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恋爱实录

　　岑昂饭店到了三月份是淡季，最近没有应季海鲜。少了主打菜，一些普通的烧烤明显不能满足挑剔食客的味蕾，晚餐的黄金时刻，店里平均也就翻一次桌，一楼就满足顾客了，二楼偶尔会上来几桌需要僻静空间的顾客。

　　冯扩找岑昂借了点钱，加上自己几年东搞搞西弄弄的小买卖攒下的积蓄，自己弄了个规模不错的造型屋，宽敞明亮的二层楼，北欧装修风格，舍下心置备美发设备，戴森的吹风机上来就搞了六个。硬件跟上了，店里又找了几个靠得住的托尼老师，他拼了命的捡起来在职高学的技术，一边跟着托尼老师们学理发，一边在店里当小工，赶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开了店。
　　岑昂知道冯扩和徐佳不一样，不是个有口饭吃就天天开心的打工仔，他心里一直想自己干点大事，因此这次请了专门的企划公司给策划了个开业酬宾活动，冲着一屋的豪华装备和货真价实的优惠政策，办卡充值的人不少，资金一下就回笼了。
　　冯扩忙了起来，徐佳装修的活且得到了四月份才能动土开干，岑昂的店里有徐佳平时坐镇当“二老板”。

　　还没开晚市，店里人都清闲着休息，徐佳在店里帮着盘货，自己在后厨忙的热火朝天。
　　店里的服务员坐在吧台前聊天，后厨的老张师傅坐在椅子上卷了根烟，拿了个筐在摘韭菜，听着几个人说话，后厨的门掩起来了，几个小妹说话也放心起来。

　　“你们说，佳哥那装修三天干两天黄的，成天跟在咱老板屁股后面，你看人家冯哥，这么多年真没少攒钱啊，那理发店那规模，丝毫不输连锁啊，看着有档次，要是我我也愿意进去花钱。”
　　小刘不以为然，“你们女的就是见识浅！冯哥是，有自己的买卖了，那是挺厉害的，那佳哥也没哪不好啊，店里平时没了佳哥这个二老板，那能转开啊？除了老板，谁有佳哥对咱这店上心，那江良的店每个礼拜一对账，咱老板也是甩手给佳哥做的，咱老板信任佳哥，至少说明佳哥人品好，有能力，那咋没说派你去？”
　　另外有服务员撇撇嘴不认同，“那只能说佳哥是个比咱都忠心的打工仔，说是二老板，也没见他投钱，干的活还不就是代理店长啊？那也就是咱老板心眼好，佳哥又不是每天上班，老板还按月给开钱，他也舍得脸要，说白了就是当老板的跟班，从咱老板手里赚钞票，和我们也没啥不同。”
　　一开始说起这个话题的小妹也觉得刚刚这人说的有点过分了，“你也别这么说，我觉得佳哥主要还是没野心，当个跑腿卖命的他就舒服了。”
　　小刘骂了句脏话，“我擦，你这话还他妈的不如他说的呢，啥叫跑腿卖命？那俩人是兄弟！”
　　“我又没说啥别的，你激动啥？”

　　店里几个人争得热火朝天，音量渐渐也放开了，岑昂刚把车停在店后面，路过后厨的窗户看到徐佳正坐在瓷砖地面上盘货，店里几个人的声音顺着门缝就传了进来，隔着窗户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把钥匙在手指上转了几圈，岑昂从正门推门进了店，老张最先看到岑昂的，他把嘴里叼着的烟用手赶紧掐灭夹在耳朵上，狠狠咳嗽一下提醒众人。
　　店里一下安静下来，几个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躲在哪里，岑昂已经走到近前，他用脚尖扫了扫地上的烟灰，看着座椅和沙发旁边横七竖八扔着的扫帚簸箕，眉头皱了皱。

　　“老张，店里抽烟，罚五十，一会把钱交徐佳手里去。”
　　老张自认倒霉，用袖子赶紧抹了抹落在吧台上的烟灰，“哎，嗯嗯，好。”

　　说完老张，岑昂才把目光聚在刚才说的热火朝天的几个人身上，几个服务员除了小刘都把头埋得低低的，岑昂不说话冷着脸打量了一分钟，安静的店里只能听见后厨徐佳的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声音。
　　岑昂笑了笑，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各自散了。

　　推开后厨的门，岑昂拿了个洗菜工用的小板凳坐在了徐佳面前。他看见岑昂，傻乎乎的笑一下，叫了一声哥又继续干活。在后厨这样一个通风不错的地方，热的满脑门是汗，脸红扑扑的，羽绒服也被脱下来扔在了台子上。地上摆着前几天进货的羊腿，他从冷柜里拿出来，一条条称重记录，然后规规矩矩的码在地上。

