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系列之永夜

　　原本要去店里上班的韩汐佳又折回了出租屋，她将沐澄梓扶到床边坐下，用毛巾将她脸上的雾水擦拭干净，又将她单薄的身躯用毛毯裹住。沐澄梓呆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只任韩汐佳环抱着。
　　“暖和些了没有？”韩汐佳轻声问。
　　“·······”
　　“不知道你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只要你能安然回来就好，如果觉得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现在必须赶回店里上班不能陪你了，自己要好好的。”
　　她话语清浅。身上逐渐感到温暖，沐澄梓心间动容，怔直的目光逐渐有了焦距，她看着韩汐佳，平复着压抑许久的情绪，哑声道：
　　“韩汐佳，我又摊上事了，可这次我的身边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可拿去抵债了。”
　　周末，商场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出了地铁站韩汐佳便快步朝里头奔去，商管魏维正站在店铺前做开店记录，韩汐佳见状便赶紧跑了过去。
　　“等一下，人到了。”
　　“十点十五分，延迟开店十五分钟，罚款一百，你等会儿记得过来交一下。”
　　不理会她的解释，魏维看了看手表不近人情的说，而后便在表中做好了记录离开，留下韩汐佳一个人一脸委屈。她蹲在地上赶忙从包里翻出钥匙将店门打开，然后进店开灯，略作整理后才站在门边迎宾。悠扬的音乐在商场中央响起，她静立着，因惦记着在家里情绪不稳定的沐澄梓便开始发呆出神，温姐见状，心中了悟，便趁门迎结束之际与她搭话：
　　“昨天没事儿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韩汐佳猛然回过神，她抬眸看着温姐，淡笑着摇头。
　　觉察出她情绪间的失落，温姐转话问：“你们店铺还要开多久？”
　　“后天开完就撤柜。”
　　“那你们怎么安排？调到别处去？”
　　“可以继续跟着公司去别的岗位，也可以辞职另谋生路。”
　　“那你有什么想法？”温姐问。
　　韩汐佳思索了片刻，答：“昨天去公司开会，经理说想把我调到总部去当文员。”
　　“那也好，以后都不用再干销售了相对轻松一些。”温姐说，“另外两个人是怎么安排的？”
　　“公司没有说。”
　　“那就是没做安排随他们去的意思，看来你们公司挺重视你啊，仅仅安排好了你一个人。”温姐说，“你想当去文员吗？”
　　“不知道。”韩汐佳摇头。
　　“怎么会不知道呢？能坐办公室可比不整天在这里站柜台要舒服几倍？”温姐看着韩汐佳脸上平静的神情，问：“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
　　“没有。”韩汐佳又摇头。
　　“那不就得了，就听公司的安排当个文员，安安静静的上班多好，现在工作难找，姐劝你好好考虑一下。”
　　“嗯。”
　　韩汐佳笑着点头应声，这时，有顾客看手表，温姐转头前去迎接，独留下韩汐佳一人若有所思。那天，来逛商场的人极多，她站在门口看着隔壁店铺顾客爆满，看着单单成交后店长脸上的喜悦，倍觉无聊便转身看着自己身后空无一人的店铺，因即将面临撤柜，里面的商品所剩无几，橱窗货柜中空空荡荡，确实极难让人产生光顾的欲望。她叹了口气，想着久站没什么意思便进店于各处转悠，熬到下班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为了方便联系便在路边给沐澄梓买了一个老年机，且只将自己的号码存了进去。
　　周末，小区门口时不时会有老人牵着小孩进出，走廊的过道里也时常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那声音纯真清澈，好似不识人间忧愁；到了中午，饭菜飘香，家长们满面微笑的做着饭等着即将归家的孩子。喧闹之下，狭窄的出租屋内门窗紧闭，昏暗的光线里睡梦中的沐澄梓被梦魇缠身，梦境里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被人用冷水浇醒，接着蒙在眼睛上的布被人揭开，那一刻，强光刺眼，她于慌乱之下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境地：
