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

　　纪衡见顾浮卿脸色如常，好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们蹲在窗边，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很杂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到他们似乎是在争吵。
　　顾浮卿第一次主动碰纪衡的手，在手背上写道：你去叫醒门口的人，让他去把其他人叫醒。
　　纪衡照做，守在门口的是靖一，靖一醒了之后脸色很差，作为习武之人，竟然没有保护好公子的安危！但是无论多么愧疚，靖一还是立刻去往芷茗的房间。
　　纪衡轻轻关门，看着沐浴在月光下的顾浮卿若有所思。
　　月光圣洁，此刻的顾浮卿墨发及腰，身着一件浅灰色的衣袍，晚风浮动，看着竟宛若天仙。
　　过了一会，所有的人都被叫醒，顾浮卿没有下达指示，靖一便让将士接着装睡，靖一也在顾浮卿门前闭眼坐下。
　　“顾大人想不想下去，听一听到底在说什么。”纪衡突然凑到顾浮卿的耳旁，悄悄地说。
　　顾浮卿转头和纪衡对视，她确实很想知道。
　　纪衡一双眼睛闪着光，嘴角勾起，一把搂住顾浮卿的腰，手一撑，两人便翻身过了窗。
　　顾浮卿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身体僵硬，好在她没有喊出来，身体所有的感官都积聚在腰间，感觉就像有条蛇缠住了腰，下意识不是赶快抓住纪衡，而是伸手想要推开他的手。
　　她很讨厌这样的接触，好恶心！
　　纪衡被顾浮卿反常的动作吓了一跳，搂腰的手差点就要脱离了。
　　两人的下半身靠在窗外的屋瓦上，纪衡一只手抓住窗户的栏杆，原本翻身再轻点支撑物落地，这本是一气呵成的动作，却因为顾浮卿的抗拒发出响声。
　　这时候，一个声音传来，正是谢月仙。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别转移话题，臭娘们！”另外一个粗大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女子被推倒在地的一声惨叫。
　　纪衡没有管顾浮卿脸色有多差，双足轻点瓦片，手松开栏杆，两人竟如鸿毛一般落在暗处。
　　顾浮卿立刻挣脱开纪衡的束缚，怒目看了一眼纪衡，但是光线暗淡，这样的威慑对纪衡微不足道。
　　窗□□出暗暗的光，看影子有四个人站着，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
　　其中两位低头审讯着倒在地上的谢月仙，另外三人则在后厨东翻西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老大，实在没什么东西了。”
　　“不可能，把这些锅碗瓢盆，全都包起来！全部带回去！”
　　“老大……要不还是留给她们一点东西吧？”
　　“你这小子！”被称为老大的人敲了一下说话人的头，“好了伤疤忘了疼！想当初他们怎么对我们的？”
　　谢月仙倒在地上，她头发散乱，她不能死在这里，她下了迷药，这间房字里面的所有人包括她丈夫和继子，都深睡了，只要她爬上那两位公子其中一个的床，她在这里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她要强制其中一位公子纳她为妾，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如果不是那个姓张的有家客栈，在镇子里有点声望，她爹也不会把她嫁给这个人，这个比她大整整二十岁的人。
　　“几位爷……奴家实在没什么东西给你们了，但是今日店里来了贵人，你们也看见了，大厅里面坐着很多守卫。”谢月仙捻起头发别在耳后，坐在地上，接着说，“他们的马车停在后院里，用的都是上好的马料，看样子，也是好马，更别提马车里面装着多少金银财宝。”
　　“他们都被奴家迷晕睡着了，你们大可以去抢，但是……”谢月仙仰头，对着这几个人的头子说，“你们要和奴家谈条件。”
　　“谈你妈的条件，老子想抢就抢还要经过你同意不成？！”
　　谢月仙轻笑，“各位爷，奴家白日里可瞧仔细了，那两位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是杀奴家灭口，他们也会报官彻查，如果不杀了奴家，那奴家就直接告诉他们，是你们抢了东西！”
　　头儿显然有些气氛，手握大刀，青筋暴起，大老爷们，被一个女人威胁！
　　“老子这就杀了你！”
　　手底下一个年轻的见这场面，立刻前来阻止，“老大，要不先听听这女的有什么条件？”
　　其他人也附和，金钱的诱惑太大，但是他们又不敢冒着得罪官府的危险。
　　“说！”
　　“杀了那个姓张的和他的儿子！”谢月仙红着眼，恶狠狠得说，“他们都被奴家迷晕了，杀了他们很容易！”
　　听到这里，匪子们也平静了。
　　见他们迟疑，谢月仙接着道，“放心，办成这件事之后奴家绝不透露你们！”
　　头儿冷笑几声，脚踩到谢月仙的小腿上，“老子今天可真是倒霉了，碰上你这婆娘，告诉你，老子就算饿死也不会听你摆布！。”
　　谢月仙忍痛倒在地上挣扎，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她自从出生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她被迫降生到那个穷酸的家庭，被迫为补贴家用还未二八年华就嫁给了刚刚丧妻的张氏，青春年少，却是在别人的谩骂鄙视中度过，现如今她想不顾一切为自己指条明路，却连这些流匪也瞧不上她……
　　头儿厌烦这个女人的眼泪，表面上装成一副可怜的样子，背后里又耍着阴招儿吧！于是他挥了挥手，“走吧，外面那东西也别抢了，这家的东西够兄弟们撑一阵子了。”
