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年少

　　春节期间，阮家颇热闹，七大姑八大姨，在市里的亲戚挨个上门来拜访，往年虽然也差不多，但去年她几个表嫂生了孩子，一圈下来，她多了好些个小侄儿小侄女，整日忙着带孩子。
　　小小的婴儿，躺在襁褓里，大眼睛，黑眼珠，水灵灵的，煞是可爱。
　　她给宋辞发短信，说：“宋辞同学，我家来了个天使。”
　　年里年外的，走亲访友，不太方便打电话，她便和他约定，平时没事发信息。
　　没几秒，宋辞回复道：“天使？长什么样的？有你可爱吗？”
　　阮念看了看小家伙，键盘按的飞快：“白白的，嫩嫩的，比我可爱多了。”
　　宋辞发了个大笑的表情：“你说的是小猪仔么？这个世界上还有比阮念同学更可爱的存在吗？”
　　阮念抿着唇笑，对于他的油嘴滑舌心里很是受用，打字：“那肯定没有啊。哎不过我和你说，昨天来我家的小侄子可闹腾了，一直哭个不停，怎么都哄不好，今天来的小侄女就很乖，我可轻松多了。”
　　宋辞说：“孩子带够了么阮念同学，有什么心得没有？”
　　阮念回他：“换尿布倒是换熟练了。”
　　宋辞又说：“阮念同学，男孩女孩？”
　　阮念打了个‘？’号，立马收到回复：“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以后想要男孩女孩？”
　　她凝眉想了想，打了两个字，女孩。然后又接着说：“女孩要乖巧一点，男孩子太匪了，要是像我亲戚的孩子那样，无法无天的，我可管不了。”
　　宋辞回复：“英雄所见略同，还是女儿好。”
　　阮爸爸在客厅喊女儿，让她帮忙泡茶，阮念忙完，再给宋辞回短信：“宋辞同学，你到N城了吗？”
　　除夕夜的时候，宋辞给她打电话，说年后要和他爸爸一起去N城的姑姑家拜年，差不多就是今天。过了会，消息来了，他说：“刚到，在取行李，耽搁了会。阮念同学，过年得了多少压岁钱？”
　　阮念在心里算着加法，然后得意说：“总共九百九，怎么样，很多吧！”
　　宋辞回了个大拇指，说：“等我回去，再给你添十块，凑个整数。”
　　阮念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宋辞同学。”
　　“想我了么？”
　　是的，我想你，她在心里说，然后打给他的消息却是：“才没有！”
　　宋辞发来一段话：“归期未定，可能会多过几日，到时候提前和你说。阮念同学，你且在家吃好喝好玩好。姑姑家来人接了，回聊。”
　　阮念失落落地装起手机。已经有大概十天没有见到他了，虽然偶尔可以打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但总是要见到人了，心里那颗叫做想念的种子，才能得到滋养。
　　阮妈妈走到阳台，递给她一碟洗好的草莓，笑着问女儿：“吃过午饭就看你跑这来了，玩半天手机了吧，在和谁聊天？”
　　阮念脸不红心不跳，吞下一颗草莓，说：“当然是和同学啊。”
　　“男的女的？”
　　“有男有女，同学么，大家都和我说新年好。”
　　阮妈妈晃了晃小孩儿的摇篮，说：“我看不像，哪有和同学聊天一会笑一会沮丧着脸的，丫头，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阮念稳如泰山。
　　“是不是上次跨年夜那个男孩？”阮妈妈心思玲珑，又或是母女连心，一猜就中。
　　“没有。”阮念下意识否认。
　　“有什么不好意思和妈妈说的。”阮妈妈眼角藏了笑，她在这事上，一向开明，也知道女儿有意躲藏，只好逼上一逼了，她说：“不然你是因为什么，在你舅舅走的当晚，就和他打电话说，你是绝对不会去法国上学的。”
　　阮念看着妈妈，小心翼翼说：“如果是真的，妈妈你会不会……”
　　阮妈妈拍闺女脑袋：“你在担心什么，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不耽误你学习，妈妈总是支持你的。”
　　阮念满脸喜色：“亲娘嘞，您怎么这么好！”
　　“就是你爸爸那，估计不好过关。不过也不碍事，咱们家，女人当政。”
　　“余医生，您怎么和别人家的妈妈不一个套路啊？”
　　阮妈妈在女儿边上坐下：“难道你希望我像别家父母一样，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么？毕竟妈妈也是过来人。”
　　“您和老爸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阮妈妈撩了撩鬓发，追忆从前：“我和你爸爸认识是在刚上大学那会，那时候家里条件都不太好。你爸爸待我好，一直省吃俭用，节省下的，多数都留给我了。当时吧，别说玫瑰花了，就是采一捧路边的野花，我也心满意足了。后来，你爸爸本可以去省城的考古研究所工作，还是因为我，选择留在了这里。感情这个东西，只要遇对了人，不论年纪大小，都是值得去珍重的。”
　　阮念仰慕地望着妈妈：“但愿我以后能像您和老爸一样。”
　　阮妈妈走后，她发短信：“宋辞同学，我这有个坏消息，有个好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好消息。”简短的三个字回复。
　　“不行，必须先听坏消息。”阮念不按套路出牌。