　　这是一个极为华丽的酒店包房，似乎是被用来做不正当交易的场所，里面站着十几个身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为首那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的香烟摁灭，见她醒来便起身凑了过去。
　　“沐尧被判了几年？”他问。
　　“你是谁？”沐澄梓问。
　　“际会赌场的老板莫枭，因沐尧的缘故导致赌场被封，我们损失惨重，所以特来向他讨债······”
　　“他自杀了。”沐澄梓眼神冰冷，说：“在牢中。”
　　听闻此话，莫枭皱眉，似有些不满脸上的横肉瞬间耷拉了下来，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瞧了瞧身后的弟兄们，又瞧了瞧眼前的沐澄梓，才似找到了些许希望一般脸上逐渐恢复了光彩，他盯着沐澄梓说：“死了不要紧，好歹留了个女儿在我们手上，父债女还也是不错的。”
　　“我没钱。”经历了此前种种，沐澄梓放弃了对命运的抵抗，也失了先前的满身戾气，只将脸转向一边，眼神坚毅。
　　“没钱？”莫枭喃声道，且示意下属递上烟，眯着眼睛狠吸了一口，再将烟雾倾吐在沐澄梓的脸上，说：“那就想想你有什么，我给你一周的时间，如若不然你往后的生活怕是不会平静了。”
　　香烟的味道冲入鼻腔，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沐澄梓浑身发冷，她强忍着，尽量不让自己露出一丝的怯意，可未等她缓过神来，莫枭便用手指了一个方向，继续在她耳边道：“那边的宠物鼠，我养的，它们已经饿了好多天了，改天可以拿你试试。”
　　华丽的房间内充斥着浓郁优雅的香水味道，西装革履的男人用低沉的嗓音说着残忍恶毒的话语，这一幕一幕在沐澄梓的脑海里交错，撕扯着她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那饿了几天的老鼠的叫声仍旧恍若在耳畔，它们似急不可耐了一般欲啃咬她的肉，舔舐她的血液；昏暗的屋子里她抱紧自己将自己蜷缩着蒙在被窝里，可被窝再暖也止不住她那瑟瑟发抖的身体，万般折磨撕扯之下，她猛然惊醒。
　　昏暗的房间清冷异常，压抑的宁寂中包藏着盛大的寂寞。沐澄梓呆坐半晌，等缓过神来才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
　　今天原是轮到她值班，可韩汐佳见她情绪不稳便帮她请了假，这一休便是两天。待到第三天时，店铺即将撤柜人手不够，韩汐佳便在晚间将沐澄梓叫了过来，于是三人一道清理残余货品运发回总部，结束后已是凌晨。区长念几人近来辛苦便请她们去附近吃火锅，尽管天色较晚可耐不住区长的热情韩汐佳只得硬着头皮前去，覃华见状也不再推辞只拖着沐澄梓一道。
　　外头寒气逼人，火锅店里倒是暖和至极，加之凌晨顾客甚少，他们便找了个最佳的位置坐了下来。点完单后，几人耐心等待着上菜，因话不投机而造成的沉默让气氛略有几分尴尬，原本活泼的覃华眼下只顾着看手机，话少沐澄梓只抿紧嘴唇微低着头，唯独韩汐佳神情自然熟练的搅拌着碗里的酱料。觉察到气氛的异常，督导看了坐在对面的韩汐佳几眼，若有所思了片刻，便开始和她聊天：
　　“韩汐佳往后有什么打算？”
　　听见顶头上司在和自己说话，韩汐佳条件反射的抬起头，一笑道：“还没想好耶，到时候再说吧。”
　　“还到时候？”督导说，“店铺撤柜即将面临失业了你还没做好决定么？上一回跟你提的回总部做文员的事有考虑过么？”
　　“考虑过了，但我得先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外边又乱的很，你太过简单，还是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到处乱跑，就在公司当个文员稳定工作安心赚钱多好，女孩子嘛就是要安稳一些别让自己活得太累。”督导苦口婆心的劝道。
　　“隔壁柜台的温姐也是这么劝我的，为什么大家跟我说的话都是一样的啊？”韩汐佳支撑着脸颊笑着说道。
　　“因为就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看，你办事还算得上成熟稳重，平时有什么事情交给你我基本上都很放心，而且你性格比较好，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你关心你。”