　　几个小弟见大哥发话也不敢反驳，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嘈杂最终被沉寂所代替。
　　片刻之后，一个人又折回来，轻轻得说道，“这个留给你，以后少做些亏心事吧。”
　　是之前为她说话的一个年轻人。
　　不等谢月仙说些什么，年轻人丢下钱袋子就走了。
　　这下，晚风伴随着女子的哭声，让躁动的气氛平静了下来。
　　顾浮卿转头打算离开，身后的纪衡追了上来，轻轻得说，“怎么？大人这是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顾浮卿冷眼看着纪衡，“可没王爷这个雅兴还想回去等着老板娘爬上王爷的床。”
　　等谢月仙回神走到大厅的时候，昏睡的武士已经不见了踪影，楼上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后院的马车更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她顿时觉得无力，兴许是闹得太大吵醒了他们逃走了，那迷药的药性本就不大，可能马上就去报官了……
　　无所谓了……
　　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是生是死，要杀要剐，都随它去吧。
　　东边的天空渐渐得吐露着淡白色，顾浮卿和纪衡的马车又踏上了路程。
　　芷茗正向顾浮卿报告着，原本留在车内的一袋银两被人偷了，不过好在顾浮卿早就提醒过，车内留下的只是一小部分，剩下的芷茗随身携带。
　　迷药对顾浮卿的影响并没有减弱，她本就身体虚弱，且前几日神经过度紧张，这下回到她的安全领域，头不自觉得又昏昏沉沉了起来。
　　纪衡正把玩着顾浮卿的手，另一只手搭着脑袋看着窗外的绿林，开着马车里的小窗，引进外头的一阵阵凉风，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他觉得肩头一沉，转头一看，是顾浮卿墨色的头发，还未束起，披散垂下，高挺的鼻梁，雪白的肌肤，长长的睫毛十分安静，微弱的呼气声传来，纪衡顿时不敢再动了。
　　他只觉得脖颈除痒痒的，觉得好像肩头的温度更高了。
　　顾浮卿似乎是睡着了。
　　她竟然会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吗？
　　此刻纪衡的手还握着顾浮卿的手，嫩嫩的软软的，和顾浮卿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真叫他有些恍惚，难道是长期以来饱受顾浮卿毒舌的折磨，这下竟然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吗？
　　马车一路南下，赶巧一天水流并不湍急，搭上了船横过了长江。按照船夫所说，若不是洪涝太大，一阵接着一阵的，本可以坐船南下到下游，再做上一日的马车，就可以到济州府衙，若是只坐马车，这样去到济州府衙，起码要多上两日的路程。
　　过了长江的第二日，就到了济州地界了。
　　顾浮卿翻开车窗的帘子，这荒野里，不是流民就是尸体。被大水淹没的村庄破败不堪，洪水退去，没有任何生机。
　　顾浮卿一行人走的是山路，又离河流远，故虽然这些天没日没夜得下雨，行程也没有受到影响，正当快要到目的地时，洪水再次来袭。
　　济州分为两个区域，是由长江天然分割而成，处于长江的中下游河段，地形以平原为主。顾浮卿知道，著名的下荆江便在这济州内。
　　前人固然是修筑很多防洪措施，但是十年前齐与梁发生战争，很多的堤坝都被炸毁，战争之后生灵涂炭，百姓官员都想着怎么休养生息，重修水利做的少之又少，没成想今年雨水格外充沛，一时间根本没有补救的办法。
　　除了顾浮卿纪衡一行人之外，还有很多逃难的人被困在山头。眼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洪水淹没，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大多数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他们的家园，他们的亲人，还没来得及上山，就被洪流冲走了，他们只能干看着，直到人们的身影逐渐淹没，被卷入深渊。
　　人群之中，一个响亮的掌掴声传来，打人的是一个年迈的妇人，被打的是一个十几来岁的小姑娘，她们衣裳褴褛，一身穿的都不能算是蔽体，两人很狼狈，小女孩脸色惨白，满脸黑泥，一双眼睛失神得看着妇人。
　　“你怎么敢自己逃出来？啊！”
　　妇人嚎叫，抓狂得拉起女孩的衣领，把她推到在地，转身找来一根细细的藤条，一下又一下得打在女孩子的身上。
　　边打边喊，“你怎么不带着弟弟！你怎么敢！那是我们家唯一的香火啊！啊！”
　　“老天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白眼狼啊！你们看看，这个白眼狼，自己逃得这么快！我不是都告诉你，叫你背着弟弟了吗？！”
　　洪水是夜深入侵村子里的，但凡地势高一点的地方，都被城里的恶霸占取，他们这些穷人，只能被迫去更低的地方。
　　小女孩看着妇人语无伦次地抓狂，没有半点反应，长发乱糟糟地盖住半边眼睛，另外一只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得盯着妇人的手。
　　妇人打累了便跪倒在地上哭泣，嘴里念念有词，含糊不清，不知道在讲什么。女孩坐在原地，看着妇人，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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