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房结上说情话

　　前面说这位患儿的父母，寻医至今，孩子病情并未好转，中间还遇上过骗子。悲痛、愤怒、绝望，压垮了这对年轻的父母和整个家庭。尽管住院前，他们苦苦哀求甚至下跪。但事实上他们根本信不过医生护士，和医院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
　　住院后他们紧紧盯着医护人员，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生怕别人会做伤害孩子的事。比如疑心护士会配错药水，从加药开始到使用全程都在旁守着，输液后还要反复多遍询问药物的名字、作用、剂量，并记录等一天结束了，缴费时还会一一核对账单。医生日常按序查房，也许因为前面的病患耽误了时间，到他们病房迟了几分钟，也会遭到质疑是否对他们不够重视，言语凶狠又刻薄。这对父母，用手机各种录音、拍照甚至录像，很多行为早已越过了正常家属可以查询的界限，严重干扰到了医护日常的工作。可是联想到他们的经历，看着病床上可怜的宝宝，即便有怨言大家也都吞了下去，那段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被那对父母揪住什么小错处，从而把事情闹大。毕竟他们连护士来给孩子量体温，都会这样质问：“你的手按步骤消毒了吗？网上说过，你们护士的手很多细菌，给病人操作前必须按七步洗手法，洗手消毒！不然细菌会传染给病人的！”护士说洗过消毒过了过他们也不会信，只能当他们面用速干消毒洗手液按七步洗手法再洗一遍，他们才能满意。
　　那日许英和带教老师（有资历的护士）一起值夜班，查房的时候看见那位患儿氧气湿化瓶里的水快没了，老师吩咐许英待会查完房去加点水。这是个极简单的操作，只是往瓶子里倒点水而已。谁也没能想到就是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操作，改变了原本可以成为一名优秀护士的许英她的一生。
　　许英去加蒸馏水，孩子的母亲正趴在床上累得睡着了。她不忍心叫醒，就自顾自往瓶子里添水。谁知那位母亲听到动静突然醒来，一个箭步冲到许英身后大声质问：“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水？你怎么不给我看一下就加。”
　　被吓了一跳又接连逼问，许英手抖了一下，水洒了些在床头柜上。但她很快镇定，耐心给这位母亲解释：“就是普通的蒸馏水每天都加的，这个是才拆封的，日期什么都对，没有错。您可以查看，还有刚刚见您睡着了，我才没叫您看我加水的。现在您可以看，瓶子还在我手上呢，没有错的。”
　　患儿母亲检查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错误，带孩子看病这么久，给加湿化瓶里的水这个简单的事，她当然懂。没找到专业上错，转而她看见了床头柜上的水渍，然后责怪起许英笨手笨脚，加点水都能洒出来……言语十分刻薄，许英心中委屈，但看见病床上那个瘦小的孩子。她咬着牙，赔礼道歉，才被放过。推着车回护士台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可谁曾想就是那么巧，约摸过了半小时左右，那孩子心脏病突然再次发作。经过急救后，病情太重，医生劝家属放弃治疗。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了。孩子的母亲却忽地发起狂来，她叫来了所有能赶过来的亲戚，大声高呼：“必须救他！不然我的孩子就是你们医院害死的！他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你们救他！救他！”
　　于是那孩子被紧急转往icu，其实谁都明白，那孩子没救了，只是为了安抚那母亲的情绪。勉为其难再拖延罢了，但是生命在要逝去的时候，做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折腾了一夜，那孩子走在了太阳升起的时候……
　　许英正常下了夜班，在出租屋内休息。靠近傍晚的时候，她接到了医院领导的电话，询问昨夜她加水的事情。原来孩子母亲接受不了孩子的死亡，开始向医院发难，她声称许英在加水的时候把水洒到了孩子的脸上导致孩子呛咳窒息了，她孩子当时发病的时候脸都是青紫的。许英向领导如实汇报了事情经过，大家心知肚明，如果当时把很多的水洒在了孩子脸上，那应该立刻发生呛咳窒息。不可能许英走了半个小时后才发生，那孩子的青紫明显是心脏病发的症状。虽然理解许英，但是院领导看家属那架势，知道暂时无法平息。为防止家属情绪过激，他们给许英放了假，让她这几天不用来上班。
