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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腻如我
修长纤白的手掌心上躺了脏兮兮的黑铁钥匙，手掌的主人却不嫌弃，收拢了手指。
见曲宁将钥匙插进了锈迹斑驳的锁孔，狱卒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专案使大人，请您务必要小心行事啊……不然圣人……”
这狱卒三番两次地提傅惜之倒让曲宁纳闷了：“你怎么老怕圣人追究，圣人平素这么关心下属的生命安危么？”
“啊……啊。”那狱卒含含糊糊地应，也不知道在“啊”什么。
曲宁眼珠一转，忽然福至心灵，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们是不是也听了那个传闻，觉得我跟圣人之间关系不简单？觉得——我是圣人的小情儿，万一我在你这里出了事，怕圣人‘冲冠一怒为红颜’？”
狱卒没想到曲宁如此开门见山地就把这话说出来了……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是个尽在不言中的不能说的秘密么？
于是狱卒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曲宁这被传粉红色小绯闻的当事人却坦然极了，毫无一丝羞愧或尴尬，甚至还拍拍狱卒的肩，语重心长地：
“其实圣人可嫌弃我了，上一个传这个绯闻的人已经快掉脑袋了。所以比起担心我的生命安全，你还是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吧。”
狱卒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曲宁却已经打开了囚室大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囚室里，岭南藩镇刺史徐梦渠大人的精神状况，看上去委实不太好。
方才他刚被“吓醒”时，姑且还是双眼无神，仿佛蒙了一层雾蒙蒙的阴翳。
这会儿曲宁凑近了些看，才发现徐梦渠一双眼睛已经赤红。
他像是得了癔症一般，抬首看见有人进了囚室，步步向他靠近，便神经质地尖啸起来。
没错，尖啸。
这种声音很难类比为普通人在恐惧或愤怒中发出的声音，倒像是某些野兽——比如猿类的嘶鸣。
曲宁陷入了沉思。
他在来之前看过这桩案子的卷宗，傅惜之之所以会对这个案子如此重视和气愤，是因为按照那封弹劾的密函的说法，此事无论是涉案金额，还是牵连到的利益集团，都是一个庞大到恐怖的数字。
且后来经过多方核实和查探，很多线索都指向那封密函所言不虚，但这其中又缺乏关键性证据。
一个岭南镇刺史，坐享数倍于国库的财富，还神不知鬼不觉，这背后必然有人推动。
至于“推动”的目的是什么……就发人深省了。
这一点，傅惜之肯定也想到了，所以才会为此案进度的停滞不前头疼发火。
“徐梦渠这样有多久了？”
狱卒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有多久，大约是四五日前渐渐开始变得神志不正常的，今日再看，好像比前几日又严重了一些。”
“他从入狱以来就没有交代过任何关于岭南藩镇上的事吗？”
“没有。”狱卒叹气摇头，“什么也问不出来……最开始由前大理寺卿审的时候，他还有点有恃无恐的，后来大理寺卿被杀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疯了。”
“唔……”
曲宁沉吟着，还想靠近再仔细观察一下徐梦渠，狱卒心惊肉跳地在后面连喊是喊，他听若惘闻。
想想又在心里感慨——他这简直就是无效穿书。
原著的剧情线写了跟没写一样，从头到尾都集中笔墨在写狗皇帝怎么对替身受虐来虐去了，至于这朝堂里的大事小情，甚至到最后傅氏王朝是怎么灭亡的，全都是自在随心，一笔带过。
以至于他现在两眼一抹黑，万事只能靠自己这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大脑了。
徐梦渠见曲宁越走越近，开始朝他龇牙吼叫，半伏下身子，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动作。
“曲大人……”狱卒又着急了。
曲宁却瞟了徐梦渠一眼，然后先下手为强，在徐梦渠还未及反应之前，一个手刀迅速落在他的鼻梁上！
徐梦渠哀嚎一声，捂着鼻子在地上打滚。
他的鼻梁被当场打断了，正中凹下去一块，血流如注。
狱卒呆滞地张大了嘴，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上去文文弱弱、长了一副神仙模样的曲大人居然能揍人揍得如此干脆利落，一丁点儿心理障碍都没有。
曲宁却皱着脸在揉那只揍人的手：“还怪疼的。”
他向狱卒解释道：“所以我说犯不着担心么，这徐梦渠现在看起来再疯癫、再不像人，他也还是徐梦渠，不是妖怪也不是猛兽。我好歹年纪轻轻，总不至于被一个脑满肠肥的虚弱的胖子干掉吧。”
说完他就踢开了在地上匍匐扭动、不停挣扎的徐梦渠，环视了一圈囚室。
关押徐梦渠的囚室并不大，因阴暗潮湿，四处都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地上和墙上很多地方都爬上了霉菌和蛛网，这环境属实是让人难以下脚。
好在曲宁也没什么洁癖，他注意到徐梦渠刚才睡觉的破草垫旁边放了个小碗，便走过去端起来细细研究。
陶瓷碗边缺了好几个口，碗里全是食物腐坏留下的残渍和药渣，还有小虫子在碗里爬来爬去。
药草的苦味和让人作呕的臭味一起钻进曲宁的鼻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在喝什么药？”曲宁问。