　　对于此话，韩汐佳浅笑着糊弄过去。这时，服务员上齐菜品，几人开始往里头涮东西，桌上雾气腾腾，那督导手上忙活着，嘴边的话题开始转向在一旁只顾玩手机的覃华。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啊？”只见覃华思虑片刻，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便说：“我没关系的，我做什么都行，督导不用操心我哈。”
　　见这天聊不下去，督导又看向沐澄梓，有口无心的问：“你呢？”
　　“我也没有想好。”
　　见两人都没有聊天的欲望，督导闭了嘴巴消停了片刻。宁寂的冬夜，小店里热气腾腾，几人围坐在一起安静的吃饭，期间督导见韩汐佳爱吃鸭血，便将锅内煮熟的鸭血尽数捞出都送到韩汐佳碗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韩汐佳不好拒绝，只得连忙道谢，一旁的沐澄梓看在眼里心头颇不是滋味。
　　结束之后，几人走出火锅店，他们站在马路边上等候着，待督导穿好大衣系好围巾，便过来看着她们说：“这么晚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家。”
　　“不用，不用，我住的近几步路就到了，我先走了啊，拜拜······”不太想欠别人人情的覃华赶忙胡乱找了个借口，与她们招呼了几声便独自快步朝一条相反的道路奔去。
　　见她走，督导并未过多在意，只笑着将目光落在了韩汐佳的身上，说：“我送你们回家吧。”
　　路口那边的街道暗处有两个黑影，虽行动自然，却时不时的朝他们看来，沐澄梓觉察到便立即警觉了起来，她恐怕是莫枭派来调查她行踪的人，便趁他们放松之时赶忙拉起韩汐佳的手朝街道内侧跑去，徒留下正盛情邀约的督导一脸的不解和无奈。
　　从商场到家坐地铁只需要一站路，这个点交通工具已经停运，沐澄梓拉着韩汐佳抄了一条近路一路狂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韩汐佳不明所以，只紧跟着沐澄梓，等体力不支的时候便渐渐停了下来，沐澄梓见状亦停步折过身同她一道歇息。
　　“你跑什么？”韩汐佳侧身问。
　　“督导真是辛苦，为了请你吃饭反而要把我跟覃华两个都拉上。”沐澄梓淡声说。
　　“就为这？”
　　“也不全是。”
　　寒风之中，两人缓步在小巷中穿梭。韩汐佳低头沉思了片刻，说：“督导也是好心，怕我们失业在给我们找后路呢。”
　　“我看他只是在为你找后路吧。”沐澄梓说，“今晚这一出他的主要目的在你，我跟覃华只是顺带而已。”
　　“那个文员，你说我要不要去做？”韩汐佳问沐澄梓。
　　“自己考虑。”
　　沐澄梓嘴上说着，心底却有几分失落：这就是她与韩汐佳的差距，性格的截然不同导致她们两个一人“团宠”，就算失业也不断有人递来橄榄枝；一人“万人嫌”，就算走投无路也没人问津。同时沐澄梓深知，韩汐佳若是在总部安安心心的做文员工作，那么凭她的耐力和踏实日后一定会有极大的上升空间，更何况韩汐佳尚且年轻，年轻便是资本便会前途无量，而她自己，只能身陷泥潭，苦苦挣扎。
　　凌晨，小区内空无一人，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路灯将她们的身影拉的老长，等到了家门口，眼前的景象却让沐澄梓停止了脚步。她身体僵直，眸色渐凝，瞳孔间渐露出的恼愤让身旁的韩汐佳望而生畏，韩汐佳亦停步看着她，只见她立在那里死盯着面前墙上张贴的写有“欠债还钱”“父债女还”的字报，下一瞬便发了疯似的冲上前狂撕着，韩汐佳见状，便上前与她一道将那墙面上的字报撕扯了个干净。
　　寂夜之下，光线幽暗的楼道里纸屑纷飞，两个女孩身影浅淡，待将那满含侮辱性字眼的字报撕扯干净后，沐澄梓心中渐感绝望，身体无力的顺着墙根滑落，最后她瘫坐在满地的废纸之中，神情呆滞，目光怔直。
　　“怎么办啊，他们都找上门了？”
　　“·······”
　　“我该怎么办，韩汐佳，谁能救救我啊？”
　　沐澄梓坐在地上喃声的念叨着，像一个迷了路找不着家的孩子，韩汐佳随她蹲下，张开双臂将她那单薄僵直的身躯环抱，沉默了良久终于低声说：
　　“我们报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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