　　医院开始的态度很坚决，自己本来就无过失。为什么要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可家属不认。他们让医院拿出监控，许英确实在患儿发病前半小时带着蒸馏水进入病房了。并且胡搅蛮缠，说加水不过是个小事，如果许英没有把水洒在孩子脸上，为什么要进去很久才出来。那母亲口口声声咬定这就是疑点，完全忘记了当时她曾在病房如何因为床头柜上有水去为难许英，让许英赔礼道歉了好久，才放她离开。院方拒不赔偿，孩子还在殡yg内放着，他们说可以请法医解剖，来证明孩子的死因。听到解剖，那对年轻的父母情绪激动，他们怎么可能再让孩子走得不得安宁？随后这家人，叫来了许多亲戚，一部分人在住院部楼下拉起了“xx儿童医院xx科室医疗事故害我儿子！”“xx儿童医院还我孩子”的横幅，一部分人守在许英科室的电梯口静坐，逢人上来询问，就说科室护士害死了孩子，他们就在这里守着不信那个护士不上班。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一个星期院方终于顶不住舆论的压力，那群家属不伤人，报J只能劝说或驱赶其离开，赶走了还会来，不能实质性解决问题。再说jc也忙碌，怎么可能为了医院的这种事情，一整天都待在这里。许英开始被反复询问当天的经过，一件小事翻来覆去的说，能扒出什么信息呢？她明白她这是被医院怀疑了，毕竟那群人信誓旦旦诉说着许英的“罪行”，在医院闹了一个星期了。假话说着说着就成了真的……医院已经同意免除他们在医院住院期间所有费用，家属们并不买账，后加码说赔偿二十万。
　　帮着来闹得亲戚知道那家孩子的病，也知道他们家里的财务状况。之所以帮忙，一是出于作为亲戚的情面，二是他们之中很多人是借了钱给这孩子看病的。孩子的爷爷奶奶承诺医院的赔款拿来给孩子风光办个葬礼后，会全部用来偿还欠款。听到医院肯赔款，亲戚态度就松了下来。只是那孩子的母亲疯魔了一般，指定要许英当面道歉，不然决不罢休。
　　人言可畏，大型医院最承受不住的就是舆论的压力。来医院看病的人纷纷开始讨论，有的人还拍照上传社交平台，并且有记者联系到他们想要采访了……最终，医院拨通了许英的电话，让她到医院来一趟，但是别走正大门，从西门进来直接去院长办公室。
　　许英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能拿捏她的方法有很多，比如她考证必须要一份合格的医院实习证明，她人生履历上应该有份各科室盖章评论过她优秀的实习手册。但院长并没有直接拿这个威胁她，只是语重心长的表明了，他们都相信许英，但医院的也有医院的难处。
　　“小许，你也知道现在事情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医院其实是爱护你的，第一时间就让你不要来上班了，这些天那些家属都守在你们科室，我们都关心你的人生安全。所以，现在就当是为了医院去道个歉吧，那孩子的妈妈现在情绪已经好转了，他们承诺不会动手，我们陪你一起不会有事的。”
　　“是啊，方院长说的对。许英，你要明白那天你进去加水是事实，而且你自己也说把水洒了点到床头柜上，这就让人抓住把柄了。真要说错咱们也不是完全无过，实习生的任何操作都应该由老师带着执行，我们也要罚你那位带教老师的……”
　　是啊，任何操作都应该由老师带着执行……哪怕仅仅是往湿化瓶里倒点水这种小事。而事实证明她确实错了，这种小事她也没有做好。
　　“好，我去道歉。”许英转身哽咽：“院长主任你们不用跟来，我不害怕，但是这件事我是自己去做的，与老师无关，请你们不要处罚她。”
　　最后许英由护士长带着，她在那位母亲面前90°鞠躬，说了一句对不起。当时护士长紧紧拉着许英的衣服，随时准备带着她走开。然而人们想象中，家属可能会拿许英撒气的过激行为并未出现。
　　那位母亲听到那句对不起以后，瘫坐在地，掩面痛哭。她并不是真疯子，她心里明镜一样清楚。但她恨啊，这几年辗转医院间，有治病救人的良医，就有延误病情的骗子。她分不清、也记不得，其中谁真谁假，所以她从未感恩，她的心中只有对世间医院的怨恨，因为那些人留不住她孩子的命。
　　这是人性的复杂，很难用简单对与错去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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