　　这样的活他从来都是亲力亲为，不假员工的手。

　　徐佳为人胆小怕事，但老实本分，他做盘点和记账，岑昂从来没担心过。徐佳老实负责，偶尔有点马虎，但他知道自己容易犯错，同样的账总是算个两三遍以求万全。江良那边离得远，岑昂有时候难免顾不上，但是徐佳每周过去连着送货带拢账，这边忙得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长在江良的店里，开着那辆他淘汰下来的小面包车，风雨无阻。江良那边的店开在大学城附近，很多学生勤工俭学来打工，员工流动性大，走一批来一批，很多人不认识他这个老板，但对徐佳却很熟悉，江良那边的店徐佳一手掌握，但每次岑昂汇总账，从来没错过，没有对不上的钱，没有缺斤少两的货。

　　岑昂看了徐佳两眼，到放货的库里抠出一瓶可乐拧开喝了。徐佳看见了撇撇嘴不太乐意，“就哥你总这样，我偶尔几瓶可乐几瓶啤酒对不上，我就知道是你。”
　　岑昂笑了，打了个嗝，舌尖舔了舔牙齿，然后又慢慢敛了笑意，站起来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台子上，接着提了提裤子，拎着个小板凳在他面前坐下， “你刚听见了？”

　　徐佳抬头愣了一下，然后又是憨憨一笑，“啊……我又不是聋子。”

　　岑昂看他还笑得出来，知道他没往心里去，拍了下他脑袋瓜，“那咋不出去怼他们两句，这帮小兔崽子他、妈的谁都敢嚼舌头。”
　　徐佳把笔掖在耳朵上，叹了口气，“哥，我没放在心上。”
　　岑昂抿着嘴没接话，眼睛还是看着徐佳。
　　徐佳“哎呀”一声，拍了拍岑昂的膝盖，“真的哥，我真没放心上，”他放下手里的本，脸色严肃认真，“哥，有的人有野心，像你像扩子，喜欢有自己的事业，自己当老板，但我就是窝囊嘛，我那装修也不赚钱还挺累的，现在我就觉得一辈子跟在你身后打工我就知足，我没啥理想抱负，跟着你屁股后面我就够了。我知道你真心待我，我没啥能耐，没啥头脑，反正有点认死理，把这个二老板当好我就满意了，别人说啥我当听不见，你不用担心我。”
　　岑昂舔舔嘴唇，长舒了口气，拍了拍徐佳的肩膀，点点头没再说别的话，转身拿着可乐出了后厨。

　　他把外套扔在了后厨的台子上，自己穿个单衣就进了大厅，身形高大挺拔，支棱得像棵白杨树，和之前一点都没变过。

　　徐佳记得的，他奶奶半夜在家心梗发作送到医院的时候，他腿都是软的，瘫坐在急诊室门口手抖得连字都签不了。那是三九的第二天，岑昂赶来的时候外套都没穿，他像个定心丸一样，去交钱，去跟着护士安排介入手术，把他从急诊门口捞起来，扶着他的手去签手术同意书。
　　也是岑昂，腰上系着白布，替他为奶奶打幡，在他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替他张罗奶奶的后事，选墓地，下葬，把老人家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送走了。

　　他徐佳是个胸无大志的人，没爸没妈没背景，没学历没知识没见识，人窝囊胆又小，但好在还有点记性好又有耐性的优点。
　　他能把那个挺拔的身影记一辈子，也舍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还那些恩情。

　　“你把可乐钱给我放收款机里啊！店里卖三块！”徐佳对着岑昂的背影喊了一句，看他吊儿郎当的离开了。

　　夏天的时候，海中央是能开到凌晨两点的，要是赶上世界杯，那24小时营业也是有的。到了冬天就早很多，晚市五点开，到了十点基本就能收摊了。
　　服务员点错了一份炒方便面，十块钱的东西，岑昂也没恼，自己留下当夜宵了。

　　徐佳看着服务员都走了，自己走前也在店里转转，看看店里店外的安全，岑昂正坐在吧台前一边吃着炒方便面，一边看夜间新闻。
　　徐佳看着关了灯后脸上映着电视光的岑昂，觉得他自己住在店里实在有点心酸，“我陪你一会啊哥？”
　　岑昂吸溜一口面条，眼睛都没离开电视，“不用，你陪啥？”
　　“我不是看你自己吃有点孤单嘛！”徐佳一边说一遍坐在岑昂旁边的吧椅上，“哥，咋的？之前你天天地铁等那姑娘，没信了啊？我看宇哥来几回都和你说她呢。”
　　岑昂抹了把嘴，“你小子耳朵挺贼啊？你从哪听出来我俩聊姑娘呢？”
　　徐佳嘿嘿一笑，“留心听，就听着了呗。”

