地鸣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刺激着她的耳膜，而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眼前晃动的大片红色中开始有金星闪烁，心脏在胸腔内剧烈地跳动动，让她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象是被困在软绵绵的海绵里，无法动弹，但是却格外清楚地感觉到头顶的天花板在不断倒退，象是坐在飞速行驶的火车中向窗外看到的那种景物飞驰般的眩晕。
　　随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楼梯间冰冷的地面上。虽然是在寒冷的冬季，她背心的衣服已经快被冷汗浸湿了。
　　她一手撑地，缓慢地坐起身。脑中还在轰轰作响，四肢厥冷。伸手扶住昏沉的头，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牢牢地抓着手机。
　　手机屏幕还在发光，看来她只是短暂的昏厥。眯起眼睛，努力克服头晕目眩的不适感，她看到手机上通话计时还在一秒一秒的跳动着。试着将手机贴近耳朵，便听到段正森透着焦虑的声音：“喂——凌若裳——”
　　“哦——”她无力地答道。
　　对方的话音顿了一下，“你摔倒了？伤口出血了吗？”
　　“是——”她还没有从眩晕中恢复过来，浑身发软。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他的声音冷静地传来，“你不要动，我马上来接你。”强势而果断，又恢复到众人平日所熟悉的段医生。刚才一时表现出的焦灼不安随即烟消云散、无踪可循。
　　快的让若裳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不用——”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拒绝。
　　“地址？”他仿佛知道她的打算，立刻打断她，重复问道。声音更加强硬、不容拒绝。
　　随他便吧！若裳晃晃还不太灵活的脑袋，将公司地址报给他：“我在大厅等——”话音未落，对方已经挂机。
　　她懊恼地垂下头，开始后悔了。

　　若裳裹紧大衣，轻轻用手捂住有些崩裂的伤口，粘腻的血已经渗透了里面的衬衣。幸好她今天穿的是深色的小西装，血迹看起来并不算明显。加上外面穿着大衣，遮掩得很好，基本上没有人看得出来。
　　她迟缓地走到写字楼大厅玻璃门旁的一排休憩沙发上坐下来。因为害怕将血迹沾染到沙发上，她只敢半坐在沙发的边缘
　　写字楼的大厅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她，只有在门口值班的一名保安。
　　宽大的玻璃窗墙成功地将外面迷蒙蔓延的夜色阻绝开来。借着大厅里灯火辉煌的灯光，她看到自己惨白的面容清晰地映在整面的玻璃上，看起来有点儿吓人，怪不得从刚开始那名保安就一直在偷偷看她。
　　中央空调将厅内的温度调节得温暖如春，但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温度一点儿一点儿从体内流失。隔着衣物，她弓腰捂住伤口部分，两眼迟钝地盯着纹丝不动的玻璃门，连思维都仿佛冻僵住了。

　　当她看到一辆深色的休旅车“咻”的一下停在大楼外、一个白色的身影匆匆从车子里走出来时，还以为自己的眼花了。
　　她眨了眨眼，看到段正森正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厅。他略略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便快步向她的位置走来。
　　一股冷空气夹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他甚至还穿着白大褂。
　　若裳有一丝恍惚。
　　“先要处理伤口、止血。”他紧盯着她苍白的脸，简短地说。
　　她这才注意到他肩上背着急救药箱。
　　保安似乎对眼前这一幕颇感到意外，开始向两人走过来。
　　若裳不愿在平日工作的写字楼里制造什么话题，连忙仰头对他说道：“不要在这里。”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一丝恳求意味。
　　他闻言眉心微蹙，面容冷峻。
　　“先到车上。”很快，他再次开口，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扶着让她站起身。
　　若裳伸手抓住他的一只手臂，他用另一只手臂揽扶住她的后腰。
　　尽管动作幅度很小，但还是牵引到裂开的伤口。她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这时，保安已经走了过来。
　　“麻烦开一下门。谢谢！”段正森扭头对保安说道。一边几乎是半抱地将若裳小心地扶起来。
　　当若裳终于被顺利地移进休旅车宽敞的后座，她不禁感慨三人的龟速。
　　段正森一边向好心的保安道谢，一边拿出一个靠枕，小心地垫在若裳的腰后。然后驱车驶离。
　　车内陷入一片沉寂。