　　“那还让我选做什么，你说吧。”宋辞莞尔。
　　“我妈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又加了个吓坏的表情。
　　“我猜猜，好消息是，你妈不反对，说支持你来着，对不对？”
　　“这你也知道？没意思，不好玩！”
　　这次，过了十分钟，都没有收到回复，阮念又打字问：“宋辞同学，你在忙什么呢？”
　　又十分钟后，宋辞回复：“我在研究N城这哪里有卖礼品的。”
　　“你要干嘛？”
　　“既然你妈妈支持咱们，我准备这就买点东西上你家去。”
　　阮念语塞，怕他来真的，回他：“不用不用，你好好在N城玩，我去逗孩子了。”
　　“知道了，阮念同学。”

　　宋辞去了N城以后，好像真的挺忙的，阮念几乎联系不上他，只能从他每天回的几条短信中一窥他的轨迹。
　　第一天，参加姑姑家的家宴，被姑父灌了点茅台。
　　第二天，去了夫子庙和秦淮河，用彩信给她发了张秦淮河的夜景。
　　第三天，爬了中山陵和明孝陵，流徽榭后山水相连。
　　第四天，拜过鸡鸣寺和游船玄武湖，金陵明珠，冶怡花影。
　　照片拍的水准依旧很高，只是每一张风景中，都没有她记挂的那人身影。
　　她有些艳羡说：“宋辞同学，N城看起来很好玩，可惜我都没去过。”
　　宋辞却一直没有回复她。吃过晚饭，亲戚走后，她帮妈妈打扫卫生，手机响了。
　　她看到短信，心口一下突突跳个不停。
　　他说，我们分手吧，阮念。
　　又在耍什么诡计？她回道：“你又逗我玩，我可不上当。”
　　然后，她就在等他的回复，她想，今天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有你好看！明明开了响铃提醒，她还是几乎每过两分钟就要拿起手机看一看，阮妈妈路过客厅，见着沙发上坐立不安的闺女，奇怪，问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阮念装起手机，连连摆手，蹬蹬蹬跑回房间。
　　又两个小时过去，手机还是没有动静，她有些慌了，拨电话过去，那边竟关机了。
　　再拨，还是关机。
　　她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忧心忡忡，又担心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躁万分，某一刻突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发短信过去，说：“宋辞同学，我们上一次看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遥远的五分钟后，终于收到回复：“《电锯惊魂5》啊，你明明胆子那么小，还非要看恐怖片。”
　　阮念躲进被窝，打电话过去，这次接通了，她问：“之前的短信是怎么回事？”
　　宋辞有些诧异，去翻短信发送记录，然后就是一声怒吼，‘谢双卿！’，她听到那端有个嬉笑的女声跑开，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这一切，都是他表妹谢双卿的恶作剧。
　　这丫头，人小鬼大，真想一巴掌给她扇到墙上，下不来的那种。
　　宋辞回到电话中，和她道歉，解释说：“下午出去玩手机没电了，回来放在客厅充电，然后就被拉去了酒桌，抽不开身，喝的有点醉，眯了会，刚醒，怕你联系不上我担心，准备来和你说会话的。”
　　阮念微微松了口气：“我也就开始有点慌，后来想明白了，你怎么可能会和我说那句话，再者，你一直都是喊我同学的，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表妹搞的鬼。”
　　宋辞带着醉意说：“阮念同学，你倒是很自信。”
　　阮念把刚才的揪心一下全抛在脑后，轻声说：“你相信我，我自然也相信你。”
　　他站在谢家院子中，天际是一望无垠的银河，不知何时吹起了西风，他想，但愿这西风，能将他的思念带去给她，以慰藉她的担忧。

　　正月初十，阮念随爸妈去乡下的舅姥爷家拜访，一去一回，加上两顿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乡下位置偏僻，信号很差，她和宋辞断断续续发了几条短信，就忙着去给舅姥爷家读初一的小表妹辅导作业了。
　　她表妹留着短发，是个干净利落的姑娘，做完功课，小姑娘说：“表姐，我最近有些苦恼。”
　　阮念云淡风轻，一边吃奶糖一边问她有什么苦恼，说出来，姐姐给你说解说解。
　　小姑娘一声不响地从书包最里层抽出一个信封来，递给她，阮念翻了翻，念出声：“致最最最最可爱的聂羽辰同学。”
　　“班上一个男生期末考试后塞到我书包里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面有愁闷。
　　这小男孩，文笔倒还不错，阮念略略看完，捏着情书问表妹：“这个男生，你不喜欢？”
　　“他平时对我挺不错的，我也不讨厌他，可是，”小姑娘这会脸红了，“可是，我和我同桌，关系更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阮念哪还不明白，看来小丫头这是情窦初开了啊，她说：“你是怕拒绝了这个人，会影响你们的同学关系，又担心不拒绝，你同桌知道了，会和你生分了是不是？”