“回曲大人，徐梦渠受刑后身体衰弱，这是按照御医苑给的方子配来给他吊命的药，是很寻常的方子。”
曲宁却捏着鼻子把碗递给狱卒：“先给他把药停了，刑罚也暂停，好吃好喝养着，我过几日再来。哦，对了，你找你们狱长说，让大理寺负责证物检验的人再去验验那碗里的药渣的成分，看有没有什么可疑蹊跷之处。”
“……啊？”
狱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曲宁却没有给他任何解释，再次拍拍他的肩，大概是让他好好干。
然后就步履轻快地，顺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
他去找了傅惜之。
太微宫光是外朝的占地就大到可怕的地步，曲宁又没有在宫内骑马乘车驾的权限，从外诸司到皇宫内城，他愣是走了半个多时辰。
他出示了傅惜之给他的文牒——有了这个就可以自由出入内宫了。
左右傅惜之的后宫里半个妃子美人都没有，在这方面属实宽松得很。
内侍省的太监听说曲宁要找圣人，告诉他：“圣人此刻在雾月池驯土龙呢，奴婢这就去给您通报。”
曲宁听到“土龙”这俩字头皮就有点发麻：“……土龙还能‘驯’么？这东西应该不认主的吧？”
小太监显然也不是很理解其中门道，摸摸鼻子说：“似乎确实是不太认主的，但是圣人还是隔几日就会去一次呢。或许圣人是真龙天子，和土龙同属龙类，因此能让土龙俯首称臣？”
“你认真地这么认为么？”曲宁木着脸说。
小太监懵懂点头。
“……快去通报吧，啊，再晚点天黑了我怕有龙会摸瞎咬我。”
“哎，好嘞！曲大人您稍候啊！”小太监颠儿颠儿地跑了，背影十分天真纯洁，丝毫没有听出曲宁话里的阴阳怪气。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小太监就回来了。
“曲大人，您请随奴婢来。”
曲宁便跟上太监，在偌大的皇宫内城里穿梭。
他先前没有走过通往雾月池的这条道，周兴培说过，这是皇宫内城中最为风景秀美之地，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竹林假山，芍药牡丹，有清幽雅致，亦有艳丽招摇，一条玉石铺就的小道将各具韵味又岿然不同的风景穿插镶嵌在一起，若没有匠心独具的景观设计，绝对无法成就这样的美景。
小太监见曲宁眼中流露惊叹之色，很骄傲地向他介绍：“这可是百年前的丹青圣手李斐亲自设计的呢！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旧照料维护得和当初一样。”
曲宁点头：“那头龙这方面的审美倒是可以。”
“啊？哪头龙？”
“没什么。”曲宁笑笑，“看路，别摔着。”
“哎哎，好！多谢曲大人关心。”
曲宁跟着小太监沿玉石小路前进，眼前的景色如同水墨画，一张一张交替变换，而他像在画中世界游走的小纸人，等待即将在某一刻倏然出现的桃源仙境。
……拨开最后一丛湘妃竹林，没等来桃源仙境，等来了某个凶神恶煞的瘟神。
只见傅惜之负手立在偌大的雾月池边，他面前的水面上，几尾土龙正精神振奋地游来游去。
土龙周围的水全是赤红色的，而那红色，仍旧在随着水波，向更大的范围扩散。
某些属于人体的器官和组织漂在血水上，当有土龙游过时，就张开血盆大口，将剩余的这些“残羹冷炙”吞咽下去。
曲宁的腿有点发软。
他想再稍微做一下心理建设再上前，谁知道他旁边的小太监毫无眼色，小碎步跑过去：“陛下！奴婢把曲大人带来啦！”
……
这太监，怕不是想以身饲龙了吧……
傅惜之却没有怪罪那小太监打扰了他的余兴节目，挥手让他退下，目光就转向了曲宁。
曲宁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拖地蹭上了前去。
“陛下。”
“什么事？”傅惜之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臣就是来向陛下回禀一声，徐梦渠在狱中发疯呢。臣怀疑其中有所蹊跷，准备过几日再去探一探。”
“嗯。”
曲宁其实本来想就工作汇报的问题展开来说说的，但眼下这个情况他有点没那个胆子。
见傅惜之正好也兴致缺缺，曲宁立马决定抓住机会溜之大吉：“就是此事，那既然陛下在忙着驯土龙，臣就不打扰陛下了哈。”他这就滚。
然而曲宁还没来得及脚底抹油，傅惜之又开口了。
“你不好奇朕的土龙刚刚吃了什么人么？”
……说实话，不怎么好奇。
傅惜之现在看上去没什么情绪，但曲宁直觉地觉得此时绝对不能招惹他，于是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是什么人？”
“是我二哥的暗卫。”傅惜之无悲无喜地说，“他刺杀过我二十三次，其中有两次都差一点就成功了。二哥死了以后他就逃了，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抓到。”
曲宁还是第一次听傅惜之没有说“朕”，而是平平常常地用了“我”字。
这是不是意味着……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杀伐狠戾的帝王。
而是曾经那个不受宠爱的六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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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细腻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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