　　车子开得很快，但是非常平稳。车内的暖风被打得很足，除却伤口一阵一阵的跳痛，若裳感觉暖和多了。疲劳困乏感渐渐袭来，她眼前有些混沌，公司离医院大约四十分钟车程，她想自己大概可以睡上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间，朦胧中她好象听见车门开合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胡乱猜想，难道到医院了？
　　接着，后排车门被拉开，有人轻手轻脚地坐进来，轻声唤她。
　　她百般不情愿地睁开双眼，看到段正森正俯身望着她，眼中有着担忧。
　　“到医院了吗？”她口齿不清地询问。
　　“没有。刚过了几分钟。”他眉头紧皱：“我必须先给你的伤口止血、消毒。”
　　“好——”她依旧浑身绵软，本能地脱口答应，不假思索。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帮她拉开沾血的衬衣、松开裤腰，露出纱布覆盖的伤口。他先是轻轻将固定纱布的胶布揭开，接着把被鲜血染红的纱布拿下来。
　　顺着他的手指，若裳看到了原本消肿、快要愈合的伤口有一部分狰狞地撕裂开，缓慢地渗出细小的血珠，不断润湿周围已经干涸的血渍，看起来丑陋可怖。
　　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段正森立刻抬头望向她：“我弄痛你了吗？”
　　她摇摇头，不想再看自己的伤口，于是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他从急救箱里拿出消毒液，浸湿药棉后开始认真地清理创口。
　　车内的小灯将橘黄色的光晕投射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低垂着眼帘专心处理手中工作的男人丝毫没有觉察她的视线。更不会知道她会注意到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
　　投出的淡淡阴影。
　　将消毒纱布敷在已经止血且上好药的伤口上，他灵活的手指迅速用透明胶布将纱布固定住，完成最后的步骤。
　　“现在只能简单处理，回医院后再重新缝合伤口裂开的部分。”他看着她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漆黑的双眸也有阴影：“希望伤口不会感染。”
　　他低下头，将她散开的衣衫整理好。将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轻轻盖子她身上：“只要不发烧就不会有事。”他轻声安慰她。
　　若裳这才发现他身上除了那件白袍，只穿了件衬衣和薄薄的毛背心。
　　她这才慢半拍的回想到刚才处理伤口时，除了凉凉的药棉，和她肌肤接触的手指也是冰凉的。
　　他恐怕是匆忙地从医院赶过来的，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在寒冷的冬夜，衣衫单薄地来回奔波，都是因为自己是个自私又不听话的病人。虽然他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说，她却更加觉得难过。
　　段正森打开后车门，正要下车，袖子却别轻轻拽住。他一回头便看到她仿佛含有水光的大眼正有些怯意地望着自己。
　　“对不起。”她小小声地说。
　　声音小得他几乎没有听清，但她的口型是不会错的。
　　她象是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正在请他原谅。
　　既没有恼怒地看着他，也没有象是故意找碴般的别扭，和他原来所见到的她完全不一样。
　　这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看他没有任何反应，她眼中的水光一下子聚集起来，她看起来简直象是要哭了出来。
　　“别想太多。”他冲她微微笑了笑，一个极浅极小的酒窝出现在左颊，迅速软化了他俊朗分明却过于冷峻的面容。

　　再次躺在整洁干净的病床上，盯着天花板，若裳怎么也睡不着。回医院后被重新缝合的伤口开始疼痛起来，仿佛有把尖利的刀不时的戳刺着她的小腹。
　　隔壁床阿婆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楚。若裳在床上小心地换了个姿势，仍然没有睡意。折腾了一整天，又失了不少血，按说应该身心俱疲，她怎么反而会失眠。
　　回想起在回医院的路上，她一直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半梦半醒的直到段正森不得不唤醒她，她还是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至于在治疗室里他帮她再次处理伤口时，她也只记得头顶的照明灯一直在她眼前旋转。而缝合伤口时，她倒是格外清醒，因为痛得两手不得不紧紧抓住诊疗床的两侧，一时以为自己会在一天内二度昏厥。对于之后的事情，记忆就模糊不清了。
　　被送回病房后，同房的阿婆一直叨念着她不应该偷偷跑出医院，结果害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
　　“你可把段医生急坏了。”阿婆偷偷地告诉她：“从来没有看到他脸色那么难看过。旁边的护士吓得差点儿哭出来。”
　　结果据说差点儿吓哭的小护士阿珠在晚上给她量体温时眼圈还有点儿红红的。这让若裳的负罪感又加重了一层。
　　“对不起。”她很惭愧地对一向活泼热心的阿珠道歉：“都是我的错。”这是一天内她第二次向人致歉了。
　　阿珠撅了撅嘴，有点儿委屈地说：“你可不能再偷跑了。”
　　“绝对不会。”她只差举起右手发誓了。
　　“我从来没见过段医师那么生气和着急。”阿珠心有余悸地说。
　　“害你挨骂了吗？”若裳俞加惴惴不安。
　　“段医师不会骂人的。”阿珠随时不忘维护偶像的形象：“不过，他板起脸的时候可以吓死人。”她冷不丁地瑟缩了一下，再次叮咛肇事者：“你如果下次再犯，我都不知道段医师会怎么样。”
　　若裳垂下头暗自思忖，当时他表现的相当冷静自制，但是当他冰凉的手指碰触她时，她突然觉得喉咙发堵，有种想流泪的感觉。连自己也分辨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委屈还是抱歉？或者两者都有一点儿吧。
　　当坐在大厅里，熟悉的白大褂映入眼帘时，她则是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解脱，也许不知不觉中她在潜意识中开始相信和依赖他。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是她的主治大夫？或是因为他是有口皆碑的好医生？还是因为他从来不拘言笑的外表下有着让人放心依靠的特质？
　　她分辨不出来，也无法理清。
　　只是知道她不会再一次这样任性地给他制造麻烦了。

　　走廊里传来低低的讲话声，若裳从床头柜上摸索着拿下手机，打开屏幕看了一眼，已经快十二点钟了。估计门外的是夜间查房的医生和护士。她赶紧将胳膊放进被子里，盖好棉被，闭上双眼。
　　她一边假寐着，一边微微睁开眼看向房门。
　　接着，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几个人轻轻地走进来。借着走廊上的夜灯的光亮，她可以看出几个人的身影。
　　因为是背光，她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领头的那个人的身影是不会认错的。而且此刻他正直接向她的床边走过来，虽然几乎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她还是赶紧闭双眼，不自觉得将下颌往被子里缩了缩，仿佛这样就可以更加安全似地。
　　他在她的床前站定，感觉他的目光投注在自己的脸上。若裳的手在被窝里攥成拳头，紧张得屏住呼吸，她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
　　“段医生，七床晚上量的体温正常，没有发烧。”有人在他身边轻声报告。
　　“明天开始每隔两个小时测一次体温，注意伤口清洁透气，防止感染。”他压低了声音嘱咐着随行的人。
　　又低声交谈了几句，一行人悄悄退出病房。
　　若裳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此时，她才注意到伤口有种火烧火燎的疼感，创面下的血管似乎正在加速跳动，震得撕裂过一次的伤口仿佛要再次裂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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