　　聂羽辰嗯嗯点头。
　　阮念想了会，说：“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只要想明白，哪个是你最在乎的，如果因为你的选择，导致了你不想看到的结果，那么可能就是他们的问题，很多时候，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小姑娘怔愣了会，烦恼褪去一些，说：“我知道了。不过表姐，你也不比我大几岁，怎么会懂这些，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阮念嘿嘿笑：“这不比你多读了几年书么，多读书，你也会懂的。”
　　小姑娘翻白眼：“书上还会教这个？”
　　“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是，”阮念剥奶糖，递到表妹嘴边：“且吃你的糖，小丫头家的，哪这么多事。”
　　她在屋外转悠了半天，找到一格信号，给宋辞发短信，说了这事，问他：“宋辞同学，你有过这种烦恼吗？”
　　不久，宋辞回她：“没有，以前倒是有过一个别的烦恼。”
　　她再问，是什么样的烦恼？短信刚发送成功，信号又消失了，她跺跺快蹲麻了的脚，问老爹，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直到进了家门，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阮念准备去洗漱时，电话却响了。她连忙抱着手机跑回房间，刚接通，就听到那端说：“阮念同学，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吧。”
　　阮念只好又跑去换衣服，跑到玄关换鞋，阮爸爸在沙发上说：“风风火火的，急着去干嘛？”
　　阮念塞鞋跟，笑说：“看你的电视，老阮。”
　　快二十多天没见，少年的头发长了不少，换了一身新衣服，新年新气象，阮念瞧着，嘴角憋不住的笑意。自然地走到一起，自然地牵起手，她心中的种子萌了芽，有了成长的势头。
　　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辞攥紧她的小手，说：“刚回来。”
　　刚回来，迫不及待地想第一个见到你。
　　“我也刚回来，”阮念顽皮地晃着手臂，说：“对了，你还没和我讲，以前那个烦恼是什么呢。”
　　宋辞且任她施为，娓娓说起：“高一开学那天，遇到个冒失的姑娘，差点拿自行车从我身上碾过去，却连道歉都没说就跑了；我那会儿班级在三楼，隔壁教学楼一楼，有个班级的同学爱在课间去走廊上溜达，我常能瞧见那个姑娘；冬天大雪，公交车上，小姑娘明明困的不行，还是会起身给老奶奶让座；运动会上，看到女子三千米长跑，那姑娘竟跑出了新纪录，庆祝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看起来很疼，可自己却没有理由上去关心她；数学老师上课开玩笑，说他教的另一个班有个女生，从没进过年级前十，这次却说要考年级第一，当时几乎全班都在笑，后来期末成绩公布，那姑娘果然考了第一，我竟没来由的为她感到高兴。”
　　阮念有些傻眼，他说的每件事，她都记得，可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她仰头看他：“其实，我也一直知道你，拿车撞你没有道歉是因为赶时间，后来想找你道歉，却一直没能再遇到你；公交车上，常有个高个同学站我边上，替我挡着拥堵的人群；偶尔在食堂，碰到你，你身边总有同学一起，也不好意思同你说话……”
　　她絮絮叨叨着，说起那一整年数次的擦肩而过，宋辞却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阮念同学，我唯一的烦恼，是想知道有关那个姑娘的一切，想知道她喜欢吃什么食物，喜欢喝什么饮料，喜欢看什么电视剧，喜欢听什么歌，以及，喜欢什么样的人……想知道她所有的喜欢，可是，自己却心生胆怯，不敢上前，烦恼着自己，竟这么晚认识她。”
　　阮念被他勒的几乎喘不过气，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小声说：“还好，那一天盛夏傍晚，你来和我说话了，不然……”
　　不然，我们肯定还在错过着。
　　宋辞叹息：“是啊，去年夏天，偶然路过那家书店，看到了你，然后，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敢推开书店的门，很庆幸，我为数不多的勇敢，让我与你相识。”
　　他说：“阮念同学，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年年年，念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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