　　岑昂瞥他一眼，不想搭理他，自己接着吃炒面，徐佳跟着贱兮兮的凑上来，“哥，追姑娘遇到啥瓶颈了？你给我说说，我给你出出主意。”
　　岑昂回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滚蛋吧，在技校学那点泡妞的本事还想教我呢？”

　　徐佳撇嘴，摆摆手不认同，“我的技术可能落伍了，但我懂女人的心，你不懂！”
　　“你懂个屁。”
　　徐佳一挑眉，“反正我懂那姑娘肯定明着拒绝你了，但实际上你觉得你俩还有戏。”

　　被徐佳说中，岑昂倒对这个铁憨憨有了点新认识，想不到这还是个恋爱达人。他装作不想理会但碍于面子才回他一句的样子，然后放下筷子，“怎么说？”
　　看岑昂接话了，徐佳知道自己猜中了，“我觉得这个姐，”他顿了顿，“我叫姐对吧？”
　　岑昂白他一眼，他讪讪一笑，接着说，“我觉得吧，哥你这条件，冲长相，冲实力啊，那也不是一般人，但是这姐不为所动，说明啥？”

　　他还卖关子？岑昂抬手又想打他，被徐佳躲过去，连忙开口，“说明人家无论是钱还是模样，那都是拿的出手的，看不上你那是啥看不上？那肯定就是素质！人家姐觉得你脑筋不能和她一起急转弯！ 你和人家那水平指定不一样，咱说是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啊，但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人家接触的都是精英吧？你接触的都是啥？”
　　“我他妈接触的都是你……”岑昂瞥他一眼，然后砸吧砸吧这话的意思，觉得不对劲。
　　岑昂这会觉出味来了，这小子他妈哪是个恋爱高手，是个偷听高手啊！
　　“你他、妈赶紧跑吧，再晚一会，我刀就要抽出来了。”岑昂转回身接着吃面，不再理他。
　　徐佳皱眉，“我说错了？那不能够啊……”
　　“可不不能够嘛……你这耳朵灵着呢，我和宋飞宇的话让你听个全乎，你再嚼吧嚼吧吐给我，当我傻子啊？”

　　被戳中了，徐佳缩了缩脖子，捡起椅子上的羽绒服套上，“反正哥，你听我的，你就揣摩她，你找她的弱点，攻心啊！”

　　徐佳跑了，但话还留在岑昂耳朵里了。
　　攻心。
　　他能不知道攻心？他就是没找到心里的弱点啊！
　　反正弱点没找到，那死缠烂打也是一招。

　　岑昂追人的第一要则：请吃饭。
　　周隽接到岑昂电话的时候午休刚刚开始，手头还有点活不想留到下午了，周隽三下五除二塞了一口饭，怕困又喝了一杯咖啡。

　　“干嘛呢？”岑昂的开场白真是万年不变。
　　周隽正在录入患者信息，没空理他，低声放着外放，“我在忙，有事简短说。”
　　岑昂听到那头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午怎么不休息呢？”
　　“有活。”
　　岑昂不准备耽误她时间，“晚上约你吃饭。”
　　周隽手顿了一下，然后吸了口气，“不去。”
　　岑昂也不管她接不接受，也不理她说了啥，“地址我一会发你，晚上五点半。”
　　“不去。”
　　刚说完，周隽的手机就“叮”的一声，消息来了，显示是位置定位。
　　手机是外放，岑昂也听到了信息声，“收到了是吧？”
　　周隽刚想开口说不去，不字只说了一个音，就被岑昂堵了回来。
　　“不去也得去，不见不散。”
　　电话挂断了，周隽手指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她看了看电脑屏幕，把刚刚患者的信息打开，重新和申请单上的信息核对，怕自己刚刚接电话时有疏漏。
　　岑昂的话还留在耳边，这么多年还是走霸道人设，那句“不去也得去”还挺有点高中时候的味道。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岑昂几乎已经认定不高考了，家里每天鸡飞狗跳的，谁也不管他，他自由自在的享受了一段放任的时光。高二下学期一上来，班里的学习气氛就上来了，宋飞宇被他爸要求继续坐在讲桌旁边特殊关照，可能距离远了，被老师盯得也紧了，慢慢的也开始学习，下课偶尔还和坐在隔着一个过道的周隽讨论题目。但岑昂志不在此，他和梁思青在寒假快结束的时候分手了，梁思青太能作，虚荣心又重，一个高中生，吃饭想去人均消费五百的地方，也不知道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还是以为他岑昂确实是个冤大头。

　　和梁思青分开了，又想着不想学习了，岑昂的目标就顺着自己无聊的目光四处飘，飘到了带着粉色贝雷帽的周隽身上，也飘到了不远处操场边上打架的那群人身上。岑昂和班里其他几个不学习的很快凑到了一起，那时候简直是踏平了他们的高中校园，乃至是“盛名”整个区的初高中。刚上初一的孩子都知道市三中高二五班的岑昂，是个打人耍狠不要命的主，不仅不要惹，最好见都别见。

　　岑昂早上来学校打卡，早读的时候出现，两个包子就扔进周隽的手里，自己若无其事的走过她，从后门又走出去了。在饥饿和困倦充斥的教室里，香味点燃了班级，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周隽的手上，周隽尴尬的捧着两个热的烫手的包子，香味往鼻子里钻，然而大家投来的好奇和八卦的目光先把周隽的脸烫热了，班里的人窃窃私语，宋飞宇回头看着她怪笑，很快就把老师招来了。

　　梁思青的几个好朋友坐在离后门比较近的地方，看了看后门的窗户，笑的有点刺耳，“这也太香了，周隽你哪来的包子啊，明天也给我们带几个呗。”
　　周隽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处理手里的包子，班主任的声音从后面传进来，“怎么的？把这当食堂了，你自己不学别耽误别人，走廊上吃去，想吃的陪她一起去！”
　　那几个女生闭嘴，周隽在座位上坐立难安，脸红到耳根。
　　班主任看周隽还不起来，觉得她和自己对着干，更生气了，走到她身边敲了敲桌子，“出去，等我请呢？”
　　周隽手里捏着包子，把包子藏在了袖口里，咬了咬唇慢吞吞的站起来，走到走廊里。
　　班主任看到班里安静下来，瞪了走廊上垂头丧气的周隽一眼，怒其不争的走回办公室。
　　周隽把包子从袖子里拿出来，放在了走廊的暖气片上，四处看看，拿起来一个大口咬了一口，肉汁喷出来，面前的玻璃上都是汤水。
　　两口吃下一个包子，周隽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赶紧快速咀嚼嘴里的肉馅，烫的舌头都要掉了，但还是没快过来人的脚步。

　　岑昂手里拎着一大袋子薯片饼干过来，就看见站在走廊里，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周隽。她眼睛湿漉漉的，嘴巴撅着张开一个小口，热气不断从小口里跑出来。
　　“怎么站在这？”
　　岑昂声音不小，周隽怕他把班主任惹来，赶紧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周隽把剩下的一个包子塞回他手里，“很好吃，你快进屋吧。”
　　“怎么……”
　　“快进去吧，一会班主任来了！”

　　岑昂莫名其妙，捏着一个包子拎着零食进了教室，把零食袋子放在地上，推了推正在睡觉的同桌，“咋回事？”
　　同桌揉了揉眼睛，“啥？”
　　“周隽！”
　　岑昂瞪他一眼，那男生马上醒过来，“还不因为你那两包子，班主任给周隽拎出去了……唉？你咋还带回来一个？”
　　岑昂气自己好心反倒给周隽添麻烦，踹了一脚桌子，巨大的摩擦发出“滋啦”一声，把全班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岑昂已经一股烟消失在后门。
　　岑昂扯着周隽的衣袖，把她往教室里面拽，“你进去，大冷天的。”
　　岑昂的声音毫不避讳，也不降低音量，好事的同学已经通过后门和窗户往外面望。
　　周隽把校服袖子扯回来，“松开。”
　　岑昂瞪她一眼，叹口气往老师办公室走，刚迈出去两步就被周隽拉住，“你干嘛？”
　　“我去找李江，告诉他包子我给你的，不关你的事，罚我。”
　　周隽气死了，手死死拉着他往回拖，“你回去啊！”
　　岑昂甩开她的手，“不用你管。”
　　周隽再次拦住他，咬了咬牙，推了他一下让岑昂倒退了几步，“你是不是嫌我早自习吃包子罪名不够大，想让班主任用早恋的罪名请我家长！”

　　岑昂愣住了。
　　是了，他啥也不怕，老师知道他谈恋爱打架，只要事没发生在他眼前，都可以视而不见，可周隽不一样。
　　周隽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进一批本的尖子生，年级大榜前一百的选手，吃包子被罚只是老师表现出来的“一视同仁”，然而他替她出头却一定会被认定是早恋，到时候事情会更严重，她会更难堪。
　　岑昂的嘴动了动，想说话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从后门又走进了教室，回到座位里，趴在桌上睡觉，让这件事情成为一个大家转眼就忘